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风的旅程》朵滢然

39、十九、明月楼高休独倚

　　“杜小伟不是我的真名。”

　　祁昀坐在二十六层阳台的藤椅上，缓缓吐出一句话。

　　秦凌擎着茶壶的手停在半空，有些惊讶，但很快就笑了：“我理解，你一直防着吴继群，当然不会用真实的身份。”

　　他无声地笑了，习惯性地摸摸下巴，端起茶杯浅浅啜饮了一口。

　　秦凌在对面坐下，凝视了他一会儿，然后，转头看向远处阑珊的城市灯火，静默了很久，突然发问。

　　“你叫祁昀，对不对？”

　　他并不是很吃惊，在颐和园，苏瑾的数次呼唤已经暴露了他的身份。此时此刻，他向秦凌坦白也只能是马后炮，于是笑着点点头，继续饮茶。

　　“虽然明天才是农历十五，但今天已经能看到满月了。”

　　她指着夜空轻轻说，“咱们认识有多少天了？”

　　祁昀揉揉太阳穴，不是很确定地说：“五天吧？”

　　“没错，五天前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心里就做了一个决定——”秦凌微笑着，“你知道吗，明天，就是我和金亦崴分居整两年的日子了。我很高兴，在这之前，老天爷把你带到了我面前。”

　　他放下茶杯：“哦，什么决定？”

　　“当然是和他离婚！然后就看你愿不愿意和我在一起了？你不会嫌我老吧？”

　　祁昀错愕地不知说什么好，看来吴继群猜的八九不离十，这就是他所谓的“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吗？

　　“秦凌，你很直率，这一点我很欣赏。可是我从来没想过这个事情，从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往这方面想。”

　　她大失所望，眼里闪烁的光亮立刻黯淡下来：“祁昀，你是不是心里有别人？”看他沉默，她便追问，“就是和你一起游园的那个女孩子，对吗？”

　　这一句话就戳到了他的痛处。

　　沉默片刻，他拿出烟点上，轻轻地答道：“我和她，这辈子，有缘无份。”

　　“别这么快拒绝我，给彼此多一点时间了解，好吗？”

　　“抱歉，我现在真的不想提这些事。”

　　秦凌察觉到了他的失意，就没有继续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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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月亮渐渐升到了天空最高的位置，突然间，我觉得我离它是如此的遥远。又想起在地铁里苏瑾叫我吴刚，我叫她小玉，而那时，我正想偷前面那个女人的钱包。傻丫头，居然还问我是第几次？无数次了吧，真的记不清了。

　　皎洁的月光，也只是反射了太阳的光芒而已。

　　桐原亮司说过，在月亮背面只有黑暗，没有一点点温柔、温暖和美丽。

　　对啊，谁说不是呢？

　　“再看见你来我这偷东西我就打断你的腿！”一个彪悍的中年妇女举着门栓追着我厉声骂道。

　　“哈哈——偷的就是你家，下次还来偷！”

　　我拿着战利品，灵巧地躲过棍棒的袭击，跑向远离小卖部的另一条路。

　　跑了好一会儿，确定那个胖老板娘再也追不上来了，我才松了一口气，得意洋洋地刚准备把连偷带抢得来的食物塞进嘴里，谁知迎面撞到了一个女人的身上。

　　香喷喷的梅花形蛋糕正好掉在她脚下，被踩成了一地渣滓。

　　我火冒三丈，昨天一整天没弄到吃的，今天又饿了一个上午，费了很大力气才搞到的美味，还没吃到嘴里就轻而易举地被糟蹋了。

　　我不禁怒火中烧，一下子跳起来，揪住了她的衣襟：“你赔我的蛋糕！你赔！”

　　她的大眼睛里，满是疑问，满是慈爱。

　　我面前这个人，因为弯着腰背着一大捆柴火回家，并没有注意到对面走来的矮小的我。

　　“你就是大家伙说的那个野孩子？”她放下柴火捆，蹲下身摸摸我的头和脸，母鹿一般美丽的眼睛温柔地看着我，“又黑又瘦！多久没吃顿饱饭了？你家里没人管你？瞧瞧，这裤子破得屁股都快露出来了，走，跟姨到家去！”

　　她的名字很好听，叫杨丽敏，是个民办教师，后来她成了我的养母。

　　遇见她之后的所有事情，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祁卫国很生气，坚决反对杨丽敏收留我，他觉得我来路不明，又经常偷村里人的东西，留下我是个祸害。但杨丽敏和祁晔执意要留下我，还把村主任和小学校长请来，多次游说祁卫国。最终，他妥协了，可是打那以后，他从没正眼看过我。

　　有人说我是知青的私生子，大人丢下我独自回城了；也有人说我是邻村的某某和某某某偷情生的野种，像模像样地议论着，好像都是他们亲眼所见。管他们怎么胡乱猜测，我都没放在心上，其他人都不重要，我只在乎杨丽敏和祁晔怎么看我、对待我。

