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中水，手中沙（上）》木子骞

7、第七章 真相

　　对于我的新形象，皓凡唏嘘了很久，意味深长地打量着我问道：“老实交代吧，你是不是有了小情况？”

　　“什么小情况，听不懂。”我有点心虚地敷衍道。

　　“你没看过动物世界么？雄性在求偶的时候会把自己捯饬的特别漂亮。”

　　“滚犊子！你才动物世界！”我在他后脑勺给了一巴掌。

　　他抱着脑袋叫疼，忽然又问我：“你结果还是去找老板谈话了？”

　　是的，结果我还是去了，不想再做默默无闻的自己，就算结果已成定局，至少自己努力争取过。人的性格不可能一夜之间发生逆转，但我开始尝试着表现自己，主动和别人接触，逐渐地参与大家的话题，这对一般人来说可能是再平常不过的事，可对我来说已经是个突破了。很多同事都说我变得阳光了许多，以前觉得我总是一副很高冷的样子不太容易亲近，现在熟络了起来发现我原来人也挺好，这让我觉得十分欣慰。

　　与此同时，我和小宇之间的关系却变得微妙起来。自从迷尚那晚以后，小宇对我的态度倒是没什么变化，可我心里总是平静不下来，越是让自己忘掉那一晚，就越是忘不掉，一看到他心里就紧张，根本没办法像以前一样自然，幸好这几天小宇不知道在忙什么，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思念他的同时又有点庆幸，不然我真担心他会发现我的异常，我那么珍惜我们之间的友谊，怎么能让它被酒后的一个莫名其妙的吻破坏掉。

　　这天下班的时候我手头还有点工作没处理完，等我收工时办公室里已经差不多都走光了，只有一个叫黄珊的女孩还在加班，我想起她负责的程序白天出了问题，老板要求她今天必须解决，如果是以前跟我无关的事是不会关心的，不过想了想还是觉得过去看一下比较好。

　　我走过去敲了敲她的桌子：“还不下班？”

　　她抬起头看我，焦急的小脸通红：“学长……我下不了班了……”她是我的校友，比我低两届，所以称呼我学长。

　　我绕到她身边看了看电脑屏幕：“改的怎么样了？”

　　她红着眼圈摇摇头：“根本不行……明天老板一定会喷死我的……”

　　我失笑道：“别着急，需不需要我帮你看看？”

　　她立刻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拼命点头，随即又犹豫起来：“你该下班了吧？”

　　“无所谓，我回去也没事做。”

　　她这才放心道：“那太谢谢了。”

　　我一边分析问题，一边教她一些思路和方法，虽然这样有点影响进度，但她是个聪明的女孩，很多东西一点就透，既然她有兴趣学，我也愿意教。

　　工作到九点多我接到了小宇的电话，他说我这几天都没在迷尚露面，小瞬他们挺想我的，让我今天过去。

　　“今天恐怕不行，加班呢，下次吧。”我回答。

　　“还在加班啊，几点下？”

　　我看了看表：“十点多吧。”

　　他哦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挂了电话就见黄珊一脸歉意地看着我：“学长，你要是有事就先回去吧。”

　　“没事儿，咱继续。”我心里就算很想见他，也知道先帮黄珊完成工作是比较紧急的。

　　时间过的很快，问题处理完的时候已经十点半了，黄珊对我简直是千恩万谢，弄得我都有点不好意思。

　　我们收拾了东西一起下班，公司在科技园里面，位置是比较偏僻的，大白天街上人都不多，晚上就更是冷清，所以我走出大门一眼就看到路边那个靠着摩托车抽烟的身影，当时就愣在了那里，还以为自己眼花了。

　　黄珊奇怪地看了看我：“是认识的人吗？”

　　我点点头：“是我弟弟。”我压下心里的惊喜走到他面前，尽量淡定地问：“你怎么会在这？该不会是来接我的吧？”

　　他扫了一眼独自等在一边的黄珊，道：“美的你，我就是顺路来看看，你要是没下班就把你捎回去。”

