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鼠貓】夏荷映日，枯荷听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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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昭推门而出，看见那孤傲绽放的梅花花瓣被含进白茫的天色中，那日公孙先生问他想在庭院中种植何种树时，他毫不犹豫就回答白梅。
想起前日，那人一袭白衣踏雪而来，分不清融进那奔放笑意里的究竟是细雪亦或是白梅的花瓣。
展昭并不晓得那人有没有注意到身后的白梅。也许只有自己才会在意那将梅花衬得更高贵的身影吧。
无论如何，那时的他伸手接住对方掷来的一壶酒，然后毫不犹豫地饮尽。
抛开酒壶的同时，用剑鞘接住了那试探意味浓厚的一剑，细雪纷飞，却阻挡不了那带着赞许目光所舞动的每一个招式。
冬夜漫漫，相互交错的身影却在白雪的覆盖下透着朦胧的氤氲，带着摸不清的色彩，画入彼此的心里。
冬去春来，梅花凋零，雪融雨落，白玉堂也有好一段时间没有出现在开封府了。
即便是巡街时，也看不到那人一边翘着脚一边嗑着瓜子的身影。
展昭知道白玉堂从来就不是坐的住的主，想着他大概不是回陷空岛就是不知道到哪溜达了吧。
只是好像已经把那抹白色的身影视作理所当然了，深夜不见那人翻窗而入总是有种难以形容的感觉，似乎是寂寞。
展昭突然想到，从盗三宝过后，似乎都是白玉堂主动来找他，起初觉得有点烦，但后来却逐渐习惯了白玉堂来的日子。
也许找个时间去陷空岛拜访一下吧，展昭如是想。但是当春天结束，夏天来临时，他却还是抽不出时间。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燥热的气息已经悄悄覆在汴梁城里，这年的夏季特别炎热，已有不少人生病倒下。
倒下的多半是娇弱的王公贵族，对一般百姓而言，哪有本钱可以因为躁热而生病啊。
不过也因为如此，今年的消暑饮品卖得特别好。
展昭照惯例巡街，街上的酷热丝毫没有影响百姓们的热情，沿途不少人都同展昭问好，展昭也都一一回应。
这点酷热对习武之人并不算什么，不过看到寻常百姓也仍旧能生活自如后，展昭不觉松了口气，不过想到因为有太多王公贵族耐不了酷热而倒下就感到一阵无奈。
弯过街角，就见到一摊卖莲子羹的小贩前大排长龙，展昭与方巧抬头的摊贩老伯对上眼，朝他温和一笑后便绕过人群离开。
「展大人、展大人。」清脆的童音让他停下脚步，就见方才那摊贩老伯的小孙子气喘吁吁地捧着一大锅莲子羹飞奔过来。
「小六，什么事啊？」
「爷爷让我把这些给展大人，请开封府内的大人一起享用。爷爷说，展大人的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只能用这样略表谢意，希望展大人不要介意。」
展昭回想起前个月的事，那时小六正值二八年华的姐姐婉青，差点被一方恶霸强抢，多亏展昭的相救才幸免于难，小六一家从此对展昭感激不尽。「小六，回去跟爷爷说，这是展某的职责，不用一直挂在心上的。」世上像这样的事不知还有多少，展昭能做的就是尽力去减少这些事。
看着小六期待的眼神，展昭微微一笑，接过小六手上的锅子，心想巡街也巡的差不多了，那就带着莲子羹回府和众人一同享用吧。
