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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乘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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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妃,太子妃,喝口水再走吧。”珠儿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和这丫头在一起待了不过一个多月,我一直不曾真心对她,想不到此时来送我的却只有她。
就在她手中喝了一口,我勉强咧了咧嘴角道:“谢谢你。”
“太子妃,奴婢救不了你。”珠儿脸上掠过一抹黯然。
“我若是死了,帮我收尸好不好,碑上就写诸葛后人,周弄玉之墓。”我悠悠道。周弄玉若泉下有知,对这样的安排应该不会有什么怨言罢。
珠儿点了点头,脸上流下两行清泪。
宫卫上前道:“姑娘请回吧。”
珠儿无奈起身,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我被宫卫们连人带枷押到一间四面封闭的小牢房里,只有北面开着一扇小窗,可以透入少许阳光。等宫卫锁上门离去,我才发现自己背上已经汗湿了,死亡,谁不怕呢,连我亦不能免俗呢。
蜀主留下我的性命,是因为我还有一点利用价值,其实,我对机关秘术完全一窃不通,若说有一点经验的话,就是从前曾玩过的一些过关游戏,用这个对付诸葛武候摆下的奇门八卦阵,简直是鸡蛋碰石头。
当务之急,只有逃跑。
不过孟昶不会给我任何逃跑的机会,很快,我这颗棋子就要派上最后的用场了。
果不其然,第二日天刚亮,有人来探监。
我坐起身道:“太子殿下,我如今是个罪妇,你是来看我如何狼狈的吗?”
孟元吉脸上掠过一抹难言的表情,他轻轻挥手命其他人退下,靠近我身边,隔着门叹道:“你为何总跟我针锋相对,你可知宫中只有我能救你。”
我不禁定神看着他,今日的太子有点奇怪,幽深的眸子里即没有当初的不屑,也没有后来的挑衅,只有一派深沉,如一汪寒潭,纹风不动。
我轻呼一口气,笑道:“太子是想告诉我,你对我有再生之恩?我该如何谢你呢。”
他皱起眉头,悠悠道:“你真是个奇怪的女人,似乎对什么都不在乎,连死都不在乎,有时我想,你心里到底在乎什么。”
我冷笑道:“太子殿下一定活得太无聊,何苦花时间研究弄玉是什么人。弄玉是什么人,又与太子何干。”
他突然变了脸色,语气激动道:“怎么没有关系,你是太子妃,我孟元吉的女人,我若连自己的女人都不了解,有何颜面坐在太子的位子上,我原以为你是皇后的人,很讨厌你……。”
我打断他道:“你现在发现我和皇后没有关系,所以决定救我,对吗?”
太子留神看了看我,唇上绽出一抹苦笑:“好,看在你就快死的份上,我不和你一般计较,父皇已经下令,明日就启程前往巫山。”
我恍然道:“那幅图上画的是巫山?”
“不错,图上的栈道正是巫山栈道,那里山高林密,水深路陡,凶险异常,我只怕你有去无回。”他略带伤感地摇了摇头。
我轻轻笑了。
他看着我,眼神有些茫然,很快恢复清明,轻声问道:“你笑什么?”
“说来说去还是为了兵书,你们孟家父子这么想得天下吗?你们可知,好的武器,若握在不会使用他的人手里,等于没有。”我止住笑,斜眼瞟着他。
他脸上掠过一抹黯然,很快争辩道:“至少比握在别人手里好。蜀有天险,地利,人和,易守难攻,若得到武候兵书,天下何人能破。”
我重新审视他,今日的太子,哪象平日里那个只知喝酒作乐的好色之徒,他收敛锋芒,韬光隐晦,故意沉溺声色,是为了保护自己吧。
“好,我可以为你们孟家父子去死,但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我道。
“说吧,只要顺利取得武候兵书,我可以恢复你的太子妃之位,甚至宠幸你。”他毫不犹豫地说。
