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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全文 ...

  •   这一天是中秋,有一位旅人来到了这一处背临山岭、靠近大海的村落。
      旅人的面貌平凡寥淡,额心却带有一枚似乎是火焰纹路的印记,深刻如穿透了数百年的鲜血。他还有一双碧蓝色的眼睛。村子里有几个不懂事的孩子玩闹地当着旅人的面、指着他,然后对那些同样好奇于过客的伙伴说,快看快看,这就是我阿爹前日带我到一百里外看的海的颜色,是不是很漂亮的颜色?
      而对于此,旅人毫不经心,他只是走到一间茶肆寻了个位置坐下,然后小二手脚麻利地给他上了一壶茶。
      他孑然自天涯而来,不沾尘埃风流。

      旅人喝茶的动作十分自然,但不知为何,就是让这些很少见过山与海之外的世界的人觉着好看,甚至还有几个路过的姑娘没忍住地多看上几眼。
      村野之地,没有什么好茶,只赖山间有一眼清泉,得以减去不少这茶中难言的苦涩。

      这个地方偏远繁华,又不是什么商旅必经的要道,来往的人少,村人也安心于如此的平静,是以此地向来消息闭塞。
      何以见得?
      ——就在旁边,几个村人尚津津乐道于刀戟戡魔的传说。
      是的,这早已成为了一个浩浩流传了不知多少年的传说。

      传说里,有一个很厉害很可怕的魔君,有一把名叫天泣的神刀,有一柄名叫神叹的圣戟。他们携手杀了这个魔君,使得苦境的百姓能在一个叫做异度魔界的组织密集的攻势下暂喘生机。
      但是传说已经忘却了异度魔界是为何会被开启,为何会有这刀与戟的联手,以及这刀与戟最后又是去了哪里。
      传说不需要记得这些。

      过了片刻,一位穿着破烂的山僧出现在了茶肆里。他寻了张空无一人的桌子坐下来,摇着一把羽扇,口中有无数神魔鬼怪的故事,一下子就吸引了不少村人将他围了起来,还有几个孩子拼命地挤到了他身旁,专心致志地听着故事。
      而与此相反的,旅人所在的桌子空空落落,就像是他在此可以,不在此也无所谓。
      他只是垂着一双碧蓝碧蓝的眼睛,在故事讲述到一个曾经出现在这附近一座无名的山上、红发白衣的妖怪时,他端起茶壶的动作似乎出现了一个细微的停顿。
      ——原来是茶已经尽了。
      旅人抬眼看了看斜上方干枯的茅草堆成的檐角,阴云自前方不远处的山间迅速聚拢、翻滚着覆压而来。风中含着某种意义不明的凄绝的戾气,割落了几片枯黄的叶,振动的声音仿佛一曲自无间唱来的哀歌,悠悠然地坠到了旅人所在的桌上,还有一片落到了他面前的茶杯里。
      ——要下雨了。
      他唤来了那正对红发白衣妖怪的故事抱着强烈兴趣的小二,换上了一壶新茶。
      故事也开始了。

      ……

      那是一个新雨初停的午后。
      来自远方的镖队,想要翻过这座山寻得到达海港的捷径,却在这重重山峦之中失了方向。

      山深道隐,几滴残留在枝叶上的雨水滚落了下来,“嗒”地一声正正就砸在了领队的脑门上。
      领队早因为迷路、眼看无法按时将镖物送达船队而恼火着,这一砸,火就开始蹿了上来——他一把抹去了额上的水,恨恨地走到了一直瑟缩在一旁的向导面前,手一抄就揪着向导的衣领将他拎了起来。
      “蠢货!你他娘的带的是什么活见鬼的路?!还不快想点办法?!”
      “不、不关我、我的事……是你们非、非要走这、这条路的!咳、咳!放手!”瘦弱的向导怎可能会是常年习武的领队的对手,马上就因为无法呼吸而脸红脖子粗了,“他、他们都说这、这里有、有妖怪,会、会丢了性命的!”
      “哼,你以为我会信你这种鬼话?!”领队轻蔑地冷哼了一声,青筋虬生的手将那向导向镖队的外围一扔,转身就要回到货物前,“妖怪?他敢出来我就照杀不误!你们在看什么?”领队话还没说完,却撞上了随从的镖师由惊异变成惊恐的眼神,下意识地也跟着看回自己的身后,“出什么……”
      他说不出话了。

      就在一棵巨木下,各种杂生的、叫不出名字的植物上,本应活得好好的、最多只是折断几根骨头的向导不见了。
      那里只有一团人形的烈焰,没有人知道那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
      鬼魅般自地狱烧上来的火一点一点吞噬着人的躯体,不过转眼,只剩下了一副焦黑的骨头。