展昭刚进府门，就见赵虎带着几个衙役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说是城东那有事情发生了。
于是展昭便将手里的莲子羹交给正在扫庭园的张伯，要他先分给大家吃，自己便又匆匆跟着赵虎出去了。
忠厚的张伯有些呆愣地看着展昭风一般的不见了身影，只给自己留下一个大锅子。良久，他才回过神来，掀开盖子一看，然后又再度愣住了。
张伯这才意识到刚刚忘了和展大人说白少侠方才来找他了，听到他不在啧了一声，但没过多久又折回来了，然后就径自进开封府的灶房不知道在忙活些什么。
根据自己娘子的透露，白少侠好像是在弄莲子羹。
＊＊
白玉堂在灶房里忙活了一下午，的确是在捣鼓莲子羹。
加了大嫂特地从岛上寄来的银杏，白玉堂满意地看着完成的银杏莲子羹，心想这正好给那个在大太阳底下东奔西跑的笨猫消暑。
走出灶房，白玉堂随便抓了个人问一下，发现展昭居然还没有回来，他一边在心里腹诽，一边端着煮好的莲子羹踹开展昭的房门。
但他一看当展昭桌上的东西，先是呆愣了一下，随即怒火中烧。
「好你个展小猫，回来了也不来跟爷打招呼一下，偷偷摸摸把这一大锅莲子羹放在是什么意思啊？」是想自己躲起来偷吃啊？亏爷还这么热心下厨按着大嫂的方法做一锅莲子羹。白玉堂越想越不甘愿。
他顿时觉得自己白耗费一个下午为那只呆猫煮莲子羹了，人家根本不领情，知道自己在府中也不会来跟自己打招呼！死猫，有像你这样待人的吗？但总是偷偷摸摸翻窗进展昭房里的白玉堂似乎也没什么资格这样说啊。
白玉堂并不知道自己误会展昭了，那锅莲子羹是张伯拿进来放在展昭桌上的，展昭虽然吩咐那锅莲子羹先让大家分着吃，但老实的张伯认为这既然是展昭拿回来的就理当由展昭来分，因为知道白玉堂在灶房里忙活，张伯也就想那就先放在展大人的房里吧。
谁知却被兴冲冲想要喂猫的白老鼠给撞见了，他一股怒气毫无地方发泄，冷哼了声，将自己做的莲子羹用力放在展昭桌上，然后拿起那一锅莲子羹，也没跟府里的其它人打招呼，翻墙就走。
展昭再次回来时已入夜，用晚膳的途中这才听到白玉堂有来找过他，算一算也快半年没见了吧，思及此，展昭的嘴角不自觉微微扬起，他飞快吃完晚膳，就赶着回房间。
原以为那人会一如往常鼠入猫窝地霸占自己的床翘着脚等着他回来，却没想到推开房门竟是静悄悄一片，只有一碗莲子羹孤零零地盘聚在桌子中央。
展昭有些疑惑，立即在府内找了一遍也都没见到人，问了一众衙役只知道白玉堂下午进府之后就直奔灶房，然后并没有人看到他离去。
展昭叹了口气，心想这人真是来无影去无风的，他没刻意现身，开封府的人自然是不会知道他又去了哪里。
不过至少确定白玉堂是回来京城了，明天带点酒去他常待的醉仙楼寻他吧。
这样想着的展昭，回到房间就拿起莲子羹饮下，但才一入口，他就发现这并不是小六家的莲子羹啊。
小六家的莲子羹非常甜，但甜而不腻，而现在这碗却只感觉些许的甜味，只有一种淡淡的清香感，好像加了什么药材似的。不甜，但却意外爽口，在外奔波一天的疲劳彷佛都被驱散了似的。
展昭喝了一口后，便发现这个碗似乎有些眼熟，仔细端详了一下，想起去年冬夜与那人饮酒的时光。
白玉堂饮酒似乎有一套属于自己的坚持，若在户外饮酒必定直接拍开泥封直接就着酒壶一饮而尽，然而若在室内，则会用他那套白色的酒碗细细品尝。
不同的时刻，不同的时机，然而那都是属于白玉堂的豪放与肆意。
仔细摩娑酒碗边缘，展昭露出不易察觉的微笑。
用自己喝过酒的酒碗装莲子羹，怕是只有那人才会做出的举动吧。
展昭慢慢品尝剩余的莲子羹，即使半年不曾碰面；即使今天两人互相错过了，那份清凉的滋味也带着微甜的感觉慢慢扩散开来。
