《断章（短篇集）》林错

2、之一

　　“这就是阿斯卡尔吗？”
　　广场一头，刚刚停下的驿车里传来了清澈的声音。
　　“正是，伊尔大人。”为那声音隐含的高贵与威严慑服似的，平时吊儿郎当的车夫必恭必敬的回答着。
　　“比想象中的繁华的多啊。”对人来人往的繁华悠然评论的正在下车的人，瞬间吸引了广场上所有的目光。
　　果然是大人物。仿佛与微风般声音相配似的，伊尔身上穿着神官专用的白色长袍——这并不是出于虚荣。如果广场上有人了解神殿那一整套繁复的服饰规定的话，就可以从她胸前和袖口繁复优美的花纹和金色的腰带上看出，这位年纪不过十六七岁的正神官不仅仅得到了雷神托尔的认同，也得到了主神奥丁的认可，也就是说，除了例行的在神殿里举行各种仪式以外，伊尔还可以作为随军神官，与讨伐魔物的警备队一起出战。这样的人，即使是在整个瑟拉斐尔帝国里，也不超过三十个。但是，现在在这位前途无量的神官身上，真正令众人惊叹的，并不是她年纪轻轻就取得的惊人实力，而是她的相貌。与圣洁的服饰和清澈的声音相称的，宛如神赐一般的美貌。
　　犹如能工巧匠精心雕琢出来的面容上，带着温和高贵的，完美无暇的微笑。银色的发丝在阳光下泛着光泽，衬着束缚它们的绣着精美的金色花纹的发带更加显眼，“仿佛自身就带着光芒，隔绝了一切世俗气息——”坐在酒馆里的阿斯卡尔警备队长奥利弗低声背诵起流传很久的，歌颂初代圣神官的诗篇。
　　“是新任神官啊，”看着宛如一道清泉一般，向神殿方向优雅行进的少女身影，阿斯卡尔书记官伯鲁特也不禁赞叹起来，“真是来了个了不得的人物哪！不过，似乎我们阿斯卡尔和奥丁神之——”
　　“伯鲁特！”奥利弗迅速的打断了伯鲁特的话，有些畏缩的看着坐在酒馆里，至今不为这一事件所动，自顾自饮酒的男子。
　　“是和奥丁神之宠爱有缘吗？”黑发黑眸的男子转过头来，一手端起麦酒。“伯鲁特？”
　　仿佛为男子神色间的忧郁所感染似的，伯鲁特有些畏缩的站了起来，小小的酒馆里也瞬间沉寂下来。
　　“别介意别介意，”男子微笑着举起杯，豪快的一饮而尽。“说不定她和奥莉希亚一样，可以给阿斯卡尔带来繁荣哪！”
　　仿佛沉醉于未来的美景似的，阿斯卡尔的现任领主弗雷斯特开朗的大笑起来，酒馆里也迅速的重新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奥丁神之宠爱啊。奥利弗心中轻轻的叹息着，然后如强颜欢笑的主君一般，附和着众人举起了酒杯。

