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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火噬 ...

  •   民国初年,九月十七。青水镇薛家。夜色笼罩着整个薛家大院,与镇上的昏暗形成鲜明的对比的是,此时的薛家大院却是一片灯火通明。在薛家的书房桌子上就有两只很粗的红烛烧着。薛瑞,薛家的独子,正独坐在书房里守着漫漫的长夜,外面恰巧在下雨,粗大的雨点不住的打在屋子上。薛家一家上下进进出出,似乎很忙碌。薛瑞似乎没有留意到这些,就是外面那样的倾盆大雨,以及屋檐下号啸的大风,他也一样都不曾注意。
      他实在没有功夫去留意它们。
      他的一双眸子正牢牢地盯着他面前的两支红烛,细细的汗珠从他鼻尖溢了出来。薛瑞的身材很高,也很瘦,相貌是纯粹属于华贵的一派,衣服当然也是很富丽。此时的他正守候着自己爱妻的生产。现在,就在今夜,他的爱妻正在内院待产。他试图幻想出此刻内院那所卧房的情景来,他仿佛还听到他的爱妻因忍痛不住而发出的哭声和苍白虚弱的面庞。想到这里,汗珠从他的前额和两颊上滴了出来,他的眸子紧紧的绷着,显出很苦楚的神情,倒象他自己正遭受着生产痛苦一般。
      雨声不住地敲打着大院的青石地面,掩盖了一切声息,从书房到内院本不是很远,此时却无法感受到内院的任何气息。薛瑞心中有了一丝慌张,他甚至开始怀疑是那些下人为了躲避大雨而不愿穿过天井来到书房向他汇报内院的此时的情形。转念一想,内院那有妻子的奶娘吴妈坐镇,下人们应该胆大至此。

      说道吴妈,薛瑞夫妇对其是信任之极,薛家内院大小事务在吴妈的协助下打理得井井有条,她对薛夫人更是倍加关心。薛瑞曾听自己夫人说过,由于薛夫人自小便没了母亲,吴妈对于她来说就像生母般,吴妈自幼待她都甚好,有时候甚至比疼自己的儿子还疼她。对此,薛夫人是满心愧疚。因此当她嫁入时便将吴妈也从娘家一同带进了薛家。
      薛瑞有感于吴妈的为人,因此对吴妈的儿子也是以厚礼相待,并出资帮助吴妈的儿子在省城开了一间加工厂。当初出资时讲好薛家是只出资,工厂的所有盈利都归吴妈一家所有。可是吴妈执意不答应,每月吴妈的儿子都要从省城来趟青水镇,将工厂该月盈利的大部分送来。薛瑞本不肯收下,可吴妈却说“工厂本就是薛家的产业,我们吴家不过是帮忙打理的下人。若薛家老爷执意不收下利钱,那我吴家也不敢再在薛家多待一日了。”薛瑞知道吴妈是直性子,向来都是说到做到,只好象征性的从利钱中拿了小部分,可吴妈又急了,说:“哪有出资老爷只拿小部分的道理?”没办法,薛瑞只好收下省城工厂利钱的七成,将剩下的三成都留给吴妈一家老小。
      而收下的这七成利钱,薛瑞将其中的三份以吴妈的名义悄悄存在了省城的庆祥银号中,两份以妻子的名义同样存放在省城丰和银号中,余下的作为添补家用。由于工厂做的大多是当前的热销货,再加上吴妈的儿子有着锐利的经营眼光,几年下来,薛瑞单是在丰和银号就以存入了近万大洋。

