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留香之花蕊》攸关天下

3、三

　　啃着果子路过长廊的时候，我听到楚留香在说话。
　　这个时间他应该还在娘亲那里才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难道娘亲这么快就不喜欢他了？那我可得快快去看看，不然他被制成药人就没意思了。
　　那里不仅有楚留香，还有他的两个朋友，无忆也在。娘亲却不在。
　　无忆扔给楚留香一个小瓶子：“这是解药，你们都走吧！”
　　楚留香叹口气：“姑娘现在才让我们走，已太迟了。”
　　“为什么？”
　　“红兄的脾气我知道，他说过不走，就绝不走的，他不走，我们两个人难道能走么？”楚留香又道，“他已表明了心迹，姑娘若相信他，就该和咱们一起走，他若知道姑娘已不再对他有所怀疑，自然也就会走了。”
　　啊，原来刚刚楚留香那个石头朋友喜欢无忆呀。这个人还挺有意思。
　　“我……我不能走。”无忆的声音和身体都颤抖了起来。
　　她被人喜欢很不高兴吗？
　　“无忆，你怎么啦？”我轻巧地跃过去托住她的手臂，“你很疼吗？”搭上她的脉门，把了半晌，奇怪，没病没毒啊，怎么会疼得发抖？
　　楚留香看着我，眼神明亮温暖，脸上的笑容恰到好处：“未知这位小姑娘是……？”
　　“蕊……蕊儿……”无忆似乎疼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我甜甜一笑：“我叫花蕊。”

　　就在这时突然听到一声大喝：“你们几个，谁也休想走。”
　　一个紫衣少女，在长廊的另一头瞪过来。我细细辨认了一下，似乎是叫紫衣，最喜欢穿紫色的衣服。
　　无忆失声道：“四妹你……”
　　紫衣冷笑：“谁是你的四妹，你这不要脸的丑丫头，平时一面孔假道学，谁知一瞧见男人就昏了头，难道你忘了师傅会怎样对你？”
　　无忆似乎不疼了，身体也不再发抖：“但你也莫忘，师傅现在并不在。”
　　娘亲竟然出去了吗？怪不得楚留香他们想要拐无忆走呢。那个词叫什么来着——对了，是“挖墙脚”！还是二哥以前教我的呢。
　　唉，可惜他死了。
　　紫衣似乎很生气，我知道无忆和她们的关系一直不太好。可是她为什么忘了还有我？
　　“师傅不在又怎——”
　　“娘亲不在，可是我还在啊。”我眨眨眼，不明白娘亲以前也经常出去，为什么偏偏这次家里乱起来了，“大惊小怪的娘亲知道了会不开心。”
　　紫衣好像直到现在才意识到我也在这里，脸色蓦然煞白。
　　楚留香和他朋友惊诧的视线落在我身上，好像我脸上突然开出朵花来似的。
　　“你是石观音的女儿？！”
　　我无趣地撇撇嘴，刚要说话，却发现紫衣直挺挺地倒了下去，背心正中，赫然插着一柄翡翠雕成的小剑，剑柄上也飘着张翠绿色的纸。
　　纸上写着：
　　楚香帅笑纳：
　　画眉鸟敬赠

　　转过另一道长廊，数十具少女尸身整整齐齐地摆着，就像是陈列什么货物一样。
　　这些少女，有的颈上红印宛然，是被勒死的，有的血肉模糊，是被刀剑所伤，有的一颗头软软挂在一边，是被拧断了脖子，有的口吐鲜血，是被人以重手法击毙，有的被割下舌头，有的被挖去眼睛……
　　诡秘恐怖，叫人毛骨悚然。
　　无忆几乎要晕了过去。
　　我见怪不怪地粗粗看去，几乎家里所有的侍女都在这里了。
　　娘亲知道了会更不开心的。
　　楚留香那个冷冷的朋友突然走到我身前一侧，堪堪挡住我望向走廊的眼神。
　　我看着他挺直的脊背，不明所以地眨眨眼，收回目光。

　　画眉鸟不仅杀了娘亲所有的弟子，还把那些灌了药只会扫地的药人给杀光了。楚留香将那些尸体拢在一起以布幔围了起来。现在家里的活人只剩下我和无忆，还有楚留香和他的两个朋友。
　　不过无忆也要走了。
　　我知道无忆和无思一样，时刻都想着要离开这里，虽然她们从来没有说过，但是她们是害怕这里，害怕娘亲的。
　　我有些不明白，娘亲已经对她们很好很好了，她们为什么还想要离开娘亲？娘亲会难过的。
　　我没有留无忆，就像娘亲当初没有留无思一样。
　　最后抱了下她冰冰凉凉的身体，心里很是不舍。
　　我送了他们一段路就返身回去了。我要在家里等娘亲回来。
　　这里是我的家，家里有娘亲，所以我哪里也不去。