　　她们都是那么善良的女人，那么温暖、美好，跟她们在一起，我灰暗的人生又重新看到光亮了。

　　那一年，我应该还不到六岁，不知道自己的生日，不知道自己生命中头几年是怎么活下来的，饥饿、寒冷、殴打、驱赶、病痛，我都早就习以为常。能遇到我的母亲和姐姐，是老天爷没有抛弃我，对我的恩赐。

　　祁昀这个名字，是姐姐给我起的。十七岁的她，亭亭玉立，身穿绛紫色方格布衫，蓝裤子，扎着两条乌油油的麻花辫，“祁昀——”她笑盈盈地看着我说，“以后你是弟弟，我是姐姐！要听我的话，知道吗？”

　　母亲望着我们微笑了，将我们俩揽入怀中。

　　每每想起和母亲、姐姐在一起度过的日子，我都会觉得很温暖。现在我真的很想念她们，离开家已经太久了，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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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匆匆和秦凌告别后，祁昀回到小白楼，夜已经很深了。他给手机换了块电池，重重地躺倒在了床上。

　　真想给妈妈打个电话，还有姐姐，她们好吗？

　　算起来，已经有三年没回去看望她们了。

　　【亲在应孝不知孝，亲死知孝後悔难。是时候回去看看了……】

　　他长长嘘出一口气，按下开机键。

　　用了多年的Nokia手机来不及反应，乍一开机便近于死机状态，数条短信蜂拥而至。

　　哦，是苏瑾这个傻丫头——

　　她，紧追不舍。

　　“祁祁，你吃饭了吗？是不是炖了排骨汤？你的厨艺很棒，以前我在杜小伟宿舍都是故意说反话的。”

　　“祁祁，今晚的月亮很圆，想你，真想一直陪在你身边！”

　　“贺潇的日程有变，可能只能在北京待两天。我三号去找你，不见不散！”

　　“我一直在想还有哪里值得去玩，正巧刚才在电视上看了一个潭柘寺的纪录片，要不咱们找时间去看看，上上香，许许愿，好吗？”

　　“你在干什么？怎么不回我的短信，我很担心你！”

　　“祁祁，去哪儿了？是不是没拿手机？”

　　“无论多晚，只要你看到我的信息就一定要给个回复，我爱你！”

　　身边还残留着她的发香，祁昀抓起枕巾盖在脸上，贪婪地嗅着。

　　我明明已经决定放弃，为什么还是这么不甘心？多一天，算一天，只要你来，我就陪你，苏瑾，再不要提到“爱”了，如何才能让你明白，这是我惟一给不了你的东西。

　　“叮咚！”又一条短信进来了。

　　“祁祁，你到底干什么去了？我担心得睡不着觉。阿弥陀佛，佛祖保佑你，快点给我回短信吧！”

　　他哑然失笑，这个傻丫头，居然真得开始念佛了。

　　“丫头，你是病急乱投医，念佛做什么？我手机没电了，刚换上电池。都夜里三点多了，快睡吧，听话！”

　　“唉，害我担心了一个晚上。你也睡觉吧，我们一起睡哦！”

　　【躺在未婚夫身边的她，还有心情跟我开这样的玩笑？！】

　　祁昀叹口气，删除了这条短信，心里突然觉得空荡荡的。

　　如果某一天她如愿以偿，真的躺在了我的身边，心里会不会又在想其他人？女人心，海底针，真是琢磨不透。我连自己都不了解，怎么可能去了解她？

　　【这样的时候说“我爱你”，她的诚意值得相信吗？】

　　想着想着，他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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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蓝蓝的天空银河里，
　　有只小白船。
　　船上有棵桂花树，
　　白兔在游玩。
　　桨儿桨儿看不见，
　　船上也没帆，
　　飘呀飘呀，飘向西天。

　　姐姐在前面轻盈的走，欢快地唱着歌，她要赶去村办绣工厂上班。我背着妈妈亲手缝制的书包，跟在她身后，走在去学校的路上。姐姐系着红色头绳的麻花辫，随着身体走动一甩一甩的，格外俏丽。

　　乌云覆盖了天空，转瞬之间，电闪雷鸣，大雨倾盆泻下。

　　我们手拉手，小跑着躲进了林子边上的一间破庙里。姐姐拿出手巾正要帮我擦淋湿的头发，突然间，两个黑影伫立在我们面前。

　　他们狞笑着，用力把我推开，疯狂地撕扯着姐姐的衣裳。我扑上去想跟他们拼命，却被一脚踹到了胸口，顿时缩成一团，疼得几乎昏死过去。眼前黑茫茫一片，我使劲往前爬，却怎么也靠近不了他们，耳边传来姐姐的惨叫声：

　　“弟弟，救我——”
　　……

　　“轰隆”一声炸雷，祁昀腾地一下子坐起来，冷汗已经濡湿了衬衫，蒙住口鼻的枕巾从他的脸上滑落，原来是缺氧导致的梦魇。

　　这经常出现在梦里的险境，再一次击中了他脆弱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