　　就算我再路痴也知道从迷尚回家根本不路过我们公司，我在心里笑了笑，没有说出来。我有点为难道：“你先回去吧，我得把同事送回家，这么晚让一个小姑娘自己打车不安全。”

　　他点了点头：“应该的，你去吧，我改天再找你。”然后凑近我嘻皮笑脸道，“这丫头还不错，好好表现！”他跨上车子，还不忘朝黄珊挤了挤眼睛，我踹了他一脚，他才大笑着扬长而去。

　　坐在出租车上，黄珊问我：“学长，你弟弟是来接你的？”

　　我笑了笑：“不是，他只是‘顺路’。”

　　“其实你不用送我，刚才跟他回去就行了。”

　　“那怎么行，这么晚让你一个人走，就算我答应他也不会答应。”

　　“你们俩都这么体贴，你们的女朋友肯定很幸福。”

　　我笑了笑没说话，我对晓茹其实不够好，很多时候连男朋友的职责都没尽到，至于小宇，很难想象他会和什么样的女孩在一起。

　　把黄珊送走后，我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登录□□去看到小宇是不是在线，还好他在，刚准备和他说话，他的头像就闪烁起来：回来了？

　　我：回来了，今天真不巧，让你白跑一趟。

　　小宇：鄙视你→_→，早说有漂亮妞跟你一起，我就不去接你了。

　　我：本来也不需要接我啊，我又不是女人。

　　小宇：这话我不爱听，男人怎么了，男人就活该没人理啊。

　　我：好吧好吧，不管怎么说还是谢谢你，送你个小礼物意思一下吧。

　　我把前阵子画的漫画给他发了过去，自从他鼓励我画画以后，闲暇的时候我就会练练笔，不知不觉已经画了好几张，全都是以他为原型。

　　小宇：0。0你画的？

　　我：是啊。

　　小宇：很棒啊！

　　我：真的？

　　小宇：当然！尽管没有我本人帅啊哈哈！

　　我：-_-|||

　　小宇：说真的，对于没学过画画的人来说已经相当厉害了，就是透视有点问题，要是有人指导你就更好了。

　　我：你教我？

　　小宇：我差得远，给你推荐一个牛人。

　　他给我发了一个博客，博主是个名叫陆森的漫画家，博客里有单幅的彩色插画，也有长篇连载，Q版四格，有的俊逸大气，有的幽默可爱，画风完全对我的胃口，我越看越喜欢，对小宇感叹道：这哥们太厉害了，要是在日本肯定红了。

　　小宇：他不这么认为，他说日本的漫画市场已经接近饱和了，想熬出头很难，反而是国内的市场很有发展潜力。

　　我：你认识他？

　　小宇：嗯，你要是想学漫画，我可以把他介绍给你。

　　我：还是算了吧，我这水平哪好意思现眼，而且我也没这么多时间，自娱自乐就行了。

　　小宇：好吧，你自己决定。

　　我怀着膜拜的心情把陆森的博客加到了收藏夹里，万万没有想到这个人对我而言远远不是漫画家和粉丝的关系这么简单。

　　我常常会回想，如果时光倒流，只要改变当初任何一个微小的决定都可能扭转我们的人生，就像蝴蝶效应一样，可是上天早就已经安排好你要走的路，不偏不倚，该发生的一定会发生。

　　那些天连续的高温天气把我们困在了家里，我坐在小宇房间的地板上玩他的笔记本电脑，他在厨房切西瓜。玩了一会儿游戏觉得没意思，忽然想温习一下我们一起拍的照片，因为之前他给我看过，所以我知道保存路径，点开的时候才发现原来这里还有别的照片，我顿时好奇心大起，不知道小宇以前是什么样子？我打开一个名为高中的文件夹，那时候的小宇头发还是黑色的，比现在要清瘦一些，不过风格还是一样的张扬，对镜头做着各种夸张的鬼脸，或者恶作剧地蹂躏别人，每张照片都能在众人中一眼看到他，我一张张地翻看过去，唇边扬起笑意，没能认识少年时代的他固然是种遗憾，但好在今后的路还那么长，我不会再错过他人生中的每一份精彩。

