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郑楚同人）》闲潭梦落月

3、绝色·章叁

　　凶杀案每天都在发生。
　　世界远没有想像中那么太平。
　　眼前的食物潦草地动了几下，张杰便放下了筷子，靠上身后柔软的椅背。
　　对面的女人矜持地擦了擦嘴角，一脸奇怪地看着他，“怎么了，胃口不好么？”
　　张杰摆摆手一笑，“没什么，只是想到了早晨的案子。”
　　“呵呵，是么。有什麽想不通的地方可以告诉我，说不定能帮上你呢~”
　　“呵，你不会想听这些的。”他说着摸出一根烟来，左手压下火机，火苗倏得蹿了出来，微弱的红光下一秒便在指间燃了起来，张杰深吸了一口，然后把青色的烟雾慢慢吐出去。
　　对面的女人伸手越过桌面，握住了他的手指，“别担心了，总会有办法的。”
　　女人的微笑很甜美，平静而幸福，和他们这些每天面对不同种类的犯罪的人不同。张杰笑起来，这是他们渴望而得不到的一种心态，见惯了人性的丑陋自私，她这样的平静就变成了一种力量，一种把他拉到阳光下的力量。
　　拿烟的右手微微有些颤抖，他弹了烟灰，另一只手翻掌轻拍了拍女人的手背，“放心吧，娜儿。”
　　明亮的玻璃窗，漫天漫地氤氲着浪漫气息的小雨，美满的一对恋人……
　　人生如果能够这样简单该有多好。

　　看着眼前“血淋淋”的茄汁牛肉盖浇饭，就连程啸这种久经考验的人也不禁有些食不下咽，瞥了一眼斜对面兀自吃的无所谓的人，颇有些纠结地开口道：“我说我说，这个……你居然吃的下去？”
　　楚轩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随即垂下了目光，继续认真对付面前那尤其在这个时候看起来颜色相当诡异的食物。
　　程啸瞬间有被鄙视的感觉。
　　楚轩却在沉默了几秒钟后，淡淡地回答，“为什么吃不下。”
　　程啸感觉嘴角很不雅地抽搐了一下，而且完全无法以人为意志控制。
　　“喂喂，郑队长，你们从哪儿淘换来这么个人物，他居然对这么血淋淋的场面视而不见诶！你确定他是正常人类吧，确定吧……”
　　压低声线，身子探向郑吒的方向，程啸一脸的郑重，说出来的话却让本来就被楚轩弄得毫无胃口了的郑吒苦笑不已。
　　索性推开餐盘，郑吒把程啸推回原位，“吃饭还堵不住你的嘴，有那个闲工夫多帮我想想案子。”
　　“老大，现在是休息时间好吗，我干嘛要浪费我宝贵的时间去想那些尸体。”
　　郑吒扶额。
　　此时正是午饭时间，食堂向来是最热闹的地方，民以食为天这句话绝对是不变的真理，人们对食物总是有着由衷的爱好，更何况警局的食堂伙食真的很不错，导致了每到中午这里永远是人声鼎沸。
　　不过再怎么热闹的地方也是有安静的角落的。
　　郑吒三人此刻就坐在一个不起眼的安静角发表，除了程啸时不时地对路过的女警发表一下评论，郑吒和楚轩二人都是出乎意料的安静，安静地连交谈都几乎没有。
　　当然当然，我们的郑队长此刻心里脑中装着的自然是案子的一系列问题，而楚轩博士的心理就不足为外人道也了。
　　郑吒就这么看着楚轩慢条斯理地吃完饭，还优雅有余地擦了擦嘴角，最后推了推眼镜，偏过头来看向自己，“有什麽问题？”
　　“呃……没，没……”
　　郑吒有些心虚地转过头去，刚刚看着楚轩吃饭的样子，他突然有种想要强烈赞同程啸的判断的错觉。在看过解剖现场后居然还能面无表情地吃那些东西，果然……不同凡响。
　　只是那吃东西的样子却意外地认真，细嚼慢咽，不发出一丁点的声音，喉头上上下下有节奏的滚动。郑吒自己都不知道，爲什麽可以光看这个人吃东西的样子就可以驱散了盘踞在脑海中的凶杀案。
　　短短一个上午，郑吒脑袋里对于楚轩的问号已经不知道画了多少个了。
　　乱七八糟的思绪在脑海中转了几个来回，还没找到出口，就被一阵电话铃声打断了，郑吒看了看来电，犹豫了一下才接起来。
　　楚轩就看着旁边的人犹豫着接起电话，然后不出所料地在跟对方说话的时候一脸纠结，最后挂了电话看向自己，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他大概能猜到是什麽事。
　　果然，郑吒咳了两声，开口道：“楚博士，恐怕我们要去一趟C大了。”
