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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十八、回家 ...

  •   当在这个世界里呆得久了,突然接到另一个世界的电话。
      曾经,我还想着如果这个世界背弃了我,我就只身逃到另一个世界里。而每次都是电话把我拉回那个现实的世界里。
      当接到母亲的电话,她的声音我几乎已经陌生了。那一刻,我有闪过的几秒想痛哭一场,但忍住了。
      第二天,我坐上了回中国的飞机。

      和流川不需要交代什么,每当这个时候,我会觉得,我和他的默契,胜过他和樱木、他和仙道,沉默也好、冷战也好、喜悦也好、悲伤也好,他要笑的时候不用笑出来给我看,他要悲伤的时候不用哭出来给我看,一切都心照不宣。

      到了中国,这片我成长的土地,陌生得已经没有了任何感觉。这么一个宁静的盛夏午后,我站在机场的候机厅,仿佛忘记了是准备出发还是刚刚归来。多年前,我以为我很快会回来,后来,我以为我永远都不会回来,最后,我还是回来了。
      走出候机厅,阳光依旧很明媚,机场边的大马路两边,行道树参天,可是马路太宽,依旧大片折射着紫外线。头顶上又一架飞机滑过,不知道带着谁离开或是归去,拖曳着一块阴影带来的一丝清凉扫过我,这个世界是多么凄凉地灿烂着。
      我打了辆车,却坐在副驾上木了很久,也不肯下车,司机起先以为我是外国人,后来几乎把我当疯子。第一人民医院,我决定去那里,司机看了看我,没有说话开动了汽车,我猜他一定在想,这个疯子确实应该去那里。
      我是不是疯子呢,不是吧,我只是忘记了自己的家在哪里。不对,我可能就是疯子,竟然会忘记自己的家在哪里。

      晚上,在医院边的小酒店住下。
      到了12点,给流川打了电话,告诉他,我到了上海,我见到了父亲,他病得确实很重。他听着,没有多问什么,他知道,我也不希望他多问什么。

      我每天去看父亲,照顾他,笑给他看。
      几乎每天都有各色各样的亲戚朋友来看他,见了我,免不了要恭维一番,什么年轻有为,什么漂亮有气质,他们都说,我回去后,父亲的精神变好了,气色变好了,还有人说,估计很快就能痊愈了,很快就能出院了,还有人问我,什么儿子侄子之类的能不能跟我去美国工作,什么女儿外甥女之类的能不能介绍给流川的队友……对不起,我的丈夫不喜欢我多事。我很严肃的抱歉着,暗地里却偷偷一笑,把责任都推到流川头上,再好不过了。
      那么虚伪的话,也有说对的,父亲出院了,邀我过去和他同住,以前我住的房子早给卖掉变成了我弟弟现在这套房子的首付。
      他说:我知道你讨厌你继父,所以不肯住在你妈那里。住我这里吧,不要再住酒店了。
      比起继父,我更讨厌继母!我直白地回答道,然后笑,我依然会每天去看你的。
      可能是因为回到了家里,父亲变得活跃起来,常常和我唠叨很久以前的事情,而且越唠越久远。我在隔壁邻居小杨家玩捉迷藏时撞破了头,血直流却没哭,但发现额头上留下了疤,却对着镜子哭了;考试砸了,我在卷子上冒充他的签名,然后拿去欺骗老师,却被发现了;我因为调皮被撤掉了小队长,我却依旧每天带着小队长的标志,上学路上拿下来,放学路上带上去……我总坐在他的床边,默默听着他反反复复说着这些往事,有时我低下头,轻轻抹去眼角的潮湿,有时,模糊的视线故意望向远方,久久不回头;有时,死忍吞下那口哽咽。

      时间走过童年了,那些美好的东西都被现实淹没,留下一片肮脏;当时间继续不回头地往前,越冲越快,那些痛苦的东西还是被冲洗掉了,我以为从来没有快乐过的童年竟还真实地存在着。

