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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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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黑暗。
日子继续一成不变的过。
在学校的时候,我和娃娃习惯望着窗外树下的斑斓,思绪停滞,任逝水流年汩汩淌过身畔。有时,在放学后的校门口会看见等待我们的阿烛,3个人就去附近Burble bar消磨掉黄昏暮色。我时常产生错觉,我们还没长大吧?可还是身在童年?这样的岁月又何尝不好?
幼稚园到小学,小学到中学,搬过家,升过学,周围的环境如洗衣服一般不断换水,认识了很多人,也忘记了很多,我的朋友却始终只有娃娃和阿烛2个。
或许是我从小就兀自追逐一些不属于自己的遥不可及的影子。隔着墙,隔着堑,隔着各种横七竖八的法则。目光寄托得太远,不怎么留意过身边,我的“好高骛远”遭受到惩罚。不断奔跑,却追不上前方的背影,而原本近在身边的同龄人也因此零落得不见踪影。
10来岁,正是结交朋友的年纪。我没有朋友。还好,那种一起吃糖果一起玩办家家一起牵手上厕所将来又会为了争限量版CD争第一名争异性而反目成仇的朋友,不要也罢。
这样独来独往的情况终止于某次体育考试。考的是两人三角传球往返跑,班上女生共27人,各自找伴分组的结果是剩下3个。左边的女生怯怯的,内向,时常有如惊弓之鸟,但她是从不知拂逆的乖乖女;右边的高个子不常见,我知道她这堂课是不能再缺席的了,因为老师已经公开警告她不上课就得面临被退学的处分。
思前想后,决定逃课。
那时突然感觉到自己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意义——原来我是有意义的,我存在就是为了离开。于是心里有些许孩子气的骄傲。
再想想,假如老师因此把爸爸请来学校就更好了。一天24小时,我又能多些时间看他。仿佛偷来的,心中更多了不为人知的窃喜。
然后,我想起了他的眼睛。一闪而过的浮光掠影,让翻天覆地的欢腾瞬间安静。那些骄傲与窃喜像注往下水道的污流,打了个漩涡后,消失无几。
我害怕他注视我的眼。
渴望他的注视,却害怕他的眼。
“喂?”转身准备走开的时候,被高个子叫住,“一起?”她看向我,是谨慎生疏的试探。或许她想试探出彼此是否有本质上的共同,或许她尝试寻找同类发出邀请。
年幼的孩子并未学会暗示,学会圆滑婉转。没有回应她的试探,我把视线转移,看向另一个没有存在感的侧影,仅仅是一种本能,假装她叫的是别人。习惯性的逃避,仿佛我生来只会如此。
最后是3个人配合完成考试的。过程并不顺利,三人交替传球跑本就不是可以轻易上手的复杂安排。凭借这点点“技术含量”,我们勉强得到及格的分数。
我们。娃娃,阿烛,瑕。
那之后,我并没有当她们是朋友。即便到现在,我也仅仅把她们当朋友而已。我坚持自己是被强迫的。
我曾经怀疑自己是不是很难让人信服,因为面对我的坚持,阿烛和娃娃总会“明修栈桥,暗渡陈仓”。到最后,使用硬手段的是阿烛,使用软法子的是娃娃,而被牵着鼻子走的就是我了。后来才发现原因出在个人对朋友的在乎程度。我无法把别人当作好朋友,朋友已是极限。太过接近的距离,会让我难以承受;太过寂寞的感觉,又让我离不开一点点的依靠。
因为我是射手座。AB型的射手座。
射手座的人,说好听点是博爱的,说难听点是花心的,总随随便便的对人产生好感,毫无原则可言。至于AB型射手座的我,则把明目张胆的喜欢转化成若有似无的暧昧,总在压抑自己的不定性,害怕伤人,更害怕受伤。
几个月前我骂过妖怪“自私”,其实我自己何尝不是这样一个自私的人?