      想到吴妈在,薛瑞的心渐渐平静了许多。一向喜欢诗词的他,打算看看书房中那些古人词令,可一翻开书,昔日生动的词令此时却让他感到如此的乏味,读起来似同嚼蜡。不得已,他只有站起身,背着手,在房中来回踱步。可是内院依旧没有一丝动静。
      他决定还是在椅子静静等消息好了,哪怕是利用这段时间闭目静静心。不知过了多久,他被一阵声浪惊醒,他急忙坐起来。可是眼睛才睁开了一半,他自己倒又呆住了,不知为何书房里突然来了这许多人,那直到那些下人们齐声向他喊道:“恭喜薛爷,夫人给您添了一位千金。”
      薛瑞大喜,撇下了前来道贺的人,匆匆向内院奔去。原本不远的卧房似乎在突然间变得好远,薛瑞感到自己走了许久才到卧房门前。他在犹豫,是否要这样走进去,却又怕惊扰了爱妻。他轻轻的踮起脚尖,向卧房缓缓移动去。
      卧房中,他的妻子正静静的躺在红木床上,双眼微微闭着,额头还残留着细细的汗珠,一头秀发似乎也被汗水浸湿了,脸上尽是生产后的疲倦。此次生产已将她的大部体力都消耗了去。也许是觉察到有人到来,她轻轻睁开了双眼,看到来人是她的丈夫,她那疲惫不堪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甜甜的笑意。
      望着妻子疲惫的双眼和脸上那欣慰的笑容,薛瑞心中突然一阵酸楚袭来,没想到这小生命的到来竟给自己的爱妻带来如此的折磨,这对爱妻来说是何其残忍,他不忍让爱妻受到一丝伤害,哪怕是他的亲身骨肉。望着爱妻身旁的小生命,他竟感到此刻的妻子的伟大。

      “薛爷,”他的妻子轻声唤着,“可惜我——我没有——没有为薛爷你生个儿子,真是——对——对不住薛爷您啊。”她的声音开始凝噎了起来。
      “没事啊,文汐,”他一时竟无法找到适当的词语去安慰爱妻,“她也会是我心爱的宝贝啊!再说白文汐的女儿定会有着如她一般的美丽和娴淑,对此我高兴还来不及了,哪还有空去责怪女儿的母亲啊?”在他心里,其实并非特别在意后继者是男是女,他认为无论男女都将会是他和爱妻的爱情结晶,又何必在乎那么多了。
      妻子听到这话,欣慰的笑了起来,原本苍白的脸上有了一冉红润。她唤下人将女儿抱到丈夫身前,“薛爷,你看看这是我们的女儿,还请薛爷您给她起个好名儿了。”
      薛瑞接过女儿,女儿好小好脆弱给人仿佛一碰就会坏掉般的感觉,他不禁将放轻了点力道。怀中的婴儿本是紧闭双眼,沉沉的睡去了,可是一接触到父亲的温暖,竟睁开了双眼,一双乌黑的眼珠正对着她的父亲。
      薛瑞一阵欣喜,顺口说到:“灵笑嫣然,纾娴雅文。”
      “谢薛爷赐名”妻子在床上突然开口向他谢道。
      “我何时给女儿起了名字?”他有点不解
      “薛爷道‘灵笑嫣然,纾娴雅文’,‘灵’、‘纾’二字不正是您所起的名字吗?”妻子的语气中带有一丝调皮。
      “呵呵——”薛瑞笑了起来:“知我者莫过文汐也。好个灵纾,薛灵纾,这名字甚好,我薛家的灵纾定能如她娘般那样娴淑伶俐可人,定能吸引住全天下人的目光,到时候我这作爹的可要好好自豪一番了。”
      “薛爷,您又在笑话文汐了。”床上的薛夫人也被自己丈夫的这一番言语逗乐了,嗤嗤笑了起来,原本白皙的脸被涨得通红,一时间似乎没有了原本的虚弱。

      第二日,大清早。薛家上下就为新主子的诞生忙碌着。下人们忙着将喜蛋煮好,染成大红,向镇上送了出去。这一日,青水镇上的老小都在议论着这新来薛家的小主子。
      薛家在青水镇上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初到青水镇的人,若向镇上的居民询问谁是这里最有名望的人,那人定会说“西口薛家、东口李家”。薛、李两家在青水镇可谓是响当当的人物。薛家在镇的西面,时代以刺绣为营,他家所出的苏绣不仅绣工精巧,式样典雅中不失时尚,而且价钱也是公道,在省城常被那些达官贵人们抢着定制。薛家大院经过几代薛家当家的扩充营建,整一副江南院落的古典精致。薛家富有,但从不因此而傲慢乡里人,同镇的人只要有什么困难,只要向薛家开口,每每都能得到薛家的经济上的救济,钱虽然不是很多,却足够度过这暂时的危机。而且每年冬至,薛家总会在薛家大院外支起一粥点,向过往的生活困难者连续施粥三日。

