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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并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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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观古今,但凡乱世,必定涌现两类人,一是英雄,二是难民。
两者根本区别,大约是前者杀人,后者只能被人杀。
许多年后,我忆及自己出生那年,唯一的感想是:“真他妈穷疯了,穷的都吃人了。”
于是,刚出生的我就那么被自己老爹给煮了,然后默不作声的看着他和那个应当被称作我母亲的人一口口将我和阿宅吃到肚子里。
后来又过了很多年。
我的记性变的越来越差,开始渐渐忘记很多东西,包括那在我刚出生时就将我的血肉用以果腹的父母的容颜,却一直无法忘记父亲在煮汤时一脸既满足又难过的矛盾纠结和如野狼一般发光的眼眸,那么亮,那么亮。
我想,那就是对生的渴望。
生,是万物的本性渴望。
弱肉强食,是万物生存的原则。
东方泛起鱼肚白之际,男人收拾起自己小女儿们的尸骨,包裹在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古绸中,挖掘开一方黑土,悲怆的和着廉价的泪水掩埋。
阿宅拉这我的手坐在那裸露半腐的阴森白骨上呀呀的笑,笑的欢快急了。
我揉了揉太阳穴问她,你笑这么开心做什么?
她说,他们都走了,你就只有我了。
我说,你骄傲个什么劲?你也只有我啊。
她得意的哼了一声。
客死他乡的孤魂野鬼是无法转生的,除去那些怨气特别重的能化为厉鬼怨灵,其他的鬼魂都会被精怪吃了长道行。
夜亦凌就是这样一只狐狸。
从第一次见面他就想吃了我们,但他吃不了,每次扑上来都会被深色的血光弹开,最后碰了一鼻子灰。
可叹的是,这个只狐狸相当坚持,相当固执,相当没脑子……
最后那就是很宅说的。
很宅是我的孪生妹妹,她一般不说话,但凡说话必然打击人。
很宅一直觉得打击夜亦凌是件很有意思的娱乐,因而毫不吝啬对他的打击,自从知道他没法触碰我们以后,最常做的事就是跑过去故意碰他,弄得夜亦凌很长一段时间见到她就躲。
然后他狠狠地丢下一句话。
你们俩给我等着!!!
我坐在白骨上,歪着头看他们两个打闹,很不能理解他怎么连带我也一块恨上了?难道上次装神弄鬼威胁人在他洞府门口挖陷阱的事让他给知道了?不会吧,也就是困了他两三天不让他来骚扰我和很宅而已嘛。
我挠挠头,百思不得其解。
这样两鬼一狐狸的日子过了十来年,我十五岁的时候,狐狸终于把山谷里除我们以外的其他妖魔鬼怪吃了个干净,他很满意的蹲在我俩面前痞子劲十足的剔牙,那德行很有山大王的味道。
“等着吧,明年这个时候,老子就把对面山头上的妖魔都吃光了。”
很宅送给他一记白眼,抬手就要点他脑门,他立刻条件反射的跳开,顺道狠狠瞪了她一眼。
“你们给我等着!”
我叹息不已,转换话题。
“夜狐狸,你要那么多道行做什么?”
“提亲咯。”
“诶,原来你有喜欢的女人啊。”很宅插话进来。
夜亦凌摇摇爪子,很不屑地道:“不是女人啦,是男人。”
“……你是断袖!”
夜狐狸挑眉头,“你个磨镜有什么资格歧视我断袖啊?”
一鬼一狐相互瞪了一眼,再扭头哼哼唧唧。
我望了望很宅,又望了望狐狸,摸摸下巴,很天真很无知地问:
“断袖是什么?磨镜又是什么?”
结果,两只就这么给气背过去了。
“哎呀,你们干嘛?人家只知道分桃嘛,不要歧视我哦~”
两只刚爬起来的,又背过去了。
哎哟,我暗自纳闷,这年头大家的心里承受能力怎么这么差劲呢?
这种和谐的磨镜、断袖小日子,我以为会过得很久,直到那一天,山谷里开出了一朵我从未的花,金灿灿的两朵并在一起。
很宅说这个位置她觉得很熟,我也觉得有点熟悉,狐狸白了我们俩一眼,道:“不就是埋着你们俩个的那个地方?”
“呀?好像是。”都是十多年前的事了,我记得不太清楚,很宅记得不清楚,只说:“这花开的挺漂亮的,是什么花啊?”
自称很博学的夜狐狸绕着话转了一圈,断然道:“应该是莲花,听人说这世上只有莲花并蒂。”
我和很窄都很狐疑的看了他一眼,他一甩狐狸脑袋,鄙夷的反瞪我们。
“别搞对称了,老子快成斗鸡眼了!”
“哼。”
花开了,很快又谢了,但花香却一日浓过一日。狐狸说这味道是从我们身上传出来的,但鬼魂没有嗅觉,所以我们都闻不到,只知道狐狸的喷嚏越打越频繁。他嫌恶的躲了我们俩一阵子,后来又垂头丧气的回来,表示整个山谷都蔓延略带苦涩的香气,他躲无可躲,最终于适者生存的进化了。
然而,我没想到那竟是百年之内,我和很宅最后一次见他。
这一切都因为跟踪他回来的一个魔族。
“没想到,竟会开在这里。”红发的男人无视我们,半跪在那株破花之前,玩世不恭的悠然一笑。
狐狸不亏是吃了一山谷妖魔鬼怪的妖怪,警惕性极高的立刻跳了出来,摆好姿势,准备迎战。很宅愣了片刻也立刻将我挡在身后,口气不善的嚷嚷:“你谁啊你!?”