自私且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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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长的疏于打理的刘海遮掩了4/5的面容,西下的斜阳依旧能斜到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穿墙走壁的刺杀我使用过度的脆弱眼睛。
放学了,我坐在电车上。塞车。4/5的面容被夏末的斜阳晒得作痛。可我并不想换座位,固执的缩在电车最末尾的角落里,像女鬼。
以前有个心直口快的同学这么对我说:“知道吗?你披下头发的样子真的很像鬼。”
我感到无奈。不是像,我本来就是鬼嘛,吸血鬼(严重光热过敏,昼夜颠倒的习性,外加偏好红色食物)。不过我也只是笑了笑,没说什么。
从此以后,开始扎头发,只为了那点可怜的所谓的“面子”。我总会选用淡蓝或淡紫的发圈小心的把头发轻轻束起,不会被托高,只是尽量保持原有的最自然轻松的状态。不想扎头发,仅仅因为讨厌被束缚的感觉。每次都享受着风挽起自己的思绪,让清凉的感觉从发根一直滑到发梢。如今,风依旧如故,不再有的只是自由的长发而已。
很在乎自己的头发,尽管它天生就没有纯黑的发色,在强光下总会显出病态的琥珀黑。可我没想过要改变它,这是打娘胎出来时就有的东西,即使很丑陋,即使有瑕疵,反倒最适合自己。结果赌气般的把头发剪得极短,偏又故意留下长刘海,于是可以理直气壮的任其披散。但,剪下妈妈离开后再也没动过的长发,仍觉得那理发刀是一刀一刀割下自己的肉,神经抽搐的痛。然后把大把的发收入盒子里,跟妈妈留给我的点点滴滴放在一起,不让它们重见天日。
因为与己无关的他人的话,我割下自己的肉,为自残寻找合乎常情的理由。妈妈走了,留下一对父女,感情日渐变质。爸爸一如既往的疼爱我,仿佛为了弥补母爱般,温暖更甚。可一年中偶有那么特殊的几日,他在空气沉闷光线阴冷的空屋里望我,揉我细长的发,沉默不语,眼神似是怨恨。我与他相依为命,尤其每逢天气怪异森然的深夜,停电,伸手不见五指,我总惊惶如雏鸟般失控尖叫,直到被他围入温热厚实的被窝与怀抱里,紧攀住唯一的安全壁垒,拒绝时间的继续。信任他,依赖他,理所当然的霸占他,然,一想起阴影下他凝视我的眼神,我总心有余悸。是的,我迷恋,也害怕着。
那情愫像泥沼,温暖而充满瘴气。相对无语的两人戴上美丽的面具,等待下沉,或者动一动,加速沦陷。也许,这个高大稳重的成年男子,已经站及硬实的池底,不必担心溺毙;可我是如此卑微渺小,没顶之灾只是个迟早的问题,因此在不可自拔之前,狠狠挥刀,舍弃泥中被玷污的身体的一部分。
忍痛断发。强迫自己看鬼片。神经质的体验各种冒险者游戏。把卧室的墙壁细细贴满恐怖惊悚海报。从触目惊心,到接受,再到麻痹。我学习勇敢,假装自己可以很坚强。唯独,始终无法接受黑暗。
一个多星期后,爸爸带我出外晚餐,让我称呼坐在餐厅里等待我们的那个女人为“忧姨”。无忧的忧。
第二天,我对我的朋友们正式宣称,我的家庭关系将恢复正常。
爸爸已经抓住岸边的树花了,他希望那柔美的花瓣能遮掩沼泽的丑陋,令人无忧。也许靠它脱离泥沼,也许把它也拖下来。无论结果如何,凭借孩子特有的敏感,我清楚的明白,某种平衡开始崩坏,新的制约建立起来。
电车慢慢在城市的夹缝中挪动几分,又停下,粗浅的喘息。马路上的车一如车上的人,拥挤不堪,不耐,也无奈。
我竭尽全力的让自己缩小,避开烦闷空间的压力,贴向车窗,然后看到了街对面某个眼熟的侧影。
妖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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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斥黑暗,不仅因为对它怀有恐惧,更因为我有夜盲症。爸爸是知道的。可以说,我兀自养成昼伏夜出的作息习性,有极大一部分原因是为了刺激他,剩下的就是为了避开不想见的人、事、画面。
现在看来,未免太过孩子气。
他已不再关心我。他不再记得自己女儿的喜恶长短。他甚至不再记得自己还有个女儿吧?
