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漫）如果·妖》林吒吒

14、虫师·吞之虫

　　雪后初霁，天地间一片茫茫素白，寒气逼人。
　　雪地上鲜少有足迹，甚至连飞禽走兽都惧了这冷意，只有些许寥落的浅浅的动物爪痕。
　　银古紧了紧围巾，踩着没有一丝瑕疵的雪白远去，咯吱咯吱的声音单调又寂寥。
　　前几日银古接到信，来自一个叫丰村的小村落。
　　翻过几座山，仍旧白茫茫的一片，间或有屋檐窗口露出，银古远远望着，点了一根烟，这里，就已属于丰村。
　　他行走了大半日，已有些乏了，此刻很想喝点儿热汤，退而其次，一杯热开水都行。
　　银古忽的想起了许久以前，遇到的一只奇怪的虫。已经成了人形，却独居在荒山雪地的孤单少年。他曾经给他煮了暖呼呼的热汤。
　　银古歇了小会，便又托了托背上的木箱，往村落房屋多之处走去。

　　丰村本是银古见过的最为富饶之地，常年山清水秀，稻谷蔬果甘甜，其产量较之外村总是丰盛很多。
　　银古曾在这里吃到最为可口的米饭。
　　这里的人很好客，也很勤劳。
　　银古记得丰村的村长家一，住在最东的木屋里。家一是个正值壮年的男子，他留着浓密的络腮胡子，眼睛很有神，头脑很灵活，丰村在他的带领下越来越富裕。他的妻子叫做有子，银古吃到的最可口的米饭，便是她做的。
　　银古回忆着，敲响了门。
　　开门的是一个八九岁的男孩，眼睛水灵灵的，见着银古也不害怕，只是好奇地看着他。
　　银古记得，这是家一的儿子，名为小幽。
　　看上去，小幽已经不记得他了。

　　银古摸摸他的头，是你父亲请我来的，我是一名虫师，银古。
　　男孩眼睛亮亮的，牵着他的手进了屋。
　　房子较以前要破旧一些，但仍旧干净整洁，银古发现床上躺着一个枯瘦的老头子，只不过这老头子的眼睛却很有神。
　　男孩很担忧，伏在床边上给他拢拢被子，老头子一边咳嗽一边苦笑：“银古先生你来了。”
　　银古很惊讶，这声音，明明就是家一。
　　只是为何会变化成这样苍老。

　　家一苦笑着看自己的手，那是一双干枯的没有血色的老者才有的手，而前两年，就是这双手带着丰村的村民辛苦致富。
　　“村子里的人都得了怪病，首先都是手的皮肤变化。像鱼鳞一样，一片一片地增长，然后变黑变粗，老化，再蔓延全身，并没有任何痛苦的感觉，只是老化的手、身体会没了力气。就像全身的血气被吸干了一样。”
　　家一慢慢述说，话语里带着不符合他年纪的沧桑。如同他现在的容貌，他的心，似乎在这两年老了，不像以前那个干劲十足，任何事都充满着十分热情的村长。
　　“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都受到了这个病的威胁，甚至有部分年轻姑娘都得了自闭症，不敢出门……有子，也是这样。”
　　女子总害怕变老，害怕容颜衰退，银古还是能理解。

　　男孩小幽给银古送来一杯热水，指指里间房屋，无声地说了一句妈妈。
　　银古便明白了，他端起杯子浅酌一口，望着屋子东边角落的水缸，那里面没有照进日光，却欢快地金光闪闪，有些耀眼。
　　家一很苦恼，村子里的人除了十岁以下的孩童，几乎全都染了病，这两年丰村的收成比以往薄弱了许多，再按着这种情况下去，劳动力减退，妇女不敢出门，他不敢想象，丰村会变成什么样子。

　　银古吐了一口烟，那靠近的金色便远远地逃开。
　　银古问：“村子里有没有人去山上采石？”
　　家一一愣，这两年就是他带着全村年轻人去开山采石。
　　银古从木箱里取了一些药，洒在屋子里的水缸，银古握着把手长长的木制水瓢，缓缓搅匀，水里金光乱窜，忽的全部自水中升起，从窗子里逃了出去。
　　银古让小幽拿来一个白瓷碗，盛了小半碗的清水，让家一服下。
　　家一勉强坐起，艰难服下。
　　大约一刻钟过去，家一发现自己的力气开始恢复，身上黑色的鱼鳞开始脱落，露出原本的肤色。
　　家一很欣喜，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恢复粗壮的手。
　　小幽已经忍耐不住，舀了半碗水送进里面房间。

　　“这是一种名为‘吞’的虫，它们常年住在石头山里，一年里冬夏秋三季都在沉睡，只有到每年冬天才会出来觅食一次，然后繁殖，死去。”
　　“大约开采石头惊醒了沉睡的‘吞’，它便自石头缝里逃逸出来，潜伏在能够吸收灵气的地方。而丰村土地肥沃，生灵充足，幼虫在食物充足时候便大量繁殖。因为大量的灵气被吞噬，所以丰村最近两年收成才会不好。”
　　“而人类是灵气最为充足的生灵，所以当土地的供给不能满足‘吞’的胃口，它们开始吞噬人。”
　　银古缓缓说道，家一已经震惊到说不出话来。

　　家一带着村子里的青壮年开山采石，本是为着村子人生活更富裕，方便，毕竟石头制成石雕卖价很高。
　　没想到一腔热血的开荒会给村里带来毁灭般的灾难。
　　银古多少还是安慰了他，只是劝他不要再去开采石矿了。