我从很宅身后支出个脑袋来,小心翼翼地道:“宅宅,女孩子要矜持一点嘛。”
“你给我闭嘴!”很宅横了我一眼,凶巴巴地吼。
我吸了吸鼻子,很委屈地小声说:“你吼我。”
“你给我闭嘴!”
“宅宅,女孩子家凶巴巴的一点都不好看。”我撅撅嘴,还是觉得很委屈,她以前都不吼我的。
“你们都给我闭嘴!”狐狸忍无可忍的大声嚷嚷。
“哈哈哈。”那人笑的欢快极了,托着下巴一脸看猴戏的模样,极为欠扁的勾了勾小拇指,笑眯眯地对我们道:“小女鬼,想不想成魔?”
很宅眨眨眼,精明谨慎地问:“成魔?”
“别听他胡说。”狐狸更加精明警惕地道:“成魔可不是一句话的事,何况成魔以后人世神界得尔诛之!”
那魔嘲弄一笑。
“魔菊魔气日盛,如此下去,天界又能容忍你们这二鬼一妖到何时?小女鬼,你可知道这小狐狸为何至今都没能把你们给吃了?究竟是什么在庇佑你们?”
“啊,不就是那块破布么?”我歪着头看他,我可不信什么天赋异禀,天生神力。那株花恐怕也是夹在那一卷古籍当中,吸收了我和很宅的尸骨方才长出来的,天长地久怕已经和我们融为一体。
魔捻着脚下的沃土嘴角勾勒出一抹笑意,抬眼看了我一眼。
“你是个聪明人,七日为限。七日后我再来,相信你会给我个满意的答复。”
很宅的额角蹦出青筋,一字一顿地道:“不.好.意.思,她.在.这.说.话.不.算.数!”
我拉了拉很宅的衣角,小声嘀咕:“宅宅,家丑不要外扬嘛……”
很宅递给我一个回去再收拾你的眼神,我吹了口气,决定闭嘴。
我决定去魔界定居。
宅宅对我这个决定的意见是想揍我一顿。
狐狸很有良心的提议,让我们搬家去他远方亲戚那躲上一阵子。
我看着这两个很傻很天真的娃,问了一个他们很实在的问题。
“你们觉得,我们谁打得过那只魔?”
狐狸和宅宅都哑然。
“事实上,我们三个叠成罗汉也未必能打得过他嘛。所以他要带走我们,根本就不用和我们打招呼,他说的七天不过是留着给我们收拾行礼和和狐狸你告别的时间。”
我想了想,摸了摸狐狸的脑袋。
“一个人要好好过哦。”
狐狸看了看我们俩,撒丫子跑开了。
很宅侧目看我。
“你好像很高兴。”
“唔……还好吧。”我从来不瞒着她任何事,也不必瞒着她。
我有些疲倦的合上眼睑。
“宅宅。”
“什么事?”
“你只有我了。”
她斜睨了我一眼。
“你也只有我。”
魔族不是什么好混的地方。
许多年后,浅陌问,我后不后悔去来魔界?
我反问他,为什么要后悔?
他说,听说你们在怨婴池里开始混的很苦逼啊。
我说,但是我们活下来了,他们都灰飞烟灭了。
他说,干嘛要活下来,其实死了更好吧。
我说,鬼死了是没有来生的,也不能像魔一眼凝聚,只有今生在前一起,我不甘心啊。
初入魔界的那段日子,我真有种想死的冲动。
怨婴池是魔界怨气最重的地方,那些原本能出生却又在种种意外中胎死腹中的小怨灵们瞪大了眼睛瞅着我们,哈喇子顺着紫色的唇流淌。
很宅很实在的形容,真他妈,恶心死了。
然而古籍的魔力却在一日日的消减……
如果不想被吃,就只能吃人的地方,人们称其为地狱。
我犹然记得那是我们被种入怨婴池边的第四天,那里土地贫瘠的吸收不到任何养分。
很宅被饿晕过去以后,我借着古籍的力量弹死了那个在魔菊前虎视眈眈四天的大头婴儿,我将它埋在魔菊根下。
第二天很宅醒过来,我拨弄她的刘海,笑了。
她见到那个怨婴埋在土里的半截尸骨,吓傻了。
最后她搂着我,哈哈大笑。
从那天开始,很宅学会了杀戮。
她总是挡在我前面,她总是一脸憧憬的对我说。
“你会活下去的,姐姐。”
而我总是默然。
她不知道,她这个什么都不会的姐姐,唯一会的就是在危险来临的时候挡在她身前。
后来,她知道了。
鬼是没有血与泪的。
所以没有液体从我身上流出来,也没有液体从她眼里流出来。
“宅宅,我死了以后记得要亲口吃掉,不要浪费哦。”
“你.给.我.闭.嘴!”
我撅撅嘴。
“你又凶我。”
“女孩子家不要老师凶巴巴的嘛,多笑一笑才好看。”
“呐,要是回去了记得要去看看狐狸,不知道他袖子断的怎么样了呢。”
“一个人过……要乖乖的”
一滴液体从落到我胸间的伤口上,我愣了很久。
我没有死,紫发的魔族出现在我们面前,他面无表情的看了我们良久,最后对我说。
“挺尸挺够了没?”
我没死。
很宅也没有。
浅陌说,我们真他妈没见识,并蒂魔菊少了一朵还叫并蒂魔菊么?
我靠在很宅的肩上懒懒的打了个哈欠说,呐,你还有我。
结果这小妮子一扫刚才的伤感,恶狠狠地说:你给我滚!
我撅撅嘴,你又吼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