独自在外游弋过午夜凌晨,这次,没有谁来找我回家。心里失落了一块,风吹过时,呜呜空鸣,如同海螺里深海哭泣的声音。
后来还是不得不走向家的方向。那时我想,如果能回到家,就再也不要出来了。外面的城市再大,仍是令人窒息的。还是自己的房间好,躲进卧室里是一个半大不小的孩子仅剩的可以保护自己的方式了。
回家的路上,必经一条没有路灯的小巷。夜阑人静,巷里万家灯火早已熄灭。我失魂落魄,反没了往时的心惊胆战,走起来格外大胆,结果不知碰到什么硬物,脚步接连受阻,绊得也格外惨烈。
这一摔,就算是机器,也该给摔成零件碎片了。我整个人爬在冷涩的地上,衣料与皮肤都被磨破,粘糊糊的揉在一块,就连侧脸也被边上某样粗糙尖锐的东西表面重重擦伤。很长一段时间,我摸到墙壁,却硬是站不起来。倒不痛,许是痛觉神经也摔坏了。我的勇气,我的体力,我的信念,都一并给摔坏了。
我终于倒在泥沼的最底下了吗?把我绊倒的可是那株花叶繁茂的树?它倚在岸上的身姿是如此婆娑迷人,它盘在池底的根茎是如此强劲成熟,我比不过它,我怎么可能比得过它?所以放弃了,放弃总该是对的吧?
好想就这样睡着,什么也想不起来。或许我真的睡了一觉,在湿冷无人的暗巷里,被冻醒后,才挣扎着回到家。
进门,没开灯,我已经忘记开灯的方法,忘记了光明。身体撞上各种各样的东西,发出各种各样的细响,留下各种各样的黑暗伤痛。最后我跌进柔软的海绵,闻到皮制品的味道,于是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了一夜。
一夜,实在是太黑太长的一夜,我分不清自己到底是闭上眼还是睁开眼。直到窗外泛白,将一身的疲倦照个清晰通透,我才猜测自己一夜未眠。
然后,门锁转动的声音在清晨的冷气中细而亮的响起,我的视野浑浊,意识反而无比清醒。微微侧过身体,我看向一楼的主卧室;他也看到了我,看到这样的我,竟站在卧室门口,忘了动作。
我懂了,对着他咧嘴,笑得无声且真实。脸上的伤口抽得痛,疼痛让笑容扭曲。发自内心的表情,却可悲的,一点也不适合自己年少的外表吧?你看清了吗?我肮脏恐怖的样子,你看得清吗?那么,现在你能看清我的心吗?我的心,是不是更加肮脏恐怖?所以你连看都不想再多看一眼?
我说:“我昨天晚上没回来,你知不知道?”
他没回答,似乎还震惊于乖巧女儿的突然巨变,无法回神对应。
我又说:“你有没有去找过我?我一夜都没回家,你不会担心?”
“你——”他动了动,准备行使一家之主的权威。
我偏不让他得逞,不让他开口主导:“你不担心我吗?为什么一点也不管我在做什么?”我从沙发上一跃而起,一步比一步急进吃力;嘴上继续说,一句比一句大声尖锐,“上学逃家,好坏死活,你是不是都随便我?你原来不是对我期许很高吗?怎么现在就迫不及待要踢开我?我的存在是不是根本不重要呀……”
混乱中,我似乎听到抽气声,似乎听到低咆的“住口”,似乎听到凌乱的脚步和门板的碰击,以及歇斯底里的狂躁。可我不管这些乱七八糟的,我理这些,谁又来在乎我?一味提高嗓音,我试图压盖所有嘈杂,叫着叫着,已是悲从中来,不可自抑:“知道我昨夜到底怎么了吗?我被人在巷子里□□!他们把我拖在地上,一起□□!那时候你在哪?!啊?!你忘记自己还有个女儿了,对不对?!昨晚上那个被很多人压在巷子里的倒霉鬼不是你的女儿,对不对!真是丢人,你们家才不会出这样丢人现眼的种呢,对不对啊——”
我被抱住了,紧紧的搂抱。这个怀抱的力道紧得我再也发不出声音,一身酸痛疲惫都挤压出来,汹涌过后,我空虚得发现自己想哭……
其实,我要的真的很少,只是一个拥抱,让我依靠一下。我找到过,每次都找到些已经属于别人的依靠,没有我的位置。
爸爸有忧姨,玄先生有妻子,阿烛有外婆,娃娃有父母,就连妖怪都有某位都市丽人。我呢?我能有谁?我到底是谁?为什么会活着,留在这样一个世界里?如果离开了这个世界,又会变成什么?
有些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是为了找到自己的另一半,彼此填补着,才能称之为一个完整的生命。
有些人是为了活着而活着,即使好象行尸走肉,但世界就是因为有了生命才运转起来的。
有些人活着,是为了上帝,为了承担他的爱,他的泪,承担他所有的情感。
我却不属于这些人中的任何一种。我是多余的吗?因此不被需要?
妈妈呀,你为什么要留下我?看到了吧?你做错了,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