　　有子从里屋出来的时候，银古已经离开，他要去山里看看。
　　家一带着有子和小幽给村民们分药水，大缸里面的药水够全村的人服用了。

　　银古顺着那一线金光离去的方向，寻到家一说的那座被开采了小部分的大山。
　　山上覆盖了厚厚的雪，远远望去，与其他的山并没有多少区别。
　　而山脚下，有一小小深潭。
　　银古眼光一落到深潭，便呆滞了。
　　深潭里开放着朵朵红莲，翠绿浑圆的荷叶支撑着些许积雪，高傲挺立。
　　莲花本是夏季盛开的花朵，如今开在雪地里，说不出的怪异，即便只在深潭里开着几朵。
　　银古加紧脚步走过去。

　　深潭靠山那边有块很大的方石，透过稀落的荷叶莲花，银古隐约可以看见石头上盖了厚厚的雪，雪上坐了一个少年。
　　少年穿着轻薄的白衬衫，衬衫偏大，领口的扣子散开，露出锁骨，长长的袖子盖过手腕，只露出苍白的手指，黑色长裤也很肥大，穿在他身上更显得他瘦弱，少年裤管卷起，露出一粒粒晶莹雪白的脚趾头。
　　银古想，这大概是他遇见的最美的虫了，如同深山里的精灵。
　　少年手中握着一根鱼竿，静静地，认真在垂钓。

　　银古搓了搓手，哈出一口热气，问道：“少年，你不冷么？”
　　少年似乎这个时候才发觉有人到来，茫然抬起头：“你在和我说话么？”
　　银古笑了一下：“这里还有其他人吗？”
　　少年怪异地笑了一下。
　　银古发现，他的眸子是金色的，就如同‘吞’的颜色。
　　少年将钓竿插在身边雪地里，踏着深潭水面，从荷叶与莲花的间隔中缓缓走来，水面一个一个小小的涟漪。
　　银古看着他走向自己，白嫩的双脚没有一点血色。
　　少年微笑，很纯真的笑颜：“你是这么多年来，唯一一个能看见我的人类呢，不管是普通人类，或者……虫师。”

　　银古有些疑惑：“你不是‘吞’？”
　　少年伸手，抓了飞在空中的一条金色细线：“如果你问的‘吞’是这种东西，那很遗憾，我不是。”
　　银古忽然觉得，这个少年的能力强大得有些恐怖，也许这次事件并不是他能解决的。
　　少年见他表情有些为难，微笑道：“我认得你，你是银古，我曾经给你煮过一碗热汤。”
　　银古便想起那个曾经被他当做“虫”处理的少年。
　　少年道：“我去了一些地方，然后又回来，为了表示感谢你，我可以帮你一些忙。”
　　银古吸了一口烟：“你知道我来的目的？”
　　少年点头：“大概是为了这些金色的虫子吧。”
　　银古道：“它们便是我说的‘吞’，擅于吸取天地间的灵气，以此为食，据记载每年冬天醒来一次，捕食□□后死亡，留下幼仔在石头缝里，次年幼仔长大，以此循环。而丰村村民因采石破坏了它成长规律，导致大量繁殖，成为灾难。”
　　少年问：“如果它们回去山里，村民还会去惊扰么？”
　　银古回答：“我交待了村长，不会再来。”
　　少年微笑：“这些年就只有它们是我能交流的生命呢，放回去，我以后会更寂寞呀。但是……我还是会帮你的。”
　　银古看了他一会，还是道：“村民会感谢你的。”
　　少年说：“我才不需要感谢呢。”

　　少年踩着水面回到方石上，仍是只留下浅浅涟漪，他缓缓提起钓竿，很小心。
　　银古惊异地看到水面下有大团的金色慢慢上浮。
　　钓竿末端居然是许多许多的‘吞’。
　　银古不知道少年是怎么将这么多的生灵捉了，将它们系在鱼线上。数不清的‘吞’被绑在一起，散发着强烈的金色光芒，耀眼刺目，大大的一团，如同夏日的太阳。
　　银古以手遮眼，恍惚中似乎看见少年对那些‘吞’说了一些什么，然后，所有的虫都飞去了山里，划过一道金色的虹。
　　深潭里的红莲忽然凋谢，荷叶瞬间苍老，不过眨眼功夫，便只剩下满潭残花败柳，萧瑟荒凉。
　　少年手里托着小朵红莲，踏着水轻轻向银古走来。
　　“你刚才问我冷不冷，我是不知道冷的，只是觉得寂寞。常看到村里那些蹦跳的小孩子，就会很羡慕，只在有这些莲花和虫陪着，才会没那么难熬。”少年的笑容有些忧郁。

　　“要不，我跟你去旅行吧。”

　　丰村的行程便完结了。
　　雪又开始下起来，银古撑了伞，在漫天飞舞的雪花里孤寂行走。
　　少年的本体是一颗莲子，翠绿翠绿的。
　　莲子在木箱里咕噜咕噜的滚动。
　　银古心里发笑，带上它，也之为少年忧郁的微笑。
　　反正他的木箱里奇怪的东西多了去了，不在乎再多一个莲子。

　　少年说，看起来你也很寂寞，要不，我给你讲个故事呗。

　　少年说，从前，有座山，名为花果山，山里有个山洞，山洞里，住着一只猴子。
　　猴子没有名字。
　　后来，他有了一个叫做悟空的名字。
　　给他取名的人，叫做金蝉。

　　少年说，从前，有座山，名为五指山，山里有个牢狱，山洞里，住着一只猴子。
　　猴子有个名字，叫做悟空。
　　后来，他被一个人救出监牢。
　　救他出狱的人，叫做三藏。

　　木箱忽然安静了，莲子不再咕噜咕噜滚动，银古敲了敲木箱，没有反应。
　　银古想，大概少年累了，睡觉了吧。

　　银古回头看了看风雪中越来越远的丰村，点了一支烟。
　　这天气，是该冬眠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