      父亲走的那天,是个天阴沉着的初秋。在中国式的葬礼上,气氛太好,我终于破声大哭。父亲临死前,似乎回光返照般从我童年的遐想中出来,他说,他一直害怕,我会因为他和母亲失败的婚姻和人生而不再相信自己,不相信婚姻甚至爱情,他希望我能和流川幸福。
      现实太残酷了,那些关于父亲毁了我信仰的理论我始终确信,也在此刻又得到了证明——父亲临终前的悔意,但同一时刻却什么都没有了意义。
      什么都会化成灰的,然后永远静静地躺在一个小盒子里。

      接到藤真的电话,是在父亲去世两个月后,他说他去美国过年假,很自然去找了流川,发现我还不在。
      原来我已经四个月没有回去了。
      他先是很关心的问老朋友,是不是中国还有脱不开的事情,要不要帮忙。
      一切都很好,我在中国各地旅行,日本很多地方都去过了,回头却发现大中国去过的地方却甚少。我这么回答。
      “只是旅游吗?”他问我,带着点质问的口气。
      “不然呢?”
      “你不会是在逃避吧?”
      我在电话一头干笑一声,逃避?“我有什么好逃避的?”
      “仙道知道你上次回中国后就没有回去过吗?”
      “我也很久没和他联系了。”
      “那和流川呢?你和流川结婚了。”
      我自知理亏,想起确实快一个月没有和任何人联系过了,所以没有答话,点了跟烟,可能是听到了打火机点火的声音,藤真又是质问的口气:“又抽烟了?”
      “仙道肯定知道我没回去,流川会告诉他的。”我答非所问着前面的问题。
      这回换藤真沉默了,或许是我提了尴尬的话题,有点后悔起来。
      “你为什么和流川结婚?”
      “身不由己呗。”我自嘲地笑,出声地干笑。
      “你别和我说那些什么流川卷入同性恋丑闻,那些出钱的家伙逼你们结婚来平息丑闻,结婚不是那么随便的事情!你难道就那么愚蠢吗?”
      “藤真健司,别拿愚蠢这个词来形容我,你怎么不去问问流川,他为什么要和我结婚?”
      片刻的无声无息,寂静通过电话线传到大洋彼岸,钟嘀嗒的声音、窗外树叶敲打玻璃的声音,和着他的一声叹息,“你和流川真的很像。”
      “呵……所以我们合适,所以会结婚。”
      “既然这样,那在中国散完心,就早点回美国,回到他身边吧。”

      那天晚上,我抽烟至深夜,一点星火熄灭后,仿佛自己又一次魂归混沌。两个月来,都这样在床上辗转,在黑暗中浅浅的睡着,浅浅的醒着。
      被刻意遗忘的青葱年少层层袭来,我却像一个没有躯壳的游魂,脑海中反复播着不知道是梦还是思绪的画面——那些三个人的欢笑,那些两个人的争吵,那一个人的伤口……
      那道惨淡的伤口一直撕扯着我的往后,让我置身的镰仓的房子天崩地裂。天空灰灰的,下起满是某个人的回忆,淋湿了这么多,一片湿冷。
      眩晕潮湿的最后,是一次漂洋过海的急速坠跌,失去所有平衡的恐惧,直到看清了,地平线的终点是湘南的海。
      盛夏深夜里,湘南海岸线的堤坝上,冰凉的海风在我耳畔咫尺处轻咛,卷来的是阵阵熟悉的气息——白色玫瑰花的香气。
      那夜梦的结尾,我突然顿悟一般,我告诉自己,醒来了,天终究会放晴。

      “流川……”听到流川的声音,我轻轻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冬天的空气很凝重,但我知道我在这里呼出的暖气,那边的他也是能听懂的。
      “什么时候回来?”他终于开口打乱电话两头的呼吸,声音没有起伏,静静地。
      “再过两条街。”我坐在的士的后座过眼着芝加哥的琉璃夜色,静静地回答。
      手中燃烧的烟,遮蔽着密歇根大道“壮丽一英里”的繁华,好像村庄里夕阳下升起的炊烟,指引着正要归家的游子。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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