      说道薛家,不得不提的却是东面的李家。李家大院就在镇的东头。李家起家不过三十几年的光景,今日却拥有与薛家一般的财富。
      早年间,李家太老爷李显涛有着独特的见解,将家中的几条渔船全般抵押给省城银号,用所得钱银购置了一只货船回来,同时还带了批属于中下等的瓷器物回来。当时李显涛这一举动给整个青水镇带来了不小的震动,人们纷纷议论说李显涛当家这次真是疯了,好不端端弄那么一船劣等瓷器回来,哪能在镇上卖到什么好价钱啊。可是李显涛似乎没打算将这批瓷器在此出手,用新购来的大船一并批拉到南洋去了。在南洋,这批瓷器竟买了一个难有的价钱,李显涛又将所得的钱买了南洋的紫檀木用船运了回来。紫檀在省城卖了个好价钱。
      于是这一来一回的买卖,不仅让李家拿回了抵押的渔船,还赚不少利头。青水镇又一次轰动了,这次人们开始夸奖李家当家的眼光独特。
      赚了钱的李显涛依旧是买一些中下等瓷器去南洋换回紫檀,不过去南洋的船也由开始的一支发展到了两支。周围人们看到这种生意有不少的利可赚,纷纷当了渔船和田地购置了货船,拉着一些中下等的瓷器去南洋倒紫檀回省城卖。
      可是,李显涛却突然不再运那些下等瓷器,又从省城买进了一批瓷器。这批瓷器货色上佳,即使在国内亦能卖到一个好的价钱。李显涛将这批瓷器连一批做工精美的刺绣一并运去了南洋。
      这批瓷器使南洋人顿时眼前一亮,纷纷抢购到家中珍藏了起来。而那些同时抵达的其他商家的瓷器竟无人再愿购买,于是这些下等瓷器只好成批的滞留在南洋码头上。
      同样,李家带来的那些绸缎让南洋人大开了眼界,一时间,李家商号的货物成了南洋的畅销货,李家名号在南洋可谓又打响了。那里的人们只愿购买李家售出的物品。李显涛带来的货物很快就销售一空了,可是李显涛并没有急于就此离开。他私下里将其他商号滞销的瓷器以成本价一并购了下来,转而抵做李家货物开始在南洋街头出售,不过这次所标的价格远没有前几次高,也向前来购买的人解释到这些不过是一些下等货罢了。顾客看到李家明码标价、童叟无欺,更乐意来李家商号购货了。
      李显涛不再将南洋的紫檀拉回省城,转而带回了一些南洋特有的象牙雕刻之类的精美器物,同样,这批货物在省城也卖了一个大价钱。经过这一折腾,那些后来崛起的商号再也不愿到南洋倒货了,只有李家一家在南洋经营着。渐渐,李家的商队是越来越大,而李家也成为了青水镇响当当的富商。
      三十年过去了,现在李家的当家也从李显涛换成了李旭峰,李旭峰有着与他父亲一样的魄力,李家商号也从往日的倒货渐渐在省城和南洋都有了自己的工厂,分别加工一些瓷器物什和象牙雕刻,生意是蒸蒸日上。

      今日,薛家的大红喜蛋同样也送到了李家大宅。李家书房,李家太老爷正盯着书桌上的两个红彤彤的喜蛋,心里似乎在琢磨着什么,眼镜后一双溷浊的双眼竟深沉了许多,一旁的张管家看老爷如此,也不好开口说什么,只好定定地立在书桌前,静候老爷吩咐。良久,李老爷开了话,用浑厚的嗓音吩咐到:
      “老张,你快去准备一份礼物代我送去薛家,记住全备一些精巧名贵的礼物,不能因此丢了我李家的脸面。”
      “是,老爷,小的这就去办。”一旁的张管家唯唯诺诺地应着。
      “要快,记得这礼物要在薛家小千金三朝那日送去。好了,你快去,记得要给足我李家脸面。”张管家听了老爷吩咐,提脚连忙向门外奔去,正要出门,李显涛那浑厚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还有,你这就去将大少爷、二少爷唤来,说老爷有急事找他。”
      “是,我这就去。”