　　楚轩起身，“沈悦的家属联系到了。”
　　对于这种先知先觉，郑吒神奇地发现自己一点都不惊讶。

　　雨还在不依不饶地下着，水珠尖叫着从万米高空砸向地面。
　　楚轩用指尖拎起郑吒摆在副驾上的书，然后坐上去，接着车子发动，橙色的灯光一闪，雨幕里瞬间就划过一道黑色的光线。
　　他看看手上的书，再看看旁边开车的人，没有说话。
　　开了一点点窗户，让潮湿的空气吹进来，赶走眼前的雾气，郑吒看着楚轩反反复复的动作，无奈地挑了挑嘴角，“怎么，不相信我会看这种书？”
　　“没有，”楚轩用中指缓慢地掠过封面上的文字，声音波澜不惊，“相比之下，你会把它放在车上更令人在意。”
　　郑吒深吸了一口气，“一个朋友介绍给我的。”
　　“职业是，医生。”
　　“楚博士，你可不可以不要那么敏锐。”郑吒无奈地看着身旁的人，没有丝毫表情的脸，眼镜背后如墨般的双眸，鼻翼投下的阴影，嘴角紧抿出的弧度……这个那人有看透人心的力量。
　　楚轩把书放下，“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郑吒笑了一下，打方向盘，余光瞅了一眼其实也很久没翻过的书，“我是不明白它被介绍给我的原因，不过里面有些话，”他顿了一下，半晌，才接着说道，“里面一些话很能让人触动。”
　　楚轩没有答话，也没有动作。
　　很显然，郑吒似乎也没期望能得到回答，他很快就接着说道，“人永远都无法知道自己该要什幺，因为人只能活一次，既不能拿他跟前世相比，也不能在来世加以修正。
　　“只能活一次，就和根本没有活过一样。”
　　空气有些静了，没有人说话，水银色的光线变换着光影照在两人身上，细碎的，有些凝滞又仿佛暗潮汹涌。
　　有些感觉不约而同地在彼此的身体里翻滚，那是一种莫名的触动，仿佛找到了坚强心壁上最柔软的部份，然后准确而坚决地狠狠敲下去。郑吒不会知道楚轩对此刻心脏传来的这种触感有多陌生和疑惑，楚轩也不会知道郑吒是第一次同旁的人说起这些能够触及心脏的东西。
　　有些事情不需要别人知道，即使是最亲密的人也一样。
　　它只需要被埋藏在心中就好，天长日久，或者枯萎腐烂，连同某种感情伴随着疼痛一并消失；又或者长成蓊郁的参天大树，某一天破体而出，就会变成控制不住的深沉和认真。
　　没有第三个选择。
　　这一瞬间似乎很长，又仿佛很短，楚轩感觉有些什麽在身体内部随着血液转了一个周天，包括指尖发梢，都传来了莫名的力量，很细微，但是他无法忽视。狠狠掐了掐掌心，然后发现并没有什麽不一样的感觉。
　　他习惯性地推了推眼镜，此刻，车已经开进了C大的校园。
　　郑吒把车停在沈悦的宿舍楼下，冲楚轩偏了偏头，“走吧。”
　　后者淡淡地应了一声。
　　……
　　沈悦还是学生，生活的地点自然是学校，通知工作是张恒做的，她父母现在正在她的寝室整理遗物，吵着要认尸要见女儿最后一面，这也不是什麽不合理的要求，但是……郑吒想想那具躺在解剖台上的女尸，不管是不是程序要求，他们都应该晚三天再提认尸的事。
　　一上四楼就听到撕心裂肺的哭声，郑吒脚步一顿，停在了楼梯上。
　　楚轩看了他一眼，平淡到极点的眼神，连一丝狐疑都没有。
　　“喂，你等一下啊，”郑吒紧走几步拽住楚轩的胳膊，“那么着急干嘛。真是糟糕，最头疼的状况被我们碰上了。”说着叹了口气，望向传出声音来的403寝室。
　　“你有经验应付的。”楚轩拍拍他的肩，一脸的理所当然。
　　郑吒觉得跟一个总是能知道你心里想什麽的人一起共事很让人有挫败感。
　　403门前。
　　看了看门内哭得昏天暗地的沈母，和双拳紧握，满脸悲伤的沈父，郑吒最终还是无奈地在门边敲了两下，“呃，两位节哀顺变。”
　　这句话真的是轻的无所凭依，一条人命哪里是四个字可以承担得起的呢？这一行干久了，见了太多的枉死者，太多的死者家属，这样死别的场面让每个人都头疼。他们骨子里的正义感和同情心都在，而且强烈，却早已经对眼泪失去了认同。
　　沈母依然抱着女儿的相片哭个不停，沈父倒是抬起头来看了他们一眼，“你们是谁？有什麽事吗？”
　　郑吒张了张口，还没说话，旁边的楚轩已经跨出去了一步，“我们是负责沈悦案子的警察，来这里了解情况，顺便告诉二位，很抱歉，认尸要三天后才能进行。”