白玉堂没有留下只字词组，今夜展昭亦是独自一人，但有些事情，即使没有说，也是懂得。
＊＊
隔天展昭加快巡街的脚步，打算巡完街便去找白玉堂还酒碗。
只是没想到自己刚结束巡街准备去带点好酒给那只白耗子尝鲜的时候，背后便被熟悉的破空声给划破，展昭微微叹了口气，从怀里拿出酒碗，一个偏头便接住了那朝自己飞来的圆石，因为展昭先隔空泄了劲道，飞蝗石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后便稳稳落于碗中。
「臭猫，要霸占爷的东西到何时？」
展昭拿着碗的手僵了下，略显无奈地将东西推到白玉堂面前，明明碗是白玉堂留在他屋中的；也是他拿飞蝗石砸自己的，但给他抢先一说，倒成了自己的不是了？「展某都不知道，原来玉堂的东西会自己长脚跑来找展某。」
「哼，爷的东西就是长脚了也没有展大人巡个街就能让人家婉青姑娘送上一大锅莲子羹厉害。」白玉堂用力夺过酒碗，似乎还在记恨昨天一下午的辛苦就这样白费了，那猫有人家娇滴滴姑娘煮的莲子羹，又哪里会稀罕自己这临阵磨枪照着大嫂配方做的莲子羹呢？
「玉堂这是什么意思？」展昭瞪大眼，一脸迷惑，关婉青姑娘什么事啊？等到看到白玉堂那沉下去的脸色时，才恍然大悟。「你误会了，那不是婉青姑娘送的，是小六给的。」简单将昨天的事讲了一下，白玉堂的脸色就和缓了不少。
知道自己误会展昭的白玉堂有些讪讪然，展昭见状微微一笑，想到昨晚的莲子羹便觉一阵温暖，他也不像某只白老鼠一样总是拉不下台阶。「那展某请玉堂喝壶酒充当陪罪可好。」
「你这只猫挑的酒都还没爷好。」白玉堂瞥向方才自己待的二楼雅间，桌上有壶尚未开封的酒。
「那玉堂说怎样就怎样吧。」
「明天夕暮时分，我在东城门等你。」
「好。」虽然不太懂白玉堂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展昭还是笑着答应了。
隔天展昭向包大人告了个假，依照约定的时间到东城门去。
展昭与白玉堂几乎时同时抵达东城门的，两人见状都相视一笑，白玉堂更是露出不服输的表情。「猫儿，有没有兴致来比一场？」
「好啊，比什么？」那耀眼的身影，总是能激起展昭的斗志。
「比你能不能追上我！」话音一落，白玉堂的身子便飞出老远，展昭也跟着追了出去，一边在心里扶额叹息：『这老鼠真爱耍诈。』
两人的轻功在伯仲之间，由于白玉堂抢得先机，展昭从一开始便落于他两步后的位置，展昭好胜心一起，加紧脚步，却在追到只剩一步时，又被那人拉开了距离，两人始终维持两步的差距。
展昭仔细凝视白玉堂的背影，发现白玉堂似乎是有目的地的，不是只是随意拉着他出来比轻功。心里虽充满疑惑，但更多的却是期待。
两人不知道跑了多久，只见一望无际的荒野城郊里突然座落了一座白色的大宅邸。
「玉堂！」展昭看着白玉堂就像跟在开封府时一样自然地翻墙而入，便不自觉叫了一声，那人却只是回过头来，似笑非笑地站在墙上，望着停在门前的展昭。
「怎么，连用翻墙回自己的房子展大人也要管吗？」
「展某倒是不知道玉堂怎么会看得上这里的房子了。」一听这是白玉堂的房子，展昭就更感无奈了，他大方从门口走进来，抬头看着白玉堂。「不过原来耗子是连回自己的家都要偷偷摸摸翻墙的啊。」
「偷偷摸摸翻墙的老鼠正好吃了光明正大送入口的猫儿，岂不妙哉？」邪邪一笑，不意外看见那人朝他翻了翻白眼，他大笑起来，从墙上跃下，然后直奔后院。
展昭见他没有说明，也只好先跟了过去。
展昭瞇起眼，看着白玉堂那被夕阳余晖所摇曳而出的金黄背影，眼神是前所未见的温柔。
