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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   打开门,迎面而来的只有满室寂然,这让程森愣了一下。
      
      转身关上门,他环视采光良好的客厅。午后的阳光无声无息地撒在家具和地板上,所有的窗都紧闭着,隔绝外界一切噪声的入侵;除了自己的呼吸声,这密封的房间里甚至贫乏钟表滴答的声响。
      
      这让他突然发现自己有些不适应。
      
      在老宅,偌大的维多利亚式豪华洋房里永远有他认不清的佣人们来回穿梭,未曾间断过的各种名目的聚会从早到晚;即便在休生养息的少有安静日子里,母亲和妹妹的争吵声也不会放过他。而他自从搬回去,多年下来甚至已经习惯那喧嚣吵闹的环境了。
      
      但是,不管如何,他都应该对于自己住过的屋子保持适当的敏感的。而他却从未注意到过,尤迦一人的家里竟然是如此的静谧。
      
      有人喜欢安静,所以尽量让房间远离噪音,这他了解;但是,像这房间一样些微窒息的无声、仿佛要把时间冻结的地方,老实说,他觉得只有太空舱可以与之比拟。
      
      “尤迦?”仍然不习惯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他忍不住开口向空气问话,“你起了吗?”
      
      没有回答,气息好像也流动得慢慢吞吞。
      
      墙上罩着厚厚玻璃的时钟显示,此时已是下午一点半了。
      
      轻轻推开他昨晚留宿房间的门,程森看到床上的安尤迦像一只蚕一样,把自己裹在绕了好几圈的棉被里,这个发现让他莫名地松了口气。
      
      坐在床边,他轻拍她的枕头:“尤迦,起来吧,都下午了。”
      
      仍然安睡的安尤迦不舒服地皱皱眉头,连人带被地转过身去,几缕散落在枕上的发丝顺势滑到了他手背上。
      
      程森注视着那勾起他痒感的秀发,第一次发觉,原来她的发是偏棕色的。
      
      说起来,好像岳父所剩不多的那些头发也是这个颜色,他感慨地想。不管尤迦有多么厌恶自己的父亲,遗传终究是无法改变的——苍石的头发是很浓密的黑发,遗传自谁呢?
      
      是自己吗?应该是的。至于苍石的生母,抱歉地说,他真的不记得她的头发是什么颜色的了——在不到一年的婚姻生活里,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好像没有超过三十天。
      
      “尤迦,起床吧。”他把手从柔顺的发中撤出来,有些享受那微凉滑顺的触感。他的枕边人们从未给过他这样的福利——她们喜欢在头发上涂抹昂贵却有怪味的保养品,不然就是把它们烫得像钢丝一样。
      
      “……嗯。”安尤迦咕哝着,身体又攒紧了些。
      
      “尤迦,要是再睡晚上会失眠的,起来吧。”虽然可以借助夜间的运动来治疗失眠,但他不希望妻子过晚睡晚起的日子。
      
      现在他已经入住这里了,程森认为,他的妻子应该和他一样保持每日精力充沛。为了确保这一点,尤迦需要早睡早起锻炼身体,那可以帮助她提高腰部的力量和身体的柔韧性——昨晚他发现她正欠缺这些。
      
      费力地从被子里抽出一只手臂,安尤迦不豫地转头打向嗡嗡作响的声音。太奇怪了,十七楼竟然还会有苍蝇,吵死了。
      
      “啪。”有点响又没有太响的声音,让安尤迦从睡梦中转醒,让程森又一次愣住。
      
      “程森!?”被缠在棉被蛹里的安尤迦一睁眼就看到了丈夫的脸,于是惊愕地瞬间清醒,“你怎么……”你怎么还在啊?
      
      “你醒了。”程森微笑地向她点点头,从床上起身,“你换衣服吧,我先出去。”
      
      看着他礼貌地转身走出房间,安尤迦轻抚眉心。
      
      她又做错了。
      
      即便是刚刚醒来,敏锐的神经仍使她是看到了程森表情的细微变化。陌生的温柔转瞬即逝,熟悉却疏远的笑容覆上面容,他心底的屏障立了起来,阻隔了她的观察——她刚刚的反应,果然伤了他吗……
      
      叹口气,她决定先收拾好自己和这一室的狼狈,然后去委婉地道个歉。
      
      “铃……”床头柜上的电话在这时突然响起。她连忙挣脱棉被的茧,趴在床上够电话:“喂?”
      