　　再往下翻了一张，我忽然愣住了，照片上是两个人在接吻，暖黄的灯光勾勒出好看的侧脸，唇角含笑，甜蜜地轻轻亲吻，在身后的窗帘上投下暧昧的影子。画面很温馨，只是照片中的人让我震惊，一个是小宇，另一个虽然容貌清秀，却也明显看的出，是个男生。照片的右下角打着一个艺术字体的logo：“loveforever小宇&小狼”。

　　我盯着那张照片，脑海里一片空白，好像有个答案呼之欲出，但却不敢正视，也不知道在那里愣了多久，小宇端着西瓜从厨房里出来，招呼着：“又凉又甜的冰镇西瓜~走过路过不要错过~诶……你干吗呢？”

　　他把西瓜放在茶几上，过来拍我肩膀：“走走，吃西瓜去。”

　　我僵硬地抬起头来看着他，也许是眼神太怪异，他慢慢收起了笑容：“你……没事吧？”

　　我没有回答，将电脑屏幕转过来给他看，他的脸色唰地一下就变了，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眼神复杂地看着我，一时间我们就这样沉默着，我在等他开口，等他给我一个解释。

　　“远哥……”过了一会儿，他似乎下定了决心，仿佛豁出去一般说道，“没错，我是g-a-y，你看到的照片是我和高中时的男朋友。”

　　尽管已经猜到这个事实，听他亲口说出来我还是觉得难以接受，胸口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拧的生疼：“你……为什么要骗我？”我的声音干涩得厉害。

　　“我不是故意骗你，我只是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告诉你……”

　　鬼才信啊！你妈的！我竟然像个傻瓜一样被骗的团团转，真是可笑，我指着他怒道：“什么是合适的机会？如果今天我没看到照片，你是不是还要骗下去！你他妈到底想干什么！”

　　“你以为我想干什么！我心里难道好受吗！”小宇也爆发了，就好像情绪在心头积压了很久，终于找到了一个突破口，“你知道个屁！在好朋友面前隐瞒真实的自己，这种滋味能好受吗！我要是真打算骗你，我他妈就骗你一辈子！可我不是那样的，我只是希望你晚一天知道，我们就能多做一天的朋友。你能明白吗！”

　　简直是无理取闹！我反驳道：“做朋友跟这个有什么关系！我会因为你是g-a-y而疏远你吗？”

　　“你问问自己，难道你不会吗！”

　　他一句话把我噎的哑口无言，我扪心自问，如果早知道他是g-a-y，就算和他做朋友，也多少会保持距离，绝不会成为像现在一样坦诚没有隔阂的关系。他的欺骗如果只是为了保护我们的友谊，并不是没有道理的，假如换了是我，难道我就有勇气向对方坦白吗？我有什么资格指责小宇。想到这里，我像个泄了气的皮球，一屁股坐在床沿上，小宇也像霜打的茄子，闷闷不乐地拉过一把椅子坐在我对面。

　　可是，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对我说那样的话。

　　“我不是g-a-y，但为了你，我愿意做g-a-y。”

　　这句话在我脑海里不知道回放了多少遍，现在想想，既然他之前都是骗我的，那这句话也不是真心的了，林光宇，你知道你随口的一个玩笑让我有多动摇吗？可是这话我不能问，问了就说明太在乎了，我只能打掉了牙齿往肚子里咽。

　　老天真的跟我开了个过份的玩笑，我抱住头无力道：“你怎么会是g-a-y……明明一点也不像……”

　　小宇无奈地笑了一声：“你觉得g-a-y应该什么样？娘娘腔么？的确有那样的，但不能以偏盖全，我喜欢男人是因为喜欢这个人，不是因为我觉得自己是女人。”

