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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冷思安和苏西楼在风雨楼喝酒。
      陈年的竹叶青甘洌醇厚,冷思安给两人的杯子斟上酒,自己先端起来啜一口,微微眯上眼睛,叹息:“好酒!”
      苏西楼心不在焉地转着酒杯,缓缓道:“听说,冷秋的女儿丢了追杀令,被韦帅望当众揭发出来。冷秋因此被迫离开冷家山……”
      冷思安笑嘻嘻地岔开话题:“西楼,我们今天见面,是为了商量永晗和喜乐的婚事。那些无趣的人,提他们干啥。”
      苏西楼静静地看着冷思安:“你知道我想说什么。这可能是我们惟一的机会。”
      冷思安一边轻咂慢饮,一边淡淡道:“当年冷湘冷玉也是这么想的。结果他们都丢了性命。冷秋师徒仍然是铁板一块。”
      苏西楼嘲讽地:“怎么,冷秋用一个长老的位子,就把你收买了?”
      冷思安沉默一会儿:“西楼,你知道我并不想坐这个位子。我的儿女还小,我只希望他们能平平安安长大。今天的话,出于你口,入于我耳,到此为止。我还有点事,告辞了。”把酒杯放在桌上,起身欲离去。
      苏西楼伸手按住冷思安,冷笑:“平安?你以为像鸵鸟一样,把头埋在沙子里,就可保亲人平安无事?你忘了思平是怎么死的?”
      冷思安双手被苏西楼按住,挣扎了一下竟没挣开,脸一下子涨得通红。苏西楼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松手道歉:“对不起,我今天有点喝多了。”

      冷思安轻轻抚摸着手上被苏西楼攥出的淤青:“这么多年了,你一直在暗中苦练?”
      苏西楼垂下眼睛:“思平是替我死的。你可以忘了这件事,我不能。”
      冷思安的嘴唇微微颤抖:“西楼,思平用命换来的这条命,应该好好活着。我相信,思平并不希望你一辈子陷进仇杀里去。”
      苏西楼牵牵嘴角,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那天,我躲在马厩里,亲眼看见母亲被一刀刺穿胸膛。母亲倒下去时还试图用身体保护我妹妹,他们需要掰断我母亲的胳膊,才能把我小妹从她怀里拽出来。四个月大的小妹,才发出一声尖利的啼哭,就被狠狠掼在地上……思平替我引开追兵,我逃到你家,眼睁睁看着他的尸体被抬进门来……思安大哥,你告诉我,要怎样才能忘掉这一切,像你说的那样,‘好好’活下去?”

      冷思安微微闭上眼睛,他明白那仇恨的滋味。当他跪在弟弟的尸体前,发誓要替他报仇的时候;当他没日没夜苦练功夫,对着想象中的冷秋刺出一剑又一剑的时候,他的心也被同样的火焰炙烤着。可是后来,他拿到白剑,接触到更多的冷家机密,才渐渐明白,当日冷秋杀掉的那些人,都或多或少地为他母亲的死亡负有责任。虽然冷秋复仇的手段太过毒辣,可是这些年来,他听得多了看得多了,才觉得,冷秋被人害到那地步,还能恩怨分明,已经很不容易。
      可是这些话,他是无法对苏西楼讲的。他不能说:“你的家人被害,是因为你爷爷曾对冷秋的母亲落井下石。”他也无法劝说一个在一夜间失去全部亲人的人放弃仇恨。这样的血海深仇,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化解吧?

      冷思安艰难地开口:“冷秋虽然失势,但他的两个弟子依然对他忠心耿耿。我们对冷秋下手,就等于把全家拖进一场战争。”
      苏西楼道:“你不动手,别人在暗中磨刀。到时候,就是他们来杀我们!”
      冷思安长叹一声:“害怕被杀,所以先杀人,导致对方害怕,然后对方反抗来杀你……狗咬狗的心理逻辑,导致狗咬狗的历史轮回。”
      苏西楼冷冷地:“就算是狗咬狗,也比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强。难道我们还能有别的选择?”
      冷思安诚恳地:“西楼,给我一点时间。韩青和我正在努力改变冷家制度,限制掌门的权力。如今冷家的重大事务,必须经长老和掌门共同商议决定。长老有权对任何合理的疑似不公正提出质询。像冷秋时代掌门一手遮天的情况,不会再出现了。”
      苏西楼忍不住微笑:“你见过愿意自拔牙齿,把自己关进笼子里的老虎吗?”
      冷思安也笑了,笑完之后叹口气:“韩青是这冷家山上硕果仅存的蠢人之一。”
      苏西楼不屑地:“于是我们只能把希望寄托在一两个‘蠢人’身上吗?思安,你们制定的那些游戏规则,在强者眼里,不过是肥皂泡,轻轻吹口气就会破碎。十五年前,就在这个地方,韦行屠杀了一百多口无辜的商家人。你们大公无私的韩掌门,不但不惩处他大师兄,反而把这件事硬栽在冷恶头上。不,韩青才不是蠢人,他所谓的和平改良只是收买人心的手段。掌握权力的人,永远知道如何打着公平正义的旗号清除异己。”
      冷思安苦笑:“韩青或许是个伪君子,但也只有他上任后没搞过大清洗。你知道从前的冷家是什么样,每隔十几年来一次权力大洗牌,无数人头落地,生灵涂炭,我不想再看到了。我只想尽我所能,让小朋友们在一个相对和平的环境下长大。在阳光下成长起来的孩子,心态会比较平和宽容。我会尽力把我的观念教给下一代,未来,他们会习惯用谈判妥协而不是强权和暴力来解决分歧。思宁,我不想我们这代人的悲剧,在下一代身上重演。冷家世世代代的仇杀与报复,该在我们这一辈停止了。”
      苏西楼沉默半晌,端起杯子,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思安,我欠你们家一条命。如果你想要和平,我不会让你为难。”