      “尤迦,是我啦。”轻快的女声透过电话线传来。
      
      “竹语,是你啊——”听到好友的声音,安尤迦的心里平静了些,紧绷的身体也放松下来,“怎么样,你姑姑还在医院吗?”
      
      “别提啦,老人家只不过是着了点凉,就让大哥和大嫂急急忙忙地给送医院了,小题大作!”电话那边抱怨连连。
      
      “那你回来吗?”
      
      “不行呢,老人家说很想很想我,所以我就只好住下来喽,我想过两天等棣茗回来,再让他带逸熹过来——那小子没给你添什么乱子吧?”
      
      “逸熹很乖,他和我儿子还很和的来呢。”
      
      “等等!”彼端的女人赶紧把嘴里的西瓜籽吐尽,“你说‘你儿子’?程——苍石?就是当年你养的那个小孩?”后来你还每周去偷窥人家孩子上课的那个?
      
      “对啊,竹语,你都不知道苍石长得可快了,他都九岁了,身体很壮实,说不定你都认不出他了呢!他还说他喜欢玩篮球——打篮球的孩子长的都很高,说不定再过几年他就会比我还高了!”谈到儿子,安尤迦绝对有说不尽的话题。她把电话拉到床上,舒服地仰躺着,打算给好友详细介绍一下久违的儿子。
      
      “行了行了,等我回去自然能看见——他住在你那吗?”不就是儿子嘛,她家也有那个东西。
      
      “住啊,程森说他可以一直住呢!”
      
      “什么什么?”突然发现事情的关键环节,方竹语的声音拔高起来,“程森?你老公?你们又见面了?”她是不是得替尤迦防一下他啊,这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呃,程森他……”安尤迦不太敢想象方竹语的表情,“他也住下来了。”
      
      “……”呼吸声。
      
      “竹语?”她试探地问,不知道也不会预料好友会说什么。
      
      “尤迦,”沉默过后,对方终于出声。声线却是少有的严肃,“你我都清楚程森在外面有人,好好想一想,到底要不要留他在你这。”
      
      “他……让苍石跟着我。”这是最重要的原因,她无法忘记这一点。
      
      “你是笨蛋啊!”终于爆发,方竹语从不否认自己没教养,“你儿子跟着你是应该的懂吗?他没给你施什么恩,你也没必要用这种方法回报他!”
      
      “可是……”安尤迦被她魔音穿脑,不禁紧张起来。她要怎么对竹语说,一切的一切,万事终极的根源,只是她想突破一场“意外”呢?
      
      “可什么可!他有情人懂吗?你这样不是自己踩自己吗——等一下,姑姑在叫我,”电话被放下,方竹语让她姑姑唤去了。
      
      情人。
      
      脸颊和脖子夹着话筒,安尤迦在自己均匀的呼气声中发现,被睡眠驱赶的烦闷又重新回到了心里。而且,糟糕的是,它还更严重了。
      
      为什么?她问自己,想问竹语,更想问程森。
      
      为什么会感觉胸口的地方闷闷的?
      
      转头,她看到角落镜中的女人微锁双眉,紧咬着下唇,正用不安的眼神注视自己,仿佛迫切地要抓住可以依附的支柱。
      
      那是自己吗?那样难过的、脆弱的神情和死抓住被单的泛白的双手,都是她的吗?
      
      “尤迦,你不能就这样和他在一起。”匆忙跑回来继续的方竹语给她一个结论,“他会让你受伤的。”
      
      “嗯……”安尤迦看着镜子出神,惯性地回答道。镜子里的那个女人是她。她不喜欢欺骗自己,所以,那是她。一个连她自己也不熟悉的、有着吃味表情的,宛若弃妇的她。
      
      “尤迦?”方姓女人开始无奈,她的好朋友是不是又神游去了?
      