我唇角逸出一丝冷笑:“很可惜,与太子所猜相反,我只想废去太子妃之位,离开蜀国,从此再不相见。”
“你说什么?”他突然勃然大怒。
不知道他为什么生气,我只冷冷道:“太子还要再听一遍吗,我只想离开蜀国,恢复自由身,这是我唯一的条件。”
他咬牙切齿地瞪着我,恨恨道:“做我的太子妃,就这么痛苦吗?你可知,有多少女人为了这个位置朝思暮想,用尽手段。”
“不错,但那是别人,不是我,谁想做让谁做好了,我只想离开这里。”我向后靠了靠,以免被他嘴里的飞沫溅到。
“不行,绝无可能。”他断然拒绝我。
“那么,我们没什么好谈的了,太子殿下请。”我耸了耸肩。
“你……你……不可理喻。”太子一甩袖,头也不回地走了。
莫名其妙。冲他的背影撇了撇嘴,我安心躺下休息,如今为了得到兵书,于情于理,孟家父子都不敢动我一根毫毛,我再无生命之忧。余下来就是耐心等待这个莫名其妙的太子答应我的条件。
虽然他走的时候怒发冲冠,但我想,最后,他还是只有答应我。
不出所料,在牢里好吃好喝地待了两天之后,太子又来了。
这几天他明显没有睡好,眼圈青了,神情颇为倦怠。
我忍不住讥道:“太子殿下,纵欲无度,只会毁了你。”
他恶声恶气道:“我纵我的欲,与你何干。”
我扭过头,低声道:“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你说什么?”他大吼。
这太子真是奇了,还说我喜欢和他针锋相对,他每次面对我,何尝不是咬牙切齿,言语相讥,没有一句好话。
“我是说太子殿下是不是想好了。”我抬起头道。
他顿了顿,冷冷道:“不错,我答应你的条件。”
“我还要一千两银子。”
“什么?”他再次发飚。
“最好换成上等珍珠,带银子在身上太重,不方便。”
“你……。”
“太子想好了再来找我。”我转过身睡觉,用后背对着他。
他在身后沉默了好一会,声音克制道:“好,都依你。”
伴随着脚步,牢门在身后重重地合上,砰的一声巨响,这位太子定是气极了。
好好的,他生什么气呢,莫名其妙。
为了防止我逃跑,我的双手双脚上套了一圈用精钢打造而成的细脚链,四个大内高手片刻不离地守着我,孟昶更是派太子率领一支精干的亲兵,总计两百来人,一路乘船而上,护送我们去巫山。
太子是个不甘寂寞之人,这种时刻,居然还带了两个歌姬,两个舞姬,几个乐师和琴瑟钟鼓之物,就在船上表演歌舞,其乐融融。
我名义上仍然是太子妃,有两个宫女服侍我,我没有带上珠儿,不是因为不信任她,而是害怕连累她。
谁都知道我这一去,可能凶多吉少,说不定要陪上一条性命。
这天入夜的时候,船到葭萌,停靠江岸,临江官府早探知消息,说是太子游览到此,忙派人登船送礼,大小官员有十数人,美酒美食满席。
太子命人招我到甲板上去,说是陪他一起看歌舞。我坚辞不肯,他再三相请,我还是不去,他只得罢了。
听着船外的江水哗哗声,混着丝竹音乐,嘈嘈杂杂,没来由的心烦,我翻来覆去的睡不着,门一响,不用看就知道是太子孟元吉来了,这段时间他越来越过分,即使我躺在床上睡着,他也照来不误,甚至坐到榻上来。
我头也不抬,一推被子起身,冷冷道:“你又来作什么?”
对方没言语,我诧异地抬头,竟是一个穿着一身黑衣的蒙面人,手中执着明晃晃的刀刃,说话间,他手里的刀锋照着我头上斫来,我眼疾手快,把手中被子用力抛过去,翻身一滚下床,来不及蹬上鞋子,随手执了一旁的椅子作武器,嘴里大喊道:“有刺客。”
蒙面刺客躲过被子,一刀紧似一刀,朝我身上招呼,刀刀致命,我苦于身无武器,穿的又是碍手碍脚的长裙,手脚又被细长的精钢链制住,身手不够灵活,几招过后,椅子就被他一刀劈开,他紧接着一刀砍向我的下盘,我纵身跃上桌,他又一刀劈断桌腿,我越战越心惊,此人武功高强,刀法纯熟狠绝,训练有素,不似一般习武之人,倒象……军人。
身上渐渐汗出,这时,砰的一声,门被人大力撞开,孟元吉率领一干大内高手蜂涌而入,“将他拿下。”孟元吉怒喝道。
蒙面刺客一闪身,跃上窗台,一刀劈开木栏,纵身跃出。
“放箭。”孟元吉喊道。
嗖嗖嗖,箭弩声响,死里逃生,我全身脱力,险些栽倒,恍惚间有人抢上一步,一把抱住我,关切道:“你怎么样?”