      冷思安拍拍苏西楼的手背,想要说些什么,忽然惊讶地:“平儿,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苏西楼猛地回头,只见一个清秀少年正朝自己走来,身形修长,鼻梁笔直,眼神清澈,秀气的眉毛微微蹙着。苏西楼扶着桌子慢慢站起来。
      冷思安笑着说:“这是我家小祖宗,冷平。平儿,这是你苏西楼苏叔叔。”
      苏西楼静静地站在那里,听着潮涌到心间的血液退回到身体各部位去。冷平一本正经地作个揖:“苏叔叔好。”心下纳罕:这位长辈为什么直勾勾地盯着我看啊?

      苏西楼下意识地把手探向怀中,掏摸了半天,终于摸出一锭金子来,胡乱塞在冷平手里:“头次见面,叔叔也没准备什么见面礼,这点钱拿着买糖吃吧。”
      冷思安拦住他:“你攒点私房钱不容易,就别打肿脸充胖子了。”
      苏西楼自嘲地笑笑:“冷兄敢是嘲笑我惧内?这点小钱,苏某还是做得了主的。眼见咱们快成亲家了,在孩子们面前给我点儿面子。”
      冷思安笑着拍拍儿子的肩膀:“既然这样,你就谢谢苏叔叔吧。”
      冷平接过金锭,礼貌地道了谢,板起脸对冷思安道:“爹,韦师伯和冷幕长老找您一上午了,等着您一起议事呢。您早点上山吧。”
      冷思安苦笑:“冷幕这老滑头,万事都不肯拿主意,只会把我推到前面跟韦老大打擂台。罢了,我该上去了。苏兄,咱们改日再聊!”一手握住苏西楼的手,一手拍拍苏西楼的肩膀,低声道:“谢谢你。”
      苏西楼的肩膀在被冷思安搂住的瞬间微微一僵,但是很快,他又恢复了职业性的谦恭微笑,点点头道:“冷兄客气了。”

      ***

      年关将过,苏西楼携着一坛子酒来到冷思安的墓前。
      因前几日连着下了几场大雪,整座墓园尽为白雪所覆盖。苏西楼拂去墓碑上的积雪,拍开酒坛的泥封,倒了满满一碗酒:“思安,好久没跟你尽兴喝过酒了。从前咱们见面总是争执,今天我带了你最爱的竹叶青来,咱哥俩好好喝一碗!”举起碗跟墓碑轻轻相碰,仰头一饮而尽,又将坛中剩下的酒全部倾在地下,然后沉默地站了一会儿。
      思安自杀之后,冷秋重回冷家,韩青再次成为傀儡。冷思安在冷家推行的新政人亡政息,连他的儿子也沦为人质。他半生苦心经营的和平,最终被证明是一个笑话。
      如果思安泉下有知,当初还会不会拼命阻拦他?

      冷平去上坟,远远看见有人立在父亲墓前,不禁呆了呆。苏西楼转过身来,看见冷平,点点头:“你也来了。”
      冷平叫一声:“苏叔叔。”眼眶不由得一热。三年了,冷家人早已将他的父亲遗忘。没想到除了他之外,还有一个人也记得这个日子。
      苏西楼看着那双清亮的眼睛渐渐蒙上泪膜,忍不住偏过头去。
      太像了,他没有办法和他对视。

他不能,他以后也永远无法面对记忆中那个正直善良的少年。
杀死冷欣,他知道自己辜负了他,而且有机会他还会继续辜负他。

      苏西楼把手伸入怀中,掏出一个小布包,一层层打开,只见布包里躺着一只小孩子戴的金锁。想是年代久远了,金子的颜色已经发暗。冷平失声叫道:“这是我父亲的遗物,怎会在你这里?”抢在手中仔细查看,诧异道:“不对,我父亲的金锁上刻着他的名字,这上面刻着的——是个‘平’字?”
      苏西楼缓缓道:“这原本是你家的旧物,我保管了几十年,如今交还于你。
      冷平迷茫地:“可是,这金锁上怎会有我的名字?”
      苏西楼轻轻拿过金锁,替冷平戴在脖子上,然后握住冷平瘦削的肩膀,郑重其事地:“不,这不是你的名字。这是——父母的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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