      “嗯……?”真有意思,那是她。
      
      如果有一百个人说安尤迦是个冷漠的人,她想,就至少有一部分的她确实是冷漠的,比如现在。
      
      冷漠之极,便不是对他人,而是对自己。超脱精神和肉身的痛楚,飘然着审视痛苦的那个自己,冷静中得到的归结就是根本性的、实质的——意思是,她好像喜欢上了程森,并且正在为这件事情苦恼。
      
      “好吧,那你慢慢想,我会再给你打。”一声叹息,对方挂掉了电话。
      
      “好,拜拜。”机械地挂线,她将身体在床上伸展开来。
      
      普通人遇到这样的事,会怎么办呢?她真的很好奇。
      
      如果她是一个普通的妇人就好了。哭一哭,闹一闹,然后想一想,能凑合过就过下去,不想委屈自己就离婚。虽然可能麻烦一些,但至少有个头绪。
      
      这就是为什么她如此渴盼生活平凡的原因。普通人的生活都是有蓝本的,再另类也跳不出那些边角的框架;人们要做的,也就是在这些框架中挑选一台自己中意的而已,少有奇奇怪怪的插曲。
      
      只可惜,她生就无法得到那样适意的生活。
      
      什么是上流社会?什么是名流?耀眼的门楣、丰厚的家产、光鲜的外表,有。破碎压抑的家庭、肮脏龌龊的交易、扭曲畸形的感情,也有。言尽于此,虽不能说所有的名流的婚姻都是金玉与败絮的结合体,但就硕果仅存如棣茗和竹语的家族联姻,也只是没有利益冲突的两大望族强强联合的模式罢了。
      
      很不幸,她生就无法得到那样适意的生活,因为她是名流的女儿,她也应该是名流,所以会荣幸地和同是名流的程氏长子联姻。有了实在的利益,没人管他是不是杀过人放过火得过精神病。
      
      当然联姻的生活也是有公式的,貌合神离、同床异梦任君挑选。瞧,多么自由,家缠万贯的罗密欧不会傻到攀越家族的势力屈就哪个小丫头;而金枝玉叶的朱丽叶,自然也没理由为了某个不可理喻的缘故在一棵树上吊死。上流社会里飘荡的只有高尚的物质;不存在平民才会追求的那些虚无飘渺的、卑微的爱情。
      
      “尤迦,你好了吗?”门外传来的问询中断了安尤迦的思想游泳,是她的丈夫在催了。
      
      “就来了。”从床上起身,她揉揉腰,唉,仍是酸呢。还是先别想了,反正想来想去,事实还是事实。而现在,她得去应付丈夫了。
      
      将卧房简单规整后,她冲了个澡。水的流淌总是能带给她安定的感受,故而当她拖着半干的头发出现在客厅程森面前的时候,就平静得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了。
      
      “今天没上班吗?还很早呢。”她挑了个安全的话题,落座在他对面的单人沙发里。
      
      “没有,”程森把在她身上游移的视线集中到她的眼睛,意外于妻子的安然,“特地回来看看你。”
      
      “哦……谢谢。”真没什么可说的,他们并没有聊天的经验,她现在只烦恼怎么能为她在卧房的失礼道歉。
      
      抚着下巴,程森望着对面的妻子,她年轻的面容上始终如一地覆着不符年龄的淡淡的漠然。
      
      这看起来仍是那个他所知道的,淡于世事的安尤迦。他该放心的,六年的平静婚姻史足以证明安尤迦不仅是完全与他匹配的闺秀,更是一个少有的,能立刻适应联姻生活的合格妻子。
      
      只是,昨晚发生的事显然超出了他所能预期的,但沉静如她却仿佛并未受到影响。所以,他是否可以猜测,这全是昨晚邀请他上楼的妻子早已计划好的吗?
      
      昨夜他们不曾避孕,也许这是尤迦的目的?
      
      “尤迦,你想要……吃饭吗?”已然脱口的质询,却在安尤迦微倾的身体和认真神情的影响下,被他硬拗成问饭的邀请。
      
      “吃饭?”她还以为他那个准备的姿势是要和她说什么大事呢,竟然是吃饭!
      
      “对,”既然已经无为在歧路了,程森不慌不忙地粉饰太平,甚至还欣赏起妻子瞪大眼睛那难得一见的天真表情,“你还没吃饭,都不饿吗?”
      
      “呃……”经他一说,好像胃里面是空空的,那……那就吃饭吧,要杀要剐也得先填饱肚子。“我马上做饭。”
      
      “晚上等孩子们回来再做吧,我们出去吃。”
      
      “好,请等一下,我去换衣服。”有礼地请他稍候,她旋身忙着去换外出装了。
      
      请?程森微抬嘴角,看来尤迦好像并没有意识到她的丈夫就要长期进驻了。总是相敬如宾也是繁文缛节呢,他会纠正她的。至于她对昨晚的看法——还有对他以及他们生活的看法,他也会一一了解的。
      
      结束了与丁蓉的关系,他有足够的理由接近她。
      
      未来还很长呢,不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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