远征呵远征。我望着他那张熟悉的脸,压抑已久的泪水夺眶而出,难以抑制。
“别哭,别哭。”他掏出帕子擦我的泪。
我狠狠推开他:“走开,不要靠近我。”
“弄玉。”他一脸的无奈。
“走开,都走,我想一个人静一静。”我近乎歇斯底里喊道。
孟元吉无声地挥了挥手,其他人一起退出,门轻轻合上,我慢慢平静下来,被刺客劈碎的窗格无遮无挡,江风呼呼刮入,透着阵阵寒意。
孟元吉背着手立在窗前,好一会,开口道:“你可知是何人刺杀你?”
我冷笑一声道:“太子只需要想想我死了,谁能得到好处?”
“你若是死了,我就无法顺利取得兵书,回去后父皇一定会怪责于我。”太子边想边道。
“你若是失宠于父皇,结果会如何?”我冷冷地盯着他。
太子脸色苍白,轻声道:“我可能被废,我的弟弟郑王孟元嗣被立为太子。”
“孟元嗣是皇后的长子?”我道。
太子缓缓点头。
“果然如此。”我轻轻呼出一口长气道:“这我就不明白了,若想夺太子位,何必绕这么大弯子,直接杀了你不就得了。”
太子苦笑一声道:“我有四名大内侍卫贴身保护,要杀我可没这么容易,而且我若死在刺客手中,父皇定然震怒,追根究底,谁也逃不了干系,杀你,就简单多了。”
我沉默不语。
太子上前道:“刺客一击不中,应该不会再来了,不过我会加派人手,保护你的安全。”
“为了兵书?”我冷讥道。
太子咬牙道:“你是太子妃,若死在我眼皮底下,我堂堂太子岂不成了他人的笑柄。”
我哼了一声,不再理他。他坐了一会,自觉无趣,便走了出去。
前厅歌舞依然继续,刺客的事被刻意掩盖了下来,一夜无眠,天亮之时,大船离了葭萌,向上游驶去。
长江水急,逆流而上,遇陡峭湍急之处,必须依靠纤夫,听着纤夫整齐的号子,船已过了张飞庙,入夜的时候,大船在江边停靠,窗外江水拍岸,发出阵阵涛声,我睡不着,呆呆地靠在床上出神,有一艘商船从窗外驶过,船上灯火通明,传来阵阵笑语,不知怎么,我想起了山后那处寒潭,和那位陌生男子初次相见的情景依然历历在目,他掠过水面的姿势潇洒飘逸,显然身怀绝世轻功,怪了,想他做什么,我摇了摇头,暗笑自己荒谬。
月光透过窗格,照在床上,我披衣而起,倚在窗前,仰头望着窗前的明月,它千百年来,一直默默照射着长江。
心中感伤万千,我不禁轻声吟道:“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一人接过我的话头道:“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此事古难全。”
我蓦然回头,只见太子孟元吉就立在门口,斜靠着门,一手负于身后,一手端着一杯酒,脸颊微红,微有醉意。
我忽然明白自己为何这么爱跟他抬杠,是因为我潜意识里总把他当成远征,可他终究不是……
“其实,我早该猜到的……。”孟元吉火热的视线从我脸上缓缓移开,落到酒杯上,语气有些怅然。
“太子猜到了什么?”我故作茫然。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太子吟罢,举目望着天上的明月:“弄玉,不介意为我弹奏一曲罢。”
“夜深人静,只怕扰了别人的清梦。”我扭过头,双手在不自觉中绞扭,月圆之夜,人总是容易伤感,更容易陷入思念之苦。在孟元吉面前,我不愿表现自己的脆弱。
孟元吉玉一般俊秀光洁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容:“整艘船上,没有人在做梦,弄玉,你不必担心。”
他说着,向后挥手,“扶太子妃出去。”上来两个宫女,一左一右扶住我。
我脚上的细链一走一拖,发出清脆的叮叮声,众人侧目,我旁若无人地走着,孟元吉早已端坐在太师椅上,我一直走到他面前,盈盈一礼。
太子盯着我的双脚良久,突然怒道:“把脚链取下。”
侍卫忙道:“殿下,皇上有令,此女身怀武功,精通机关,不可不防。”
太子沉默片刻,放缓语调道:“委屈你了,弄玉。”
我淡然一笑,轻轻道:“不敢,臣妾有罪在身,受点委屈也是应该的。”
太子喝道:“还不赐坐。”
立刻有宫人在前,为我摆上软椅,紧靠太子身边。我方一坐下,太子便伸手握住我的手,我欲要挣脱,他贴到我耳边低声道:“当着这么多下属的面,给我个面子。”
我冷冷道:“我给太子面子,谁给我面子。”说完猛地甩开他的手,举目望着场上。一名舞姬正在轻舒罗袖,翩翩舞之,姿势动人。
太子脸上变色,我只作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