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境之南·遗失金三角》米提亚mitiya

40、他的父亲与母亲

　　第四十章他的父亲与母亲
　　李吉儿惊恐，缩手缩脚把自己所到最小，似乎这样就可以增加一点儿安全感。
　　“你怕什么？”
　　李吉儿的身子又往里缩了缩。
　　男人一个懊恼，虽然他才用了三分力气，但想到对方毕竟是才二十出头的女娃娃，经不起自己吓，余下好些吓唬人的话便吞进了肚子里。他调了调心神，感觉自己没那么激动了，才又开口道：“想知道周小子的下落？”
　　李吉儿下意识摇头，而后意识到他在说什么，猛点头，又怕对方弄不清她的意思，嘴里也赶紧道：“想。”
　　男人觉得这个女娃娃还是乖巧，敛了神色道：“那小子没什么大事，我保证你很快就能见到他。”说这话的时候，李吉儿注意到男人的神色有些奇怪，倒像是哪个恶作剧得逞一般。
　　除了相信他，李吉儿别无他法，便沉默着点了点头。
　　男人眼巴巴看着李吉儿，等了许久都不见她有些要说，开始吹胡子瞪眼：“你就不问问我是那臭小子的谁？”
　　额……这个……
　　“噢。那你是他的谁啊？”
　　男人这才缓了神色，摸着自己那不着调的胡子，颇有些美滋滋的意味，道出四个让李吉儿大跌眼镜的字：“我是他爹！”

　　接下来的日子里，李吉儿没有被任何人打扰，她也没再见过哪个自称是周景棠爹的男人。在漫天是水的江河湖泊上，日子往往显得枯燥而没有章法。有时候觉得眼睛一睁一闭，一天就过去了；有时候又会嫌时间慢得磨人。这是一艘很奇怪的油轮，白日里闲逛的时候，除了零星能见到几个仆人外，李吉儿几乎没有见过其他人的影子。但到了晚间睡在床上，楼梯上、甲板上踢踢踏踏脚步声不断，热闹俨然。
　　也就是说，那些人白天不在船上，晚上却会突然出现，都是些什么人？李吉儿很难不往令她胆寒的方面去想。不过，诡异归诡异，害怕归害怕，到底也没出什么事。
　　终于，在李吉儿掐着手指算了两轮之后，船靠岸了。

　　下得船来便马上有专车接送。
　　李吉儿不知道这是那里，但在这个年代，这个地方，有汽车实在是件稀奇的事。那个自称周景棠父亲的男人依旧没有出现，仿似从人间蒸发了一般。
　　李吉儿上了车。
　　路有些不平，车也不是顶级的，一路晃荡。
　　望着身后不断远去的一树一景，李吉儿有些茫然无措，在前面等待着她的，又是什么呢？

　　她被带进一栋大户人家的府邸。
　　与之前在金三角见过的有钱有势家的房子不同，这里是真正的低调的奢华，奢华中又不失贵气与霸气。很难形容，李吉儿没想到一进院子，一栋房子也能被装饰成如此多变的风格。