　　此时的我们情绪都冷静了些，小宇掏出烟，自己叼上一支，又给我点了一支，我心如乱麻，有好多问题想问他，又不知从何问起，这时小宇却慢悠悠地开口了。

　　“远哥，我知道你心眼好，不会排斥同性恋，但你的观念又很传统，对同性恋多少有点顾虑，这就是我很怕告诉你的原因。”他叹了口气，“小时候别的男孩开始懵懂地暗恋班上的女生时，我就知道自己喜欢的是男孩子了。小学六年级，我在我家厨房里亲一个男孩，刚好被我妈发现，她没有骂我，只是对我说，小宇，你是个男子汉，你要明白自己在做什么，要对自己的人生负责。我特别感谢我妈没有强迫过我任何事，一切都让我自己选择，但是后果也一定要自己承担。实际上，我早就已经出柜了，我的同学和朋友们都知道我的性取向，我也因此失去了不少朋友，就连我爸到现在都不肯正眼看我，可我从来没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为什么男人一定要喜欢女人？社会不能接受，那是这个社会有问题，不是我有问题，世上有那么多丧尽天良的败类他们不管，老子堂堂正正光明磊落，只不过喜欢男人，关他们屁事？凭什么指责我？”说到这里，他停顿了片刻，深深地吸了两口烟才慢慢道，“其他人我都可以不在乎，可是你知道吗……如果因为这个失去了你……我真的会痛恨自己是个同性恋……”

　　我浑身一震，抬起头看他，发现他委屈得连眼眶都红了，我心头一痛，罢了，我到底有什么可生气呢，他的欺骗并没有恶意，我又没损失什么，反倒是他心里一直不好过，性向本来就是个人隐私，人家乐意告诉你就告诉你，不乐意告诉你也没有错。可是有一件事我要搞清楚。

　　“小宇……”我艰难地开口，其实想问你对我做那些暧昧的事是为什么，但话到嘴边就变成“你……当初跟我亲近……到底是为什么？”

　　其他的事情都无所谓，但他是我二十五年以来最亲密的朋友，如果连这份情谊也是假的，那我真的再也找不到留在他身边的理由了。

　　他上身前倾，凑近了看着我：“你知道吗，这些年我阅人无数，是什么样的人我一眼就看的出来，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那感觉就像……某种无害的小动物，出于自我保护，表面伪装得很高冷，让人敬而远之……”他伸出手指轻轻一点我的眉心，“然而一旦突破那层脆弱的伪装……”手指往下，点着我的胸口，“里面柔软的内心便毫无防备。这样的你让我忍不住想接近，想照顾，我喜欢你，是对朋友的喜欢，我可以发誓，绝对不是心怀不轨。”

　　我苦笑了一下，感觉自己在他面前就像被剥光衣服一样赤裸，他对我了如指掌，而我对他……突然发现竟是一无所知。他说的也对，如果真的对我有企图，下手的机会多的是，g-a-y也是会挑食的，不是什么男人都看的上，我居然还自作多情。

　　这次你说的是真心话吗？你到底哪句是真哪句是假？我看着他的眼睛，可怎么也看不透，“小宇，我还能相信你吗？”

　　他的眼中闪过一抹痛楚，咬着牙嚯地站起来，一把将门打开：“你走吧，是我有错在先，失去你的信任也是罪有应得，如果你不愿意再见到我，我决不会纠缠你。”

　　我没想到他如此决绝，想到我们的关系也许真的会破裂，我一下子就慌了，赶紧站起来跟他解释：“不是，我没那个意思，我怎么会不信任你，只是……只是一时有点乱，你别误会啊。”

　　他的脸色缓和了些，走过来小心翼翼地看着我：“那咱们还是朋友吗？”

　　“只要你不嫌弃，咱们就是一辈子的好朋友。”

　　“我骗了你也不在乎？”

　　“这次是特殊情况，下次饶不了你。”

　　“我是g-a-y你也不在乎？”

　　“我又不是你爹，管你喜欢男的女的。”

　　小宇总算笑了起来，像阳光一样灿烂，他说：“远哥，谢谢你。”

　　看到他的笑容，我的心情也一下子变好了，不要谢我，我的宽容不是为了你，是为了我自己，因为我发现，你对我太重要，重要得好像已经无法离开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