      不一会,李家的两位少爷一前一后的匆匆赶了过来。那大少爷正是此时李家的当家李旭峰,那二少爷李旭斌则在商号打理日常货品进出。
      “父亲,您唤孩儿前来,有什么事要吩咐?”一进门,李旭峰就向稳坐在椅子上的李立涛问了起来。他的声音有着与他父亲般的浑厚,但是言语中虽远没有其父的精练,但比起同龄的其他人,他却显得深沉了许多。他有着与其父一般刚毅的容貌,只是少了一丝其父的沧桑,多了一丝英气洋溢的自信。
      “哦,斌儿你来了,”李显涛没有理睬大二子,微微啖了口茶。他将两个儿子唤到面前,吩咐他坐在自己面前,这才缓缓开口说到:“想必你们也知道薛家昨夜添了一位千金吧?”
      旭峰、旭斌点了点头。旭峰开口问到:“是昨夜的事——可是——”
      李显涛挥了挥手,止住了儿子下面的话,“你也许想问,为什么薛家添子,我李家会如此关心吧?”李显涛显然不想回答儿子的问题,举起啖了口茶,一手摆弄起桌上的墨宝来。许久,这次缓缓开口对着旭斌问到:“耀辉也三岁了吧?”
      旭斌不解,但还是又点了点头。
      耀辉是旭斌的独生儿子,今年刚满三岁,长得虎头虎脑的,甚是惹人喜欢。平日里李显涛大多不过问耀辉,都将孙子托与旭斌和媳妇王氏照料。此时,见父亲突然询问起自己儿子来,旭斌一时间竟不知父亲心中又再盘算什么了。
      “父亲,难道您?——”旭峰最为了解父亲,此时顿然明白了父亲的心思,只是心里还有点不是十分确定,本想就此开口确定一下,但见李显涛一脸严肃神色,也不便在问下去,转过头,看着弟弟。
      李显涛看了看两个二个儿子,眼光停在旭斌身上,却对旭峰说道:“峰儿,还是你对斌儿说罢。”
      旭峰顿了顿嗓子,这才对着一旁疑惑的弟弟说道:“在我们青水镇,要论财力,自然是我李家。不过我李家起家不过三十年而已,地位上怎么也无法与同镇的薛家相提。薛家世代向朝中织锦办供货,在朝中自有许多帮助,且他在省城也有许多地位。父亲是想,如果我李家能就此与薛家并将耀辉的亲事定下,以我李家的财力,连同薛家原有的关系,必能使我李家更加繁荣下去。”
      听旭峰说完,李立涛嘴角闪过一丝精明的笑意。
      旭斌不可致信的看着父亲和哥哥,“父亲大人,耀辉这年才三岁,就定下他的终身大事,似乎过早了吧?”旭斌试探着开口询问道,可是见父亲脸色没有什么改变,看来在父亲心中这是不可改变的事实。旭斌无奈的叹了口气,在他心中,孩子还是随其自然的好,日后他若是喜欢谁便娶来就是。作为父亲的他,深深体会过强迫去娶一个自己不爱的人,心中的那份苦痛是怎么也无法忘记的。他不想自己的爱子也如他一般,为了家族而被终身操纵。
      可是生性本是懦弱的他,此时对于父亲的决定又怎么会感有任何反抗了?
      旭峰在一旁同情的看着弟弟。旭峰与旭斌虽说不是同母所生,但毕竟自小同时长大,两人却如同胞兄弟般亲近。旭峰对弟弟百般关心,因此他自是知道弟弟此时心中一百个不情愿。他知道,在弟弟心中曾有过一次伤痛让他变得如今日般一蹶不振。他实在不想再去把弟弟那本已脆弱的心□□活撕开。可是父亲的决定是谁也无法更改的,而且他也知道,此时李家急需能提升地位的途径,而与薛家的联姻,便是最为便捷的途径了。他索性将头偏向一侧,不再看弟弟与父亲去了。
      三日后,李家耀辉与薛家灵纾的亲事就此定了下来。青水镇上的人们都知道那薛家新诞小姐已有了夫家,而且那夫家非一般的人物,纷纷羡慕起那小婴儿来,都道她不仅生在一富足家里,而且还寻了为同样富足的好丈夫,这可是寻常的女孩所无法比的。
      作为定亲约定,两家相互交换了信物——李家送来的是一对红珊瑚,那珊瑚大且精细,枝杈间无一丝瑕疵,是李家从南洋带回的稀奇之物。薛家送的是一只白玉蝴蝶玉饰。那玉饰在薛家不知传了多少代,虽说这白玉蝴蝶做工算不上十分精致,但是整个玉质白净无暇,晶莹剔透,是难得的上好玉,薛家人对它珍爱有加,细细收藏了起来。蝴蝶玉饰本是一对的样子,可是那枚雄蝶玉饰不知何时盗了去,薛家人将独留下来的雌蝶更是珍藏起来,平日里不会随便拿出赠人的。这次与李家联姻,既然李家送来如此厚重的定物,薛家自不会再吝惜自家宝物,将这玉蝶取了出来,与回礼一道送去了李家。
      两家约定,在耀辉二十岁那年,便将灵纾娶了过门。