　　皱了皱眉，郑吒没说什么，却把有些不满的目光扫了过去，他并不觉得他说得有什麽错，但是这样的语气是在太过冰冷，没有丝毫温度，这对于安抚家属完全是起反作用的。
　　果然，一直不断流眼泪的女人坐不住了，猛的冲过来一把揪住楚轩的衣襟，“你说什么！爲什麽不让我带小悦走，爲什麽！！警察就了不起吗，啊？！如果不是你们，不是你们失职，我的小悦……我的小悦怎么会死！！！”说着又嚎啕大哭起来。
　　郑吒在一旁擦汗，好嘛，怎么就成我们害了你女儿。
　　楚轩倒是一副处变不惊的表情——好吧，其实他始终是坚持将冷静进行到底的——他一边摆脱沈母抓着自己的手，一边平静地说道：“我们明白你的心情，但这样的案子是有规定的，尸体必须三天后才能带走。请您配合。”
　　还是这么冷冰冰的语气，摆事实讲道理，这些有时候是没用的啊。郑吒不得已只好也介入他们的纠缠，帮着把楚轩的衣服从女人拽的死紧的手中就出来，“沈太太，沈太太，请冷静，相信您也希望尽快抓到凶手，所以请跟我们警方配合，早一天抓到凶手，你们也早一天安心不是。”
　　“警察先生，我们小悦……她可怜啊，她从小就乖，从来没惹过我生气，上学后学习也一直都很好，这么大了都很孝顺，什麽都想着我和她爸……你说，你说她这么好的姑娘，怎么，怎么就……老天啊，我这是做了什麽孽啊！！”沈母放开楚轩，又拉着郑吒哭起来，眼泪跟开了水龙头一样完全止不住。
　　郑吒也是一阵无奈，对待这么一个丧女心痛的母亲，怎样的态度都会让她受刺激，最好的办法就是听她说，听她哭。
　　“警察先生，请……请你们一定要抓到凶手……拜托了！”相比之下，父亲就要坚强很多，郑吒看着他那通红的眼圈，嘴里只好安慰着什麽“请放心，我们一定会抓到凶手”之类之类的。
　　楚轩从被沈家父母包围的郑吒身边走开，心里冷笑了一声，全世界不知道有多少谋杀案始终没有找到凶手，并不是每一个死者都能够让害死自己的人偿命。作案手法永远要比破案方式有创意，这是公认的事实，没有人能保证每一件经手的案件都会有一个好的结果。
　　百分之百的破案率，那不是现实，那是《名侦探柯南》。
　　趁着沈家父母在郑吒那里寻求安慰，楚轩便在房间里看了起来。法证那边估计已经来人看过了，留下的东西大多是生活用品，已经被打包了一部份，看来沈母是想把自家女儿所有的东西都带回去。
　　楚轩瞥了一眼还没封口的纸箱，里面装的大多是专业书，只是缝隙中塞着一本本相对薄一些的杂志。他拎了两本出来，发现是一个系列。目光转向书架，不出所料，剩下的杂志仍然是同一种，而且看着数量，少说也两年多。手指逡巡过书脊上的刊号，他从那一排杂志中抽出了9月份的杂志，轻轻一抖，一张纸片便应声而落。
　　……
　　好不容易摆脱那边痛断肝肠的沈家父母，郑楚二人回到了车上，然而郑吒却没有发动车子，而是点了根烟，随即放松地靠在座椅上，笑起来，看着楚轩，“发现了什麽？”
　　“一本杂志，一封信。”
　　“嗯哼？”
　　“我找到一本杂志，沈悦关注它两年多，直到最近才给杂志社写了封信，但是似乎信刚邮出去不久，她就遇害了。”
　　“这……有什麽关系吗？”
　　楚轩把杂志翻开到某一页，“这个杂志，有局部模特的招聘。”
　　郑吒整个人一震，看着楚轩清亮的眼眸，“看起来我们需要去张玲美的住处一趟了。”
　　“如果你想。”
　　毫不迟疑地踩下油门，黑色的BMW再一次极速冲入了熙熙攘攘的街道。
　　凌晨的清寂果然是可遇不可求，城市里的街道是永远处于繁忙状态的，车水马龙行人如蚁，人们穿梭在一条条闪耀着金属光芒的柏油路上，来来回回，演绎着属于自己的悲欢离合，擦肩而过或者惊鸿一瞥都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张玲美住在一所逼仄的小公寓中，两居室，是跟一个女性朋友合租的房子。郑楚二人绕过楼梯间堆放的垃圾，忍受着呛人的异味，终于到了目的地。
　　按了半天门铃，好不容易才有人来开门，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女人打着哈欠，不耐烦地看着面前两人。