　　“夫人，李小姐来了。”雕花的日式木门被打开，现出里面恬淡的装饰风格和——如画的美人。
　　李吉儿一步入房间，便看见了上首榻上那个美人。那是真正的美人，是一种穿越了时间与空间的美。美人显然已经不年轻了，但她的美依然让李吉儿这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市民屏息。
　　“你真美。”她脱口道。
　　美人轻声笑了，这一笑便消散了那原本拘谨的气氛与距离， “真是个率真的小姑娘。来，快过来坐。”
　　李吉儿有些受宠若惊，这样的美人不是谁都有这个机会近距离赏析的。她被美人拉着也坐到了榻上，却是有些坐立不安，现在发生的一切感觉就像是快进镜头，进展得太快了。
　　美人看出了她的不安，伸手将榻边小几上一辈热茶递到她手上，道：“姑娘，我家那个粗鲁的老头吓到你了吧。”
　　李吉儿意识到美人说的是船上她只见过一面的“周景棠的老爹”，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巴拉了几下手里的陶瓷茶杯，道：“大叔他，还不能算老头子。”
　　美人发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声音清悦，恬淡舒心，犹如二八少女。
　　“哼!你用不着你那个老鬼说话，他是什么人我还不清楚？这次肯定也是耍了什么花招把你绑来的吧？”美人的深刻洞察力让李吉儿佩服。
　　她点头。
　　美人立刻道：“你不用担心，他没有恶意的，只是，有些贪玩儿。”
　　一把年纪了还贪玩儿？
　　美人拉着她的手絮絮叨叨说着话，无非是问李吉儿吃得好不好，穿得暖不暖，在路上有没有受欺负之类的。因为这些话是从美人口中以悦耳的声音说出的，所以，李吉儿非但没有一丝聒噪的感觉，反而愈发受宠若惊。直到……
　　“棠儿他，好不好？”美人突然问出了这么一句。
　　话题转变太快，李吉儿一时间有些愣怔。望着美人殷切的期盼目光，李吉儿方回神，想她口中的“棠儿”应该就是周景棠，便硬着头皮说了句“好。”
　　美人的神色就愈发欢快起来。
　　这都是些什么情况？
　　“您是周景棠的？”李吉儿问。
　　“我是棠儿的母亲……”