      转眼三月过去了,灵纾来薛家已有三月的时日了,不过还是小小的十分脆弱的样子。她的父母对她甚是疼爱,照料更是精心,而且在吴妈的协助下,谁也不敢怠慢了这位小主子。
      这天,文汐带着灵纾在房内早早的睡去了,薛瑞在书房那边看书。
      突然,后院织缎阁远远传来一阵红光,隐隐还传来人的鼎沸声,那红光和那声音让薛瑞无法再专心下去。放下书,推开书房门,正欲走出去,找个下人询问一番,徊廊那边远远奔来一个年青下人来。
      那人见了薛瑞,在过道中便忙声大呼了起来:“薛爷,不好了——”
      薛瑞见那人气喘吁吁,知他跑了许久,但不知他又为何如此匆忙,在这里无礼大吼小叫的,脸上微微有点不悦。
      那人来到薛瑞身边,拉起薛瑞就往外跑,并说:“薛爷,后院织缎阁起火了。那火势一时间无法控制住,都向这边袭过来了。薛爷还是随我先去避避吧。”
      薛瑞双目圆瞪,一把禁拽住那男子,吼道:“你说什么?后院着火了?”
      “是啊——那火势在风的帮助下,转眼就牵连的许多房屋进去。”
      “你等可将我妻儿救出?”薛瑞语气中倍是关切那边的文汐与灵纾。
      “回薛爷,夫人和小姐还在院内,我等正将她们救出来,夫人和小姐不会有事的。……”
      “你们——!”薛瑞大吼一声,一把将那人推开,头也不会地向后院冲去,不再理会一旁那焦急的下人。
      就在薛瑞向后院火海奔去时,他的妻儿——文汐和灵纾已在吴妈的帮助下逃了出来。此时正在离薛家不远的客栈中休息,并等待着她们当家的平安归来。可是一夜就这样过去了,薛瑞的身影始终没有出现。
      文汐顿时焦急了起来,不顾吴妈和下人们的劝阻,将女儿暂托付给吴妈,自己一人向薛家大院奔去。
      昔日华贵的大院,此时在火龙的袭击下失了本色,焦黑的木梁横七乱八的坍塌了下来,瓦片残落了一地。空气中弥漫着难闻的胶臭味。
      文汐踏着残砖瓦片,小心的向后院寻去。在内屋门口,她看到了自己的丈夫,不过此时的他已无什么气息了,身上、脸上满满全是厚厚灰尘,躺在内屋门前不再有了什么动弹。一根粗大的木柱狠狠地压在了他身上。文汐心底一凉,慌忙向丈夫奔去,只见丈夫脸色青白、没了什么血色。文汐俯身下去,用手探了探丈夫鼻前,却无丝毫气息。她又将身体俯到丈夫胸前,将耳朵凑了过去,同样没有什么跳动。文汐忙用手推了推丈夫的身体,那身体早已冰凉且已僵硬了起来。看来薛瑞命绝已有多时。
      文汐再也无法抑制心中的悲哀,号啕大哭起来,伏在薛瑞尸身上哭得几近昏死过去。闻讯赶来的吴妈和下人们将这位悲伤的夫人搀扶了回去。文汐在房中,不言不语,只是呆呆地看着在床上熟睡的女儿,任吴妈怎么唤她也不理睬。送来的饭菜全都放在桌上,直到凉了去,都不曾动过一筷子。吴妈心疼地看着文汐,却又不知该怎么劝导这位伤心的人儿,摇了摇头,转身出去,合上门,只留下泪流不已的文汐在房内。

