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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

  •   京城又有了新谈资,一天之内,传遍街头巷尾,引致众说纷纭,而且越传越火。

      “听说,首富家的表少爷死了?”

      “没死!是被人劫去勒索!开价几千万两!”

      “几千万?!这身价,值!值!”

      “值个鬼!偷鸡不成蚀把米,被六扇门破了!”

      “破了?没听说啊。”

      “就是庆善药铺!不是被封了么?原来是个贼窝!那个周掌柜,记得不?他是贼头儿!”

      “呸!瞎说。整个京城,哪有比周掌柜更能称上善人的?”

      “嗐!不懂了吧?这就叫人不可貌相!”

      “哦……有道理……”

      传言纷纷,飘到街边一角。街角有个小铁铺,冷清着没甚生意。打铁的歪坐墙角,捏半截铁锹,无聊地敲打一块地砖。

      铛!铛铛--铛!铛铛--

      敲打若有节奏,一下一下,透过地砖,却似越发清晰,直传到地下深处,回荡在一间石室。

      室内燃着灯,火光摇曳,照得石室半暗半明。暗处一道纱幕垂帘,帘后人影隐约。

      轧轧轧--石室开启门缝。

      一个男子走入,面向纱帘躬身:“主人,他来了。”

      帘后没有动静。

      扑通!门口有人下跪,肥胖的身影膝行近前,在帘外伏地不起:“属下失职,请主人降罪。”

      帘后仍无动静。

      跪伏的人额头触地,脸上肥肉轻颤。冷汗滑下来,湿了地板。

      室内更无声响,死寂一般。

      许久,里面传出叹息:“十五年心血,今朝毁于一旦。天意,天意。”

      地上人抖了下,伏得越低:“属下该死,该死。属下愿戴罪立功,重建血蜘蛛,供主人驱策,以效犬马。”

      里面闻言,似乎笑了笑:“该死?若你死了,如何重建?”

      地上人一僵,不敢答话。

      里面静了下,叹口气道:“周通,你若该死,岂能活着见我?我留你一命,就为重组暗势,你莫负我所望。”

      闻言,那张肥脸抬起,小细眼中放出狂喜:“谢主人开恩!谢主人开恩!”

      “此次设局,消息如何?”

      “回主人,姓聂的丫头一无所知,似无可疑。”

      “嗯。”里面点点头,沉吟片刻,“京城风紧,你暂去外面隐蔽,暗中重建血蜘蛛。”说着,取出两页纸,折起丢出帘外:“按图所示,蛰伏待机,等我指令。”

      “是,属下遵命。”周通膝行过去,拿起纸笺,展开。

      纸上曲曲折折,绘的都是路线,箭头延到纸边,指向第二页。他揭纸翻页,却没揭开,似被次页的墨迹粘住了。他伸出食指,沾了下舌尖,再去翻页。

      第一页揭开,他双眼暴睁。

      下面素笺雪白,朱砂四字殷红刺目:败事者死。

      舌尖一阵麻木,迅速传遍全身。他还未及抬头,就像只刺猬蜷缩成团,几下抽搐后,僵硬不动了。

      “哈哈哈--”忽地,笑声刺耳,帘内又多个人影,拊掌大笑,“精彩,精彩。阁下心肠,更胜当年。”

      “好说。”帘内主人一哂,冷冷道,“败事之徒,不死何为?”

      “对极,对极。”那人颔首,磔磔怪笑,“他两次犯错,可不该死?”

      “确实该死。”帘内主人冷哼了声,缓缓道,“数月前,京郊山道劫杀一事,因行动不谨,留了尾巴给六扇门,果致今日之祸。月心儿不是易于之辈,若再给她顺藤而上,我处境堪虞。周通不死,我心难安。”说着,声音越冷:“小心驶得万年船,我绝不容丝毫侥幸。凡有隐患之人,不管是否可疑,都要铲除。十三年前如此,十三年后亦然。”

      “高论!高论!”那人拊掌,笑得阴森,“能得阁下如此,我们又有何虑?”