　　早上起来发现床上有滩血迹，脱光衣服一看，下-身流着丝丝血线。
　　我开心地笑了一下。
　　以前无思告诉我说，这个叫做“葵水”，代表女孩子长大了。
　　换上干净的衣服，跑去秘室门口等娘亲。娘亲如果回来一定会先来秘室，我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她。
　　秘室的门却开着。娘亲果然已经回来了！
　　我乖乖站在门口等。因为娘亲说过，这间秘室是谁也不许进的。

　　里面却突然传来“呛啷”一声碎裂的声音。
　　我奇怪地喊了两声：娘亲！娘亲！
　　娘亲的声音仍旧清雅迷人，却透着份虚弱的苍白：“乖蕊儿，快进来。”
　　通过小段狭廊，掀起掩盖的珠帘，娘亲面色苍白地倒在地上，楚留香满身冷汗地站在她身边。地上碎了一地的琉璃碎片。
　　“娘亲，你怎么啦？”趴跪在娘亲身边，我歪歪头不明所以地问。
　　楚留香不是已经走了吗？难道他像那些人一样舍不得娘亲，所以回来继续做娘亲的男宠？可是为什么娘亲没有躺在床上而是躺在了地上？
　　“蕊儿我的好孩子，娘亲美不美？”
　　“美。”
　　“娘亲是不是世上最美的女人？”
　　“嗯，娘亲最美了，谁都比不上！”
　　“好……很好……，现在你转过身去。”
　　我乖乖地转身背对娘亲。突然觉得心里涩涩的。
　　娘亲这到底是怎么啦？
　　身后的楚留香倒吸一口冷气，娘亲的气息瞬间不见了。
　　我僵直地站着，眨眨眼睛，又眨眨眼睛。
　　“楚留香，我娘亲怎么了？”娘亲没叫我回头，我就不回头。
　　楚留香不说话。
　　我又问：“娘亲是不是死了？”
　　楚留香还是不说话。
　　我却像是得到了答案似的，继续问：“娘亲是不是很好看？”
　　这回他倒说话了：“是，夫人仍旧倾城绝色。”
　　“我就知道，娘亲什么时候都是最好看的！”
　　他又沉默了半晌：“我先为夫人入殓。”

　　楚留香将娘亲的骨灰放在一个小盒子里交给我。
　　然后我陪他去找大哥。
　　可惜本来活着的大哥也死了。
　　本来以为死了的楚留香的朋友却活了。

　　我捧着小小的盒子，不明白为什么几日之内家里全变了个样子。
　　也不明白娘亲为什么要自杀。
　　——我知道，娘亲一定是自杀。因为没有什么能杀死娘亲，除了她自己。

　　这一年，我十三岁。

　　从今往后，不管是楚留香也好，画眉鸟也好，谁也好，都和我没什么关系了。
　　楚留香担心我孤身去找画眉鸟报仇，其实我并不在乎。
　　我在乎的从来也只有娘亲。
　　我用了十三年终于长成一个少女，却没来得及告诉她。

　　我很难过，却并不如何伤心。
　　大哥曾经说过，狂喜、恐惧、愤怒、痛苦、怨恨，这些正常人有的激烈情感于你身上似乎一个也找不到。你比母亲，比我，比任何人，都更加不像一个“人”。
　　我想他是对的。

　　大哥杀了二哥，我不愤怒，不恐惧。
　　无思和无忆都要离开娘亲、离开我，我不愤怒，不怨恨。
　　楚留香害死了娘亲，毁了我的家，我不怒，不恨。
　　我从没有想要什么的愿望，所以也从不知道愿望达成的狂喜，不知道愿望落空的痛苦。
　　我想，我的确不像是一个人的。
　　怪不得母亲一直只是将我当作宠物养着。怜之，爱之，珍之，宠之。

　　二哥说话虽然总是阴阳怪气，但是他和大哥一样，都不曾骗过我。
　　也只有他，虽然不怎么喜欢我，却是真心将我看作妹妹的。
　　可惜他死了。
　　可惜了。

　　走的时候，楚留香问我是不是要去找曲无容。他要护我同去。
　　在他看来，一个小孩子独自在江湖行走无疑是件很危险的事情。
　　但是我并不准备去找无思或者无忆中的任何一个。
　　娘亲不在了，她们也就和我没什么关系了。
　　我要带着娘亲找一个最美的地方住下。只有最美的地方，才配得上最美的娘亲。
　　只有我们两个人。她一定会开心的。
　　虽然，娘亲似乎很喜欢楚留香。我也并不太想和他一起。

　　我想走的时候，没有人能留得住。
　　楚留香也不能。
　　所以我走了，一个人。

　　七岁那年，我第一次出家门。被人掳走要报复娘亲，后来我把那人杀了。
　　十三岁这年，我第二次出家门。抱着娘亲的骨灰，从此再也没有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