      三天后,是薛瑞下葬的日子。乡里有感薛瑞平日里为人,见薛家遭此横祸,不免心中有点难过,便凑了些银钱送予那未亡人薛夫人,让薛家就此将薛瑞好生安葬了去。
      凉风中,一辆老旧的牛车拉着薛瑞的棺木向山路缓缓行去。没有抬棺,也没有过多披麻戴孝送行的人,只有一个素衣的青年男子牵着那牛车,一位身着麻衣的女子在同样素服的中年女子搀扶下,怀抱着一个婴孩紧紧跟随前进着。那婴孩不过三月来往,在母亲的怀抱中甜甜的睡着了,一块小小的孝袍披在婴孩身上。
      山间那块平地前,牛车终于停了下来。这里是薛瑞早前所够一块土地,他曾对文汐说,因从这里可以远远的看着青水湖,湖水的美丽在这里一览无遗,甚是欢喜。他曾打算在此修个别院,闲暇时带着妻儿到这里偷乐游玩一番。有次,薛瑞戏言到,他身后要葬在这里,每日都能看着湖水也足够了。当时,文汐还有些不悦,说他真是信口胡言,好端端的怎会葬在这里。没想到,昔日一句戏言,今日便成了真实。他如愿的将被葬在这里,葬在这环绕着他所深爱的湖光山色中。

      平地前,有人已早早来了,静静等候着薛瑞棺木的到来。文汐远远的便见到了这两个男子,一个似乎上了点年纪。
      那年轻人见薛家一行人到来,迎了上来,向文汐施礼道:“望薛夫人节哀。”
      文汐见此人,感到甚是熟悉,微微一愣,想起这二人是同镇李家的二位当家,当日在与灵纾定亲之时有曾见过一面。于是她同样还了礼,谢到:“薛家未亡人白氏谢过李爷的关心。”
      “薛瑞遭此不测,自然使人悲哀,当人死不能复生,还望薛夫人念在尚有的女儿,多加保重才是。”年轻人望着眼前脸色苍白的女子,心中不免怜惜起来,口气中充满了关切。
      那所来两人正是李家的当家李显涛与李旭峰。两人在这里似乎等候了多时,李显涛的脸上已微微透出不悦的神情。
      李显涛见薛夫人到来,脸色一沉,却不作搭理她。只有旭峰一人迎了上来,与薛夫人问候了起来。他见儿子言语顾左右始不进入正题,脸色愈加难看起来,“峰儿——你过来。”
      旭峰见父亲叫他,也不好再安慰下去,对文汐歉意施礼后,便转身回到父亲身边去了。
      “薛夫人——”李显涛清了清嗓子,用他那浑厚的声音缓缓说道:“李某人向来直来直往,有话素不隐瞒。只是怕言语中得罪了夫人,还望夫人见谅。”
      薛夫人知李显涛素来冷面无情,见他此时这般言语,心中略微感觉到了什么,强忍着悲哀,回礼道:“李老爷但说无妨。”
      李显涛一脸漠然,冷冷说道:“李某人是商人所出,行事中自然少不了商人的品性。对于薛家前日惨祸,我李家自是同情,但是同情归同情,有些话还是先说明白的好,免得日后伤了你我两家的和气。峰儿——”李显涛转身,示意旭峰将身后的锦盒拿来。
      旭峰拿过锦盒,将它交给文汐。文汐接了过来,打开一看——锦盒中放的正是那枚白玉蝴蝶,旁边还有一张三千两的银票。
      “你——你——?”文汐倒吸了口凉气,双眼冰凉地盯着李显涛。
      李显涛故不理她,继续无情地说道:“我的意图已很明了,还望薛家体恤,就此结束了两家曾经的约定。这三千两银票就作为日后薛家的家用吧。”
      文汐见来人此般无情,也不愿再说什么,吩咐吴妈将那锦盒收了起来,还礼道:“薛家知道了,多谢李老爷将我薛家玉饰归还,我们自会知趣离去,不耽误李家公子前程就是。可惜,我薛家一场大火,所有物件都在火中尽数毁了去,无法将李家所赠红珊瑚归还,还望李老爷海涵。”
      “这是自然,李家多谢薛夫人的大义。李某人尚有要事在身,不如就此离去。望薛夫人节哀。”李显涛神情顿然轻松了许多,客套之后便要告辞离去。
      文汐也无意多留什么,谢了李家的礼,转身到丈夫棺木前,吩咐青年人,又牵着牛车走开了。
      李显涛见薛家人不再为难他,便带着旭峰转身下山去了。

      一场大火过后,从此,薛家在青水镇彻底消失,人们渐渐淡忘了昔日镇西的薛家,那原本繁华的薛家大院早已是杂草丛生的破旧废墟,没了往日的生气。偶尔有人从这里经过,还会指着那残砖碎瓦说起原先辉煌的薛家来,但是更多的人早就忘记了这十多年前的火噬,忘记了薛家的未亡之人,忘记了昔日乐善好施的薛爷……
      (第一章火噬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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