      帘内主人不语,半晌,吩咐外面男子:“封了此处,以绝后患。”

      纱帘微动,两个身影消失。灯火熄灭,石室在轧轧声中,沦入永久黑暗。外面一切纷纭,再也与此无干。

      偌大京城里,有一个地方,各种传言风吹难入,终日闲静。

      吟墨坐个小凳,盯着炉灶出神。

      表少爷病更重了,因为,受了伤。表少爷竟会受伤,这是他难以想象的。

      二十年娇养如宝,连路都不多走一步。受伤?听来多么荒诞。所以,陈管家带回表少爷时,他吓懵了,简直不敢相信。

      都是那个聂神医!她若不忽然跑走,表少爷怎会去寻?表少爷若不去寻,怎会受伤?都是她害的!

      可是,当他看见那个‘祸首’后,顿时呆住,埋怨的心全都没了。

      她苍白虚弱,憔悴如伶仃花瓣,摇摇欲坠,这哪还是他认识的少女神医?

      听陈管家说,她是为了表少爷,才这样的。他记得,当时他半晌无话,好久之后,才叹了口气。

      “唉--”他又叹口气,忽然觉得,这一次意外,让某些东西改变了,究竟是什么变了,他说不出。只是隐约的,有些原本飘浮不定的东西,沉淀下来,深了,重了,就像这历经火候的药汤。

      啪嗒,啪嗒,啪嗒……

      热气蒸腾,顶得盖子直晃。他一惊,赶忙探手掀盖。

      有只手斜斜伸出,在他之前,揭起了盖子。

      “煎药须用心,火候不当,药效有损。”

      “聂神医……”他跳起来,讪讪看着来人。

      那身影越发纤细,长发略束,有种不曾流露的柔弱。聂青鸢却没瞧他,只是专注炉上药罐。

      药方重新调过,要更细心才行。她回眸,微微一笑:“吟墨,你去吧,我来煎药。”

      “不不,聂神医,我一定用心!一定用心!”吟墨慌了,立即双手保证,“我再不发呆了,还是我来吧,你伤还没好……”

      “无妨。”她微笑摇头,声音很轻,却不容反驳,“你去吧,让我来。”

      吟墨踌躇了,看看面前少女,欲待再说。可她已回身煎药,不理他了。

      “那……我去了,聂神医,有事叫我。”他挠挠头,一步三顾,离开药庐。

      文火慢熬,药味儿越浓。雾气熏上来,又是一阵眼眶发热。她揉揉眼,手上润湿一片。

      又是眼泪,原来,还没流尽。

      本以为,早在十三年前,她的眼泪便已干涸。没想到,这短短几日,泪水却似溃堤。原来,她不是没了眼泪,只是,还没有可以为之流泪的人。

      为之流泪的……那个人。

      泪珠滑落,滴在药罐上,她急忙擦掉,举袖拭目。眼泪无足珍贵,为之流泪的那人,才应弥足珍惜。

      药煎好了,不知他是否醒来,如果没醒……

      她盯着药盅,呆了呆。从师以来第一次,她竟为了‘按时服药’还是‘不忍打扰’,莫名起了踌躇。

      药很烫,园中很静,她端着药盅,在卧房门前悄立片刻。

      里面没有声响,怕是还在睡吧?手指触上门板,又缩回来,不如……让他再睡一会儿?想到那受伤后的孱弱,心都抽紧了,她立在门口,无声苦笑。自己这样若被师傅瞧见,定是一顿好骂。

      哐啷--

      门内忽有动静,像是什么碎了。她一惊,推门而入。

      地上碎瓷斑斑,青花残片七零八落,衬着旁边的白衣孱弱。

      “计云天,你没事吧?”她忙奔过去,扶住他,“又不听话,谁叫你起来的?”

      “聂姑娘,你去哪儿了?”他撅起嘴,挽住她不放,“我方才醒来,看不到你,有点害怕……”说着,声音越小,像受了莫大委屈:“怕你又走了,不理我……”

      “我没走,是去给你煎药。”她柔柔安慰,扶他一旁坐下,“放心,我不会走的。来,喝药。”

      他接过碗,仍不觉安心,踌躇了下,抬眸嗫嗫:“真的?”

      “真的。”

      “以后都不会走?”

      “不走。”

      “……保证?”

