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土赋》倾天

4、第 4 章

　　魔尊重楼不喜欢人间。
　　但在这百多年里，他去人间却去得很频繁。
　　起初的去处无迹可寻，而后来的二十多年里，重楼渐渐只去蜀山。
　　每次在夜里出现在锁妖塔前时，重楼几乎总能看到徐长卿。有时候重楼会很想把这个家伙扔下蜀山，免得他总出现在自己面前碍眼。
　　哦，还有，碍耳。

　　重楼在这世间已活了很久很久，久到他自己都不记得自己的年龄。
　　在这漫长的岁月里，重楼能想起来的消磨时间的方式，只有比武、战争、平乱。直到两百年前，他遇到了一个女娲族的女子，这个女子名叫紫萱。
　　前去寻找飞蓬转世的途中，重楼无意间看见这个女子以神力修改一个凡人的命数。
　　虽然神权天授，但擅改命数，扰乱因果，妄图逆天，这业报始终都要回到她自己身上。千万年也不曾活动一回的好奇心终于发作，重楼问这个女子为何要逆天而行。答案令魔尊相当惊讶——她恋慕上了一个凡人。但这个凡人命中与紫萱无缘，两人相遇时凡人男子已有婚配，重义的他至死未对她吐露心迹。紫萱并不死心，追寻到了男子的转世。转世后的男子也有他自己一生的轨迹，紫萱便用神力改动他的命数，希图与他再续前缘。
　　这个女子只不过是想扰动一段姻缘，竟然不惜犯下重罪。虽然不知神女缘何倾心凡人，但重楼对这段仙凡之恋却略略生出些古怪兴趣。
　　来往六界自如的魔尊，头一次在不是去寻找飞蓬的情况下，兴起了去人间看看的念头。他想知道，这个女娲后人逆天而行篡改命数求来的姻缘能有怎样一个结局。
　　到了人间，又已是几十年过去了，凡人寿数易尽，但紫萱强改命数求得的姻缘也算是得个善终，实属不易。重楼却发现，紫萱似乎还有些其他的念头，她还想再去追寻这个凡人的下一世。
　　魔尊心里有些异样。被征战神魔两界的事务占据了绝大部分生命的魔尊从来不懂得情爱之事，更不知情爱如何能超越生死；他也不能理解女娲后人为何明知宿命仍奋不顾身。当紫萱义无反顾地说要追随的那一瞬间，重楼觉得自己开始嫉妒这个普普通通的凡人。
　　再见到紫萱，已经是二十几年后的事了。身为不老不死的女娲后人，紫萱的美丽丝毫没有随着时间流逝而消减，重楼看见她望着蜀山时那略嫌忐忑但难掩期待的神情，就知道她的计划已经顺利展开。
　　一只力量勉强说得过去的狼妖逃出锁妖塔，继而被巡夜的弟子发现踪迹。守塔弟子的法力浅薄，难以与之抗衡，狼妖轻而易举地冲出包围圈，随即被一名手持长枪的青年拦住去路。
　　这青年颀长挺拔，打扮利落，一身英锐之气，整个人如同一柄光华四射的长枪，与他手中武器的光辉正是相得益彰。重楼隐身在旁，见同样躲在暗处的紫萱双眼灼灼发亮地望着长枪青年，心中便知道他的身份了。
　　亲眼见到那狼妖实力相较蜀山弟子高出许多，毫不费力便闯出剑阵包围，但这拦路青年眼中竟无一丝惧怕退缩之意，昂然持枪斜指苍天。狼妖仰天长嚎一声，弓起身子向青年扑去。青年枪尖一抖，带起点点星芒，阻住狼妖冲势。
　　重楼只一眼便看出这青年决不是狼妖的对手，但凭一股一往无前的气势与狼妖正面相撼，狼妖竟被压制得无力反击。这狼妖显然已有数百年的修为，虽一时被气势所逼落了下风，往来数招之后，到底还是扳回局势，青年渐渐难以支撑，一时不及，被它的妖力击中，冲得向后飞出老远。
　　青年落地时勉强以枪支地稳住身形，喷出一大口血，显然已受了不轻的伤。重楼看见紫萱脸上既焦急又紧张，正在疑惑紫萱为何宁愿眼见心上人受苦也不出手时，远处狼妖弓起身子，意图蓄力给青年致命一击。便见紫萱于此时冲出，挡在青年身前，水灵弥漫，准备以身相护。重楼见势态危急，手上血红光芒亮起，现出身来挡住狼妖。
　　狼妖见重楼现身拦阻，知道若想强闯必讨不了好，恨恨向重楼瞪了一眼，遁入黑暗中消失不见。重楼不欲与它计较，任它逃去了。
　　山风拂过，重楼忽然间嗅到一阵清冷幽然的香气。
　　回身一看，紫萱竟是正在解青年的衣带。重楼望见青年面上泛起妖艳的红潮，应该是中了狼妖的火毒，只是不知紫萱为何要解衣。
　　紫萱感觉到重楼的目光，略略羞赧道：“我只能这样为他疗伤……你快走吧，莫要让人看见了。”重楼冷哼一声，隐去身形，却并未离开，直见到紫萱褪去青年的衣裳，又自行宽衣解带，才扭头离去。身后那清冷幽然的香气越来越盛，重楼心知这应是紫萱在催动灵力，忽然瞥见几名长老匆匆行来，显然是被锁妖塔之变所惊动。看这去向，只怕紫萱为青年疗伤之事难以善了。魔尊懒得理会这些琐事，又想紫萱也该有法子应对，便迳自离去了。

　　后来，重楼知道了这个青年名叫徐长卿。但是重楼从来不屑喊他的名字。而不得不在心里称呼那个凡人时，也只肯叫他“姓徐的”。重楼更是隐约觉得，紫萱这段三世情缘，结局恐怕未必会如她的意。
　　不知道为什么会得出这个结论，但重楼看这个青年很不顺眼。相当不顺眼。
　　他觉得这个人一定会辜负紫萱。
　　事实也正如重楼所料，但重楼没有料到的是紫萱竟然为了这个男人舍身封印锁妖塔，终究没有逃脱女娲族的宿命。

　　六界兴衰自有天定，重楼原本非常懂得这个道理。但自从紫萱舍身封塔之后，他便存着一个挂心锁妖塔的念头。于是也就会时不时的去蜀山看看。
　　但是，重楼觉得自己很不幸。他每次只想安静地看看锁妖塔，却总是能听见那个姓徐的坐在塔下弹琴。
　　重楼不解音律。所以每次听到徐长卿的琴声，他总是加倍的烦躁。那样低哑沉重的琴声，对不懂音律的魔尊来说，简直就是噪音。
　　但重楼更不懂的是，为什么自己没有被这噪音阻止了前去锁妖塔的脚步。

　　锁妖塔上的刻印不安。近二十年里仅有这一次。
　　重楼一边庆幸自己留下了刻印，一边随手挥开朝锁妖塔飞来的小火球。
　　由半空显出身形时，魔尊又嗅到了十几年丝毫未变的清幽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