　　那是怎样一段血雨腥风呢？
　　一九五零年的那一天，对金三角来说，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天。
　　当时，在与共产党的斗争中连连失利的国民党第九十三军，走投无路的情况下，由云南，悄悄潜入了这一片原始丛林深处。这是一支残军。
　　两千多人的队伍，其中不乏老少亲眷，在这蛮荒的全然陌生地带，他们走得艰难。
　　人往往是在逆境中成长的。在中国境内，被共产党打得屁滚尿流四处逃窜的国民党年轻将领们，在面临生死抉择的时刻，到底体现了黄埔军人的风范。他们过莽原，踏沼泽，越江湖，与金三角当地武装势力斗争割据。纵使万般艰巨，却也拼得了一席容身之地。这些年轻热血男儿们，怀抱着反攻云南，反攻大陆的梦好愿想，暂时在金三角落下了根。
　　但是，金三角各方势力盘根错节，这些不请自入的外来者要想在这个地方生存下去，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毫不夸张地说，这比跟那些看得见影的共产党打仗要难上十倍。这生死存亡的当头，激发了这些残军将士对生命的渴望，对未来光明道途的希望。他们想出种种对策，或打，或抚，或安，或强，而这最最关键的第一步便是安抚好当地的大小土司们。
　　金三角是个各方民族杂居的地段，当时的仰光政府对这里实行的多半是自由放养政策，因此，大部分实权还是掌握在各部首领，也就是所谓的土司手里。
　　这是一群深谙武力解决问题的爷们儿。
　　也许是一直压抑着的情绪爆发，亦或者先进武器装备的作用，总之，不消几个月，这支落败的国民党残军神奇般得在金三角与当地武装势力的多次火拼中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
　　但是，枪杆子可以出政权，却并不适用于每一处。
　　不同的生活习惯，对外来者进驻的敌意，使得这支队伍的军人们生活得并不轻松。
　　于是，九十三军众高级将领齐齐相聚，经过三天三夜的激烈探讨与周密分析，得到一个解决办法——和亲。
　　和亲是一种古老的民族智慧。皇帝的女儿嫁去边藩，或者是边藩的公主嫁来皇家。既可以连结两个民族的坚固友谊，又可以促进民族间的大融合。而在金三角，各土司间也有互相嫁娶儿女，便于结成土司间牢固联盟的优良传统。因此，此法一出，众人一拍即合。
　　那么，人选呢？
　　自家的女儿是不能嫁的，想嫁也没有。那就只能娶了。
　　罗修循是九十三军军长李勇的参谋长，为人机敏而多谋，更难得的是，长得面如冠玉，一派谦谦君子风，在一众粗狂的军老爷们间便显得尤为鹤立鸡群。所以，长官们一致拍案决定，由罗修循担任此次和亲的任务。
　　土司的女儿们年轻貌美，活泼天真，娶回来做老婆，有哪个男人会不喜欢？所以，大家都任务罗修循此次接了个美差。作为一名军人，对上级的命令只能是绝对的服从。
　　然而，坏就坏在罗修循是个有家室的男人，且夫妻感情和睦，他的妻子暮云更是个出了名的性刚烈型美人。
　　所以，当罗修循迎娶土司小女儿的那天，暮云离家出走了。
　　对于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来说，走出这样的决定是相当冒险的，尤其这个女人还相当貌美。一个不小心便要被土匪抓去当了压寨夫人，或者是被人贩子给卖了。
　　“那也比从大老婆降到小老婆好！”
　　李吉儿想想也对。
　　一般人想象中的悲惨事件并没有发生。美人不光人美，运气也是顶好的。她在路途中偶遇当时受伤避难的一缅甸政府军将领。两人阴差阳错结伴相行。不久，发现彼此郎情妾意情投意合，并且该政府军将领发誓说此生只娶暮云一人，刚经历伤情的美人稍稍挣扎一下便答应了。从此两人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
　　故事到此结束。
　　“那周景棠呢？他怎么没跟你们在一起？”其实她更想问的是，他怎么会和自己的老爹唱反调。政府军对地方武装势力的欺压，李吉儿已经见识过好几次了。
　　美人，也就是暮云幽幽叹了口气，将脸转向窗外，我见犹怜：“景棠是我跟罗修循的孩子……”
　　“……”
　　“那时我年少气盛，加之对罗修循失望透顶，也顾不上才五岁的景棠，自己一个人跑了出来。”
　　李吉儿眼前浮现起周景棠那张刚毅的脸，他5岁时会是什么样子？怕也是个跟在妈妈身后的小男孩儿吧。可是，这个小男孩儿自5岁起就失去了母亲。
　　“你们后来就没见过面吗？我是说您跟周景棠。”
　　美人轻轻摇了摇头：“怀桑想过很多办法，但这孩子……不愿见我。”
　　怀桑应该就是美人的第二任丈夫，李吉儿在游轮上见过的那个中年男人了。
　　李吉儿心里是觉得这个女人有些过分的，大人怎么吵架闹事不管，但不能不顾及小孩子啊。想想那个时候小周景棠该多可怜呐！但看看美人伤神的美丽侧脸，李吉儿把话咽了下去。伤人者必先自伤。更何况她伤的还是自己的孩子。
　　想了想，她问：“那后来周景棠是跟着他父亲长大的吗？”
　　“不是。你注意到棠儿的姓了吗？罗修循姓罗，棠儿更不可能跟怀桑姓。”
　　李吉儿做出愿闻其详的表情。
　　“我安顿下来之后就想把棠儿接过来。但派出去打探的人带回来消息，说罗修循那个混蛋娶回来的女人容不下棠儿，有一天夜里，棠儿失踪了……”美人声音先由哽咽，而后泣不成声，“听到这个消息，我痛不欲生，恨不得杀了姓罗的那个混蛋！我当初怎么会瞎了眼嫁给这么一个人！”
　　“那后来呢？你找到周景棠了吗？”李吉儿最关心的还是这个。虽然知道他最终会没事，也长成了个健康强壮的帅小伙儿，但就是忍不住想多了解些关于他的一切。
　　“当时，照顾棠儿的是我从娘家带过来的一对老夫妻，那对夫妻姓的就是周。老周和周嫂对我们暮家忠心耿耿，那天晚上他们拼了性命才逃出来，总算护得了棠儿安全。但是，老周却被那些人暗算，不久就死了。可惜，当我知道这一切，已经是十年后了。那个时候，棠儿已经入了青云帮，这孩子有本事，刀里来火里去的什么都不怕，这才有了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