      “保证。”

      他顿时开心,笑眯眯端了碗,一饮而尽,眉目间没有丝毫难色,倒似甘之如饴。

      她看着他,不自觉扬起嘴角。方才的回答不暇思索,自然而然,自然得令她意外,不过……

      她笑了,浅笑温柔。不过,却很温暖。脱口的答案似有温度,在心间暖暖荡漾,带起无限眷恋。

      “聂姑娘。”他舔舔嘴角残汁,笑得亲昵,“回来闷了几天,我们出去散散心吧。”

      “不行。”

      “为什么?”他又委屈了,拉住她的手,小声嘟囔,“以后不会再出事了。我听陈稷说,那些坏人已被擒获,对了,就是六扇门呢!聂姑娘说的真对,你说你朋友可以,果然就可以……”

      他赖着她,自顾不休。她由他赖着,却恍惚出神。

      六扇门破了血蜘蛛,这个消息已得知几天。可是,她并未有丝毫轻松,甚至……更加沉重。

      心儿没来找她,这说明,此番结果在心儿看来,还不算确准的答案。那……确准的答案又是什么?十三年前,血蜘蛛毁灭她的全家,然后,销声匿迹。如同一把利刃,用过了便深藏起来,直到十三年后,利刃再现端倪,被一举折戟。可是,执刃之人呢?那个人始终隐在暗处,不露痕迹。如今弃刃藏匿,越发无从追寻。

      她凝立垂眸,只觉迷惘更深。仿佛拨开一重迷雾之后,迎来的,却是更重的雾团,散不尽,解不开。

      “聂姑娘,聂姑娘。”

      手被轻轻摇晃,她回眸,对上一双关切眼神。

      “聂姑娘,你怎么了?在想什么?”他起身凑近,殷殷探询。

      “……没什么。”她勉强一笑。

      “那我们出去散心吧?”

      “不行。”

      “聂姑娘……”他可怜兮兮,满目期盼地拉着她,试图继续游说。

      “不行,你受伤未癒,病情不稳,要好好静养。”她温言轻语,却拒绝纵容,“喝过药,快去休息。”说着,抽回手,俯身去捡地上碎片。

      “聂姑娘,别理这些,叫下人收拾就好。”他也俯身,牵她袖角劝阻。

      她瞧他一眼,动作不停:“像你这不听话的,收拾慢了,怕又弄出别的事来。你若有事,还是我来操心。”

      他闻言讪讪,摸着鼻子,堆一脸讨好的笑:“那我帮你收拾。”

      “不用。”她莞尔,头也不抬继续收拾,“你只管休息,就是在帮我了。”

      “哦……”他哼哼唧唧,却不走开,挨近和她凑在一起,“聂姑娘,你的伤好多了吧?”

      “嗯,好多了。”

      “难怪……”他嘟着嘴,小声念念,语气倒像有些失落。

      她微愕,捏起最后一片碎瓷,转脸瞧他:“难怪什么?”

      “难怪我觉得,你又当我是个孩子了。”他也正在瞧她,一脸思忆迷离,低喃似呓语,“记得前几日,在那坏人家里,聂姑娘受伤未癒,好可怜,但也好可爱。那时候,聂姑娘不会当我是个孩子,反倒自己像个孩子,偷偷闷在被子里,还有点爱哭呢。而且……”说着,他笑眯了眼,陶醉地捏起衣袖,在她面前晃晃:“而且啊,还会拉住我的袖子,不让我走呢,聂姑娘好可爱……”

      啪啦!最后一片碎瓷滑落,摔成几瓣。她满脸通红,垂了眼,胡乱捡着残片。

      这人真是的,胡说什么?哪有那些事啊!她自己都不记得,不记得不记得。

      “呀!聂姑娘。”

      耳畔一声惊呼,手已被人执起。她敛回心思,凝目手上,才发觉捡得太用力了。

      食指一道白痕,已经渗出血珠。

      小划伤,涂点药就好了。她笑笑,正要收回手,指尖却忽然一暖。

      温热紧紧包裹,湿润绵密,抚慰那道伤口。痒痒的感觉从指尖传来,传遍每一根神经,她像被点了穴,瞪大眼,呆呆瞧他。

      他轻轻吮住她的指尖,很认真。认真得像个孩子,专注仔细;又像是家人,小心翼翼。

      她愣愣的,忘了动作。

      “好了。”半天,他松开她的手,瞧着她笑,亲昵中有丝佻皮,“我不是神医,可也会疗伤呢。”说着说着,佻皮逐渐褪去,他的眼神变得疼惜:“聂姑娘,泪又苦又涩,血又腥又咸,这两种味道都好难过。以后,这些都不要了,再不要了好吗?”