白玉堂停下，然后转身，自然拉住了那与他并肩而立的身影。
「玉堂……」展昭叫唤的声音被融入眼前的景色里。
满池的白色莲花，映着夏日的夕暮，闪烁着耀眼的光辉。晚风抚过池水，激起丝丝涟漪，花瓣摇曳了下，但依旧挺立，浅绿的荷叶鲜嫩青翠，在波光粼粼的池子里守着那美丽而高洁的花朵。
「猫儿，你去年说过喜欢莲子羹吧，恰好我也喜欢荷花，就在这置办了这座专门拿来赏荷的宅邸了。」
「昨晚的莲子羹，莫非是……」
「嗯，是这里的。」
「玉堂……」展昭不晓得该怎么形容现在的心情，白玉堂有时看似胡闹，其实都蕴含着他独特的体贴。
就像这次，他只是在去年无意中说了自己很喜欢莲子羹，今年夏天，白玉堂就选择自己栽种莲花，并为自己下厨。白玉堂对自己的关心与体贴都是这么直白的。
「玉堂，谢谢你。」展昭被这样的纯粹所感动，可是，他却无法完全响应他的心意。
「猫儿，昨日的莲子羹可好喝。」
「很好喝。」
听到他的回答，对上那漾着开心之意的眼眸，白玉堂笑而不语。
这样就够了。
展昭的心愿，其实就是白玉堂的心愿。即使这样的心愿会让展昭无法完全响应他的心意，那也无所谓。
只要彼此心知肚明；只要心底有个小小的空间是属于彼此的，如此便足矣。
夕阳逐渐没入地底，如墨般的漆黑开始在天空晕染开来，短暂的赏荷时光里，有大半的时光两人都是静默的，或看荷花；或看彼此。很多事情并没有刻意去说，可是他们都是知道的。
虽然白玉堂新置办了一座宅邸，但他却没有住在那的打算，依旧时常去开封府和展昭挤猫屋，只是这阵子他几乎不再找展昭喝酒，而是等展昭一有空闲就拉他去赏荷。
每次赏荷两人都一定会一同饮莲子羹，展昭曾问过白玉堂如此良辰美景为何不喝酒，白玉堂只是抿嘴笑答：「酒有的是时机喝，再过一段时间，天冷了，就不适饮莲子羹了。」
每次饮的莲子羹，都是白玉堂亲手做的。不过也因为这样，展昭就不得不推拒小六再送他莲子羹的好意了。
既然白玉堂为他做了莲子羹，那么他就会全心全意将这份莲子羹视作专属于他们的记忆。
这阵子并没有发生什么大案子，也因此展昭都能待在汴梁和白玉堂一同赏荷。
两人不晓得一同饮了多少碗的莲子羹；不晓得无语地彼此对望多久。非常平淡的一个夏季，可是就如同入口的莲子羹一样，微甜而清雅。
大雨滚滚落下，荷花花瓣飘零于开始枯黄的叶片上，再被一道道雨丝无情地劈落。
莲花盛开的光景不再，取而代之的是喧嚣微冷的秋雨。
展昭与白玉堂倚在凉亭边，看着滂沱大雨带走燥热，也让绚丽的夏季夕暮随着凋零的花瓣一同沉入池底。
「猫儿，这大概是今年最后的莲子羹了。」
「嗯。」像是知道白玉堂想做什么般，展昭将自己的莲子羹往前推，那人马上一把夺过，然后饮尽。展昭也喝着白玉堂递过来的莲子羹，一口饮尽。
夏季，结束了。
「猫儿，喝酒吧。」两人抛开装乘莲子羹的碗，一口一接一口就着酒壶轮饮起来。
夏去秋来。
展昭依旧是开封府的四品护卫，他不会为了厌恶官场的白玉堂离开。白玉堂也从来不会去这样要求展昭。
无法全心全意响应的心意，又有什么关系？
夏荷映日，枯荷听雨。
不管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他是展昭，而他是白玉堂。
支持着彼此的每一个决定，然后默默陪伴彼此。
只要在累的时候，停下来，回首，望着那满片映着夏日阳光的荷花吧。
＊完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鼠貓】夏荷映日，枯荷听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