　　“我是阿斯卡尔领领主，亚克历斯·冯·弗雷斯特。”
　　“伊尔。”与完美的礼仪回应不同，少女仅仅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那么，姓氏？”
　　“只是伊尔而已。”
　　弗雷斯特皱起了眉头。虽然因为要终生侍奉神灵，在取得正神官资格之后，必须按规定把原来世俗的姓名换成圣名，但由于圣名只有一百个，所以在现实的称呼中，一般会在赐予的圣名后面加上自己的姓氏或是故乡名称等等作为区分。不过眼前的少女，显然是把自己属于世俗的一切都彻底的抛弃了。
　　“平时的话，只要称呼神官或者伊尔就好。“仿佛察觉了对方的困惑似的，少女重复着加上了一句。
　　“那么就称呼你伊尔好了。请向这边来。”迅速恢复原本的神色，弗雷斯特亲自引导着年少的神官沿着回廊进入了书房。
　　相对于富丽堂皇的外部，领主府邸的内部非常简朴，但从那简单明快的设计上，也可以看出主人不同凡响的优雅品质。被客人如此称赞，弗雷斯特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这并不是我的手笔，都是奥莉希亚的主意。”
　　经过小小的不和谐的沉默，神官仿佛体谅到男子心情似的微笑着。“不愧是奥丁神的宠爱啊！”
　　“是啊。”低声应和着，弗雷斯特在回廊尽头一处画像下停住了脚步，“无论容貌，家世，性格，才华，都是——”
　　这就是——奥丁神之宠爱啊。扬起头的瞬间，碧绿清澈的眸子里流淌出赞赏的气息。不知是出于画家的绝世才华还是模特本身的出色所至，黑发黑眸的绝色美貌扑面而来，显现的淋漓尽致。与伊尔身上清冷圣洁的气质不同，一身魔法师礼服的少女稍昂着头，散发着高贵凛然的贵族气息。如果说伊尔的美貌是山间出离凡尘的清泉，那么，这位阿斯卡尔的前任领主，就是万丈悬崖上傲视世间的瀑布吧。
　　事实上，据伊尔所知，这位名为奥莉希亚的女子，在王都魔法学院里，由于其除恶务尽的个性，确实有着“阿斯卡尔来的瀑布”的称呼——在生前。奥莉希亚·冯·阿斯卡尔，在十年前征讨魔物的战斗中，为了救自己的领民，孤身陷入了重重包围。而当她的未婚夫，当时任职在王都骑士团的弗雷斯特带着援军赶到的时候，洞穴里仅存的，只是半根断裂的魔杖，和满地的魔兽尸体。那个时候，距离两人预定举行婚礼的日期，只有三天之遥。弗雷斯特在三个月疯狂的寻找未果之后，毅然放弃了前途无量的职位，代替奥莉希亚，守护着边境。
　　那种状态下，人类的话，不可能生存下来。出于对奥莉希亚从前功绩的惋惜和对弗雷斯特的同情，神殿也曾经组织搜索队，仔细的找遍了阿斯卡尔附近的山谷和森林，但是，仍然没有找到奥莉希亚的尸体。
　　大概是被魔兽吃掉了。人们如此认定着，在奥莉希亚失踪三年之后，为她举行了葬礼，王都也正式任命弗雷斯特成为了已经无人继承的阿斯卡尔的正式领主。
　　听说是一个少有的正直的人。打量着男子有些忧郁却更显英俊的脸，神官敏锐的察觉到了书房里存在着人类的气息。自顾自的把显然陷入哀伤回忆的领主丢在一边不管，伊尔推开了书房的大门。
　　“您就是新任的神官大人吗，果然和菲琳他们说的一样啊！”坐在一角小几旁的女子先是吃惊的睁大了眼睛，然后微笑着起身相迎。
　　与金色的长发相得益彰，穿着家常服饰的女子灿烂的微笑着。“我是莉莉亚·达梅斯，这里的管家。”
　　“看来这里真是出产美女的地方啊。”很熟练的客套寒暄着，伊尔也在小几旁坐了下来。虽然比不上奥莉希亚，但莉莉亚却带着温柔甜美的笑靥，与她精致的厨艺一样对神官的胃口。
　　“抱歉，弗雷斯特大人这样子，通常会维持很久呢。”
　　“领主大人经常这样吗？”
　　“也不总是，但是——”女子的笑容笼上了阴影。“其实我们也忘不了奥莉希亚小姐，只是——”
　　“即使忘记不了逝去的太阳，但也不应因此忽视夜晚的星光，是吗？”神官微笑着端起了红茶，那一瞬间，莉莉亚从比自己还小的少女的唇角，清清楚楚的看到了仿佛通晓世间一切的清冷与沧桑。

　　弗雷斯特终于从往昔的回忆中挣脱出来的时候，新月已经升上了树梢。他有些愧疚的推开书房门，却发现客人却早已辞去多时，而美丽的女管家仍然呆呆的坐在小几旁。
　　“莉莉亚，怎么了？”
　　“没什么。”莉莉亚猛地抬起头来，然后露出他熟知的令人安心的微笑。“只是，刚来的神官小姐，实在很出色呢。”
　　“听说是排名第一的毕业生。”弗雷斯特坐在书桌上，二十七岁的他仍保留着十七岁时的正直，“却被分到这里，一定是因为出身平民被排挤吧。”
　　“或者吧。”压住心中的酸涩，莉莉亚向自己爱慕的人露出最温柔的笑容，“厨房还有大人最喜欢的蛋糕，要用吗？”
　　“请再加上两杯威士忌，“看着自己的女管家露出不赞同的表情，英明的领主抓抓头发，流露出仿佛少年一般羞涩的笑容，“那么，一杯？莉莉亚，至少给我半杯吧！”
　　“谨遵吩咐。”看着暂时脱离了忧郁全心全意为自己的权利抗争的男子，女子又一次温柔的笑了起来。

　　“啊，莉莉亚真是——”男子短暂的笑容，在拆开书信之后迅速的消退了下去。
　　“据悉即将遣往阿斯卡尔的神官乃王都神学院应届毕业生第一名，继承主神与雷神荣耀之人，伊尔。”竟然真的只是伊尔吗？
　　“传闻信仰虔诚，神学广播，尤其擅长净化与除魔。”果然是个出色的人哪！
　　“但有人传闻其为恶魔之子，或者是出于嫉妒，或者另有缘由，待查。”
　　“恶魔之子吗？”男子低声叹息着，“如果你在这里，一定会说‘这是无稽之谈吧’，奥莉希亚。”
　　但是，如同往常一样，空空的书桌另一头，并没有任何回应，只有小小的雏菊，随着微风轻轻的摇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