      好……她张张嘴,却没发出声。似有什么堵在喉咙,眼眶又要发热。她急忙垂眸,盯着指尖伤口,用力点了点头。

      地上收拾干净。

      他仍黏着她,不肯乖乖休息。她也由着他,寸步不离地陪他闲聊、用饭、再闲聊。直待他困倦睡去,夜幕已深。

      她蹑足而出。房外月华如水,倾一地银白。四下静悄悄的,偶有几声虫鸣。

      夜风微凉,拂衣盈袖。数日前的经历犹在眼前,此刻重回宁静,简直恍若隔世。她负手中庭,阖目长叹。劫后余生,她已不是第一次了,可这一次,却让她想叩谢上苍。因为,还有个他。

      徐步折回客房,她踏着月光,想到了心儿。回来几日,心儿始终没找过她,想必还在深究谜团。如此看来,自己仍须去走一趟,总好过坐等不安。

      那就明日吧,天亮就去,早去早回,免得有人委屈叨念。思及此,她不由笑笑,快步穿过回廊,却在转角处,忽然顿住。

      两个小厮挑了灯笼,正在巡夜。

      她一滞,返身避进墙角暗处。别院有人巡夜,她常见,也常擦肩,可今夜,她不想和他们照面。因为,她听见他们在谈一个名字,她的名字。

      “你没弄错?聂神医真的就叫聂青鸢?”

      “真的!我听吟墨哥说过,错不了。”

      二人渐行渐近,声音越发清晰。她躲在暗中,莫名泛起不安。

      “那可怎么好?还不把她赶走?”

      她一愣,赶她走?为什么?

      “唉,真没想到,聂神医是那种人,我们倒霉死了!”

      她更愣,那种人?是哪种人?

      “陈管家不会留下她吧?虽然她会看病,但和她那种人沾上,没病也死绝了!”

      “就是就是。这太突然,吟墨哥都吓坏了,怕陈管家不信,专门抄了一份,正要送去呢。陈管家看了,还不立马赶人?”

      “对对,陈管家心好,赶走她已经天大面子。不然直接将她送官,还不就是个死?”

      声音渐渐远去,她靠着墙,思绪纷纭。

      出什么事了?听话音,像刚发生的,谁都始料未及,而且,是关于她。

      心中疑窦丛生,她掠上院墙,几个纵身,落在西边一进小院门口。每天晚上,陈稷都在这里整理卷宗。她伫立院门,遥望外面的漆黑小径,静静地等待来人--吟墨。

      片刻,小径上光点隐约,灯笼迎了夜风,明暗不定。

      她不动声色,举步上前。

      “啊!聂神医……”吟墨瞧见她,吓了一跳。侧了侧身,左手背在身后。

      她瞥一眼,随口问道:“拿了什么好东西?要藏起来。”

      “没有没有,是些点心,点心。”吟墨急忙摇头,右手的灯笼随他动作,晃个不停,而他的左手,却越往后背。

      “哦,原来你也贪吃。”她笑了,和他擦肩之际,探手取过灯笼,“路太黑,借我用用。”说着,越过他,继续前行。

      一步,两步,三步。

      扑通。

      她止步回头,有些歉疚:“对不住了。这迷香不烈,一梦即醒。”

      吟墨睡在地上,睡得很香,左手却仍抓得死紧。她蹙眉,掰开他的手指,抽出两页纸笺。

      灯笼随风摇晃,烛火忽明忽暗映照纸上,她双眼蓦地睁大。

      白纸黑字,触目惊心。

      ……查二十年前,陈王聂正谋逆获罪,叛党虽已伏诛,然则贼心不死,遗祸蛰伏,常有蠢动之势。经查,今有聂贼遗女青鸢,假悬壶之名,阴聚余孽之党;托济世之誉,深藏大逆之心。险恶昭然,罪不容诛。今诏天下有能告此逆者,民授以民官,军授以军职。若知情不报、窝藏逆贼,以同罪论处,连坐九族……