　　郑吒亮出证件，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女人搔着头发让开门口，“老大，怎么又是你们啊，不是已经检查很多次了么，我也做了笔录，还有什麽问题啊……”说着两人已经进到了屋里，女人便回手关了门，坐在沙发上，翘起一条腿，拿出一根细长的女士香烟，自顾自地点了起来。
　　郑吒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女人却完全不觉得有什麽不自在，任凭丝质的睡衣贴在身上，裙襬下露出很长一截大腿，看着他们翻找便说道：“我说警察先生，玲玲的东西你们都看过多少遍了，有什麽新发现吗？”
　　没人搭理她，郑楚两人都径直来到了张玲美的房间里，四白落地的屋子，装饰也很简单，虽然被查过许多遍，但还是看得出来原来这里应该还慢整齐的样子。这两人也不多话，便分头翻找起来，目标很明确，就是那本叫做《Fashion》的杂志。不过看起来如果不是她对它没兴趣，那就是它们被藏在一个很隐秘的地方，她是刻意不让警方找到的。
　　楚轩捞起梳妆台上摆着的一个磨砂玻璃做的晶莹剔透的手模，看向靠在墙边看了好半天戏的女人，“张玲美生前有什麽爱好？”
　　女人弹了弹烟，“爱好？嗯……她那双手喽。她一天到晚在乎地，我从没见过有人那么小心翼翼地保养自己的手，甚至有时候让人觉得她对那张脸的重视还不如手。呵，如果钱够的话，我毫不怀疑她会给自己地手上保险。”
　　“这个手模是她的吗？”
　　“是，花了大价钱订做的，天天宝贝一样地捧着。用你们的说法这叫什麽……什麽情结来的？”
　　“那喀索斯情结。”
　　“呃……大概吧，反正是自恋的意思。”
　　楚轩没有再说话，默默地翻看着手中的手模，最终还是拿出证物袋，把它装起来带走了。
　　而同时，郑吒那边也有了发现。
　　只见他灰头土脸地从壁橱里抱出一个大纸箱子，重重地砸在地上，扬起一片灰尘。
　　“楚博士，过来看，”郑吒招了招手，“张玲美过去买的杂志都在这儿了，几乎都是這個叫《Fashion》的啊。”他拎起一本翻了翻，完全没发现可以吸引人的地方。
　　“张玲美很喜欢这本杂志？”这句话确实对着那个女人问出来的。
　　女人笑了笑。“她是這雜誌的超級fans，每一期都买，似乎，还是什麽会员？我也不太清楚。”
　　楚轩点了点头，转过身跟郑吒一起翻那一纸箱子的杂志，最终还是选定了同年九月的一份，带走。
　　目标达成，楚轩在津津有味地看那两份杂志，郑吒则是一出门就摸出了手机，拨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樱空？”
　　“嗯，是我。”
　　“查一本杂志，《Fashion》，两名死者似乎都做过它的局部模特。”
　　“明白，马上查。”
　　“好，辛苦。”
　　郑吒挂上电话，感慨跟这些呆久了，说话也变得跟他们一个腔调，简短有力，真是不爽啊！
　　“这么说起来，凶手还真是在收集最美的人体部份？”郑吒抬着双手翻过来翻过去地看，也没发现有什麽不一样。
　　“凶手是个完美主义者，偏执，自私，八成可能有强迫症，对他来说收集这些是必须要做的任务，不做生活就不能进行下去。”
　　“所以，我们能做的是什么？”
　　“等。”楚轩语气笃定。
　　“啊？”
　　“做多错多，完美主义者不会允许自己犯错，而我们要做的就是抓住他的漏洞，这样就一定可以找到他。”
　　“漏洞是指……”郑吒指了指那两本杂志，“这个？”
　　“一部份。”楚轩眉间一挑，眼中流转着奇异的光芒，让他本就深邃眼眸显得更加深不可测。郑吒发现，这个人的瞳孔出乎意料得黑，隔着透明的镜片，像是两朵盛开的妖异的黑色花朵，深沉，诱人。
　　外面的雨还在下着，郑吒看着走向雨幕里的人，脑袋里突然冒出两句莫名其妙的诗“在人所有的器官之中，我最爱眼睛之美。眼睛属于光，属于水。”
　　他想，如果自己是这个变态凶手，大概一定不会放过这样一双眼睛。
　　那是种纯粹的美，像一个不可名状的深渊，一旦陷入，便永远无法逃出生天。
　　郑吒眯了眯眼睛，走在楚轩身后，一个肩膀的位置。
　　雨声淅沥，敲打在地面、河流、植物、钢铁或者混凝土上，仿佛一首极缓慢的吟唱着哀伤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