      夜静得吓人,风过指隙,两页纸笺如同枯叶,颓然飘落。

      她孑立空庭,像尊木雕。

      流云四散,月华如水银泻地,一寸寸铺满小径,漫上她的裙袂、袖角、衣领,衬着比月光还惨白的脸。

      啪,灯笼坠地,木雕般的身影一晃,融入夜色。夜风回旋,烛火蹿上白纸灯笼,转眼,燃烧殆尽。

      月下屋脊连绵,聂青鸢纵身飞掠,两眼茫然直视,透出惊心的悲绝。

      这就是真相?她是逆贼之后?她不敢相信,也无法相信。纸上所录,分明就是缉拿榜文,她要亲眼看见,看见盖着官府印信的榜文!

      可是……看见之后呢?官府可以信么?而她,又能如何?

      悲绝中,心乱如麻。她什么都想不到了,不会想了。

      前方屋脊中断,下面一条大街,直通北门。她掠至街心,收了步,遥望街口出神。

      街口墙上有张纸,端正贴着。墙边人影晃动,似有官差巡视。

      心骤紧,脚下陡重千斤,她拼命握拳,直握得掌心锐痛,才缓缓抬脚,迈出半步。

      啪,肩头忽沉,有人从后一拍。她急回头,右腕却给扣住,脚步一虚,转瞬被人带离街心,闪入旁边小巷。

      嘴巴被捂,半身受制,危急间,她左手疾缩入袖。

      “青鸢,你疯了!”

      耳畔一声低责,袖中的手顿时松了,迷离香从指间滑落,重入袖袋。她垂下眼,缓缓回身:“心儿……”

      “你疯了么?!海捕要犯去看缉拿榜文,你有几条命啊!”月光照进小巷,月心儿瞪着她,一脸气恼担忧。

      她茫然不觉,口中喃喃重复:“海捕要犯……要犯,我真是要犯?”

      “官字两个口,官府说是,你就是。”月心儿见她恍惚,更加上火,越发直言如刀,“民间冤狱无数,莫说这等大罪!宁可错杀,绝不姑息。你是与不是,谁去理会?死一个少女神医,换整个朝廷安心,谁还管你是否无辜?就此不明不白定了罪,送了命,你情愿么?甘心么?!”

      她咬唇,看着面前好友,无言以对。

      “不甘心,不死心,就要先保住命!若再冲动,神仙也帮不了你。”月心儿重重一叹,拉起她,不由语气放软,“本想前去找你,还好半路遇上。你不能再回计家,跟我来,先去一处暂避,那里至少可保一时平安。”

      浮云蔽月,清光隐没,小巷沦入黑暗。两个身影一前一后,消失于夜色。

      “心儿,就是……这里?”聂青鸢立在煊赫朱门前,呆住。

      这便是心儿说的,‘可保一时平安’之处?本以为,会是个极隐秘的所在,不想竟如此惹眼。

      “就是这里。”月心儿笑笑,敲开了门。

      迎出的是个中年男子,虽然仆役打扮,却精光内敛,沉稳整肃。

      “你家主人不在,我这朋友借住几日,不妨事吧?”月心儿嘴上说得客气,举动却不客气,拉着她,径往里去。

      那人竟无推阻,闭了门,紧跟在后,毕恭毕敬道:“主人吩咐,月大人但有驱策,一应遵从。”

      月心儿微哂:“那就劳烦保密,别向任何人提。”

      “是。”

      这座宅邸很大,也很华贵。聂青鸢踏进客房,不由惴惴。

      “心儿,这是谁的府上?”主人不在,擅自居住,已是不该。若再连累无辜,更加不行。

      “你放心,这里没人敢来。至少……不到万不得已,没人敢贸然造访。”月心儿笑了,笑得意味不明,“这里,是皇亲国戚的别馆。”

      “什么?”她大惊。皇亲国戚?那不是自投罗网?

      “不是只有天启,才有皇亲国戚。”月心儿一哂,哼道,“此间主人,是邻国王爷。”

      “邻国?是……墨北?”天启邻邦有二,一个还在交兵,另一个,于一年多前议和,结成秦晋之好,便是墨北。

      可是,谋逆嫌犯避入邻邦羽翼,岂非更难解释?一个不当,怕要造成两国嫌隙吧?

      她皱眉,踌躇欲言。

      “无妨,这位王爷豁达得很,怕天怕地,就是不怕惹是生非,你无须多虑。”月心儿明了,不由轻嗤。言语中,似对此间主人多有不满。

      “哦。”她点点头,对心儿的信任自不必说,只是,“我要在此多久?”

      “多久……”月心儿闻言,眉毛一挑,“这要看,最后那只狐狸能藏多久。”说着,眼神闪过凌厉:“深悉二十年前旧事,且知你的存在,又能不着痕迹翻出旧案之人,绝对不多。若非曾有牵扯,如何知之甚深?幕后之人,其形隐约。可惜,关节推想容易,但若求实据,一时却难。青鸢,你在此千万闭门深居,只要一日拿不住你,我就可多一日时间,去揪出那老狐狸。谣诬者现形,你便可脱略大罪了。”

      她静静听着,思绪逐渐清明,心却越发冰冷。心儿言之有理,可是,越有道理,就越说明……

      “心儿。”她抬眸,苦笑凄凉,“榜文所写,都是真的了?我真的是……”

      “你是什么都不重要。”月心儿打断她,看着她,无比认真,“我只知道,你是个不幸的遗腹子,十四年前遭人灭门,十四年后又遭诬陷。我还知道,你是我最好的朋友。这些,足够了。”

      “心儿……”她湿了眼圈,刚开口,却又默然。要说什么?谢谢么?这两个字,分量轻得可笑。心儿是她最好的朋友,这一点,她永远知道,这样,也已够了。

      “青鸢,我知道你心里乱,但是千万忍着,再乱也要忍着。希望仅悬一线,半步行差踏错,就再也无力回天。我尽全力搜求证据,你一定不要自乱。”

      临别前,月心儿殷殷叮嘱。

      她明白。只是,有些时候,越明白反而越煎熬,越绝望无力。

      十四年前受害人,一朝反成有罪身,这让她如何自处?从五岁起,仇恨支撑着她,像搭在满弓上的箭。可如今呢?箭仍在弦上,却没了标靶。她的全家皆涉死罪。满门遭屠,她该恨谁?挥剑的凶手?幕后的主谋?当今的朝廷?抑或是……大逆谋反的父亲?

      她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有生以来,她第一次感觉,所有情绪都无处依托。在被揭开的真相面前,哪怕是仇恨,也忽然遥远了。

      更深夜静,月满太清。她独立窗前,背着朦胧月影,像个凄绝的孤魂。

      心儿要她等待,她依言等待。

      三天,整整三天。

      这三天中,日影每移半寸,都似苦熬一年光阴。她甚至觉得,自己就快在无尽煎熬中崩溃了。

      不管什么时辰,只要还没睡,她就倚着院墙,看着高墙外的天空,听着高墙外的动静。三天来,天空总是晴的,动静却风云莫测。

      她听到很多声音。纷乱的马蹄声,纷乱的奔跑声,还有纷乱的盘问声,一切乱轰轰的,交织成天罗地网,严密张开,只留下一处小小缺口--她所倚的这堵高墙。

      这里,果然能保一时平安,但也只是一时。能捱多久?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光阴每捱一寸,生机便减一分,而同时,一种冲动就更强烈。

      她,想再看到他。

      这一次,是她第三个生死劫数,只怕也是最后一个。能不能活命?还能活多久?她全不知道。唯一知道的,就是想要见他。想在生命的最后,再看看他。偷偷的,一眼也好。

      心儿不许她乱来,可她没有乱来,只不过,想给自己一个眷恋生命的理由,又或者,一个完成遗愿的机会。

      今夜风很大,就像山雨欲来的夜晚。她离开卧房,走近后院小门。

      “姑娘,你要去哪儿?”声音突然出现,守宅的中年男子挡在前面。

      “我出去一下。”她停住,淡淡道。

      “月大人吩咐,姑娘不能外出。”

      她听了,没动也没作声,半晌,轻吐两字:“好吧。”

      夜风拂乱长发。她似不经意,微微抬手。

      扑通--一声响过。

      缁衣飘风,转瞬掠出院墙。院门内,中年男子倒卧在地,睡得很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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