      “这这这……这是怎么一回事?!”镖队中所有的人不约而同地倒抽了一口凉气,山中刚刚下了雨,空气里还混着水汽,冰冷地侵入骨髓。
      但所有人都没能料到的是——
      “啊!我身上也着、着火了!”
      “我、我也是!老、老大救、救命啊!”
      “啊!——”
      “老、老大你也!呜我也着火了!”
      ……
      烈焰吞吃血肉发出的滋滋声回响到山林里,血肉化作了焦炭,人的惨叫声如呼啸的利箭疾冲向四方,却在昏昧的深处被突然升起的浓浓白雾阻隔。

      “咚”地一声闷响,如同窒息最后的挣扎。
      是一位来到这里打猎的猎人,他手中捕猎用的武器摔在泥里。
      他原本只是想来到深山里碰碰运气,希望能够好运地收获些珍禽异兽,或者是些罕见的药草。谁也没想到竟会亲眼目睹了这么诡异而恐怖的场景。

      “有、有妖、妖怪啊!”
      猎人瞬间忘了那些还没得到的珍兽奇草,他缓缓、缓缓地转过了僵硬得仿佛死去一般的身躯,从雨后泥泞的土里拔出了不知何时深陷的双足。然而,就在他要拔腿离去的时候,身后的浓雾已经来到了他的眼前——

      一道背影。
      一个负手而立的人,或者说是妖怪也不为过?
      红是地狱的血色,白是九天的大雪。
      “汝的路,错了。”

      ……

      “后来那个猎人怎么样了?他是不是死在那个妖怪的手上了?快说快说!”意犹未尽的孩子着急地推搡着山僧,催促他把故事说完。
      山僧笑了笑:“那个猎人当然是活下来了,不然山僧我怎么会有这个故事说给你们听?”他停顿了一会儿,喝了一口茶,又继续说道,“你们来猜猜,那批镖物是从哪儿流出来的?”
      “王陵!”不假思索。
      “嗯……我猜是宝藏!”
      “说不定是富人嫁女儿的嫁妆!”
      山僧摸了摸其中一个孩子毛茸茸的脑袋:“都不是。据说那批镖物是来自一个叫‘异度魔界’的地方。”

      若干年前,有个掌握创造与毁灭的神祗降临了苦境,他想要毁灭了这个世界,但终在正道浴血的牺牲下回归了天界,从此不能再入人间。而由他创造出的异度魔界也随之覆灭。
      曾经魔焰祸世的火焰之城一片死寂,在流去的历史下逐渐剥落、坍塌,最后永远消失。
      留下的数本记录了魔界古老过往的典籍也从此流落,再无痕迹留存。

      “好了好了,故事也说完了,你们快快回去吧,看这天也要下雨了。”山僧拍了拍孩子的头,“山僧我也要继续上路了。”

      ……

      “滴答。”
      一滴雨沿着茅草尖滚下,然后摔碎在尘土中。
      紧随其后,便是密集的大雨,一往无前横扫贯穿天地,将目光所及的三面群青山峦融成了一片模糊的墨色。仿佛笔尖骤然的停顿,然后不慎滴落、晕染开来的墨迹。
      时序不明,山间的阴影罩下,天地昏昧。

      杯中的茶早已冷了,泛起一层层淡而不化的苦涩。而那一直是孤身一人的旅人却是如饮甘泉,低眼、抬手,又是一杯茶尽了。
      突然就有一个人在旅人的对面落了座。
      “小二,请再来添一壶茶!”

      对于如此变化,旅人却是如未见未闻一般,在自己的杯中再添了最后一杯茶。

      “对面这位施主看起来一直是孤身一人呐。”
      不答。
      “如此大的雨,想必施主的路更是崎岖难行,想要找寻的只怕更为难得。”山僧自顾自添了茶,仿佛是熟识了多年的好友。

      旅人放下了手中缺了一角的茶杯,终于开口说道:“路还在,就能找得到。”他的声音清亮,语调却是平淡叙叙如湖,不起波澜。
      山僧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羽扇:“那施主找到路了吗?”
      默然。
      “施主可相信宿命一说?”
      “宿命乃是过往,也是未来。”
      “不论宿命,还是轮回,结束亦是开端。数百年了,也在等施主你一人去解开。”

      ……

      雨停了。
      泥泞难行的山路,崎岖隐没在丛生的草木之中,一点点出现在脚下,又一点点消失在了身后。

      今天是中秋,雨停之后,便可从层层叠叠、交覆缠绕的枝叶缝隙间望见东山上一盘圆月孤寂,在背后墨蓝色的天穹中无根无依。
      山路的前方不时会出现一口小小的积水。月光经这路上的积水反射,照在了旅人寥淡无言的眉目间,不经意便是万水千山。也更显得他额心那枚火焰的印记红如那些开在黄泉路旁、冰冷燃烧着的指引之花。
      旅人避过这些积水,一路直向那黑暗的深山前行,路途出现又消失。他碧蓝的眼如这夜过去之后便可见到的朗照下的大海。
      他在等待,等待宿命的终结,又或者是一个开端。
      明日,昨昔,此时此地都无须分辨。

      旅人的脚步停止在了一处简单的居院前。
      居院前有一株叫不上名字的花树。
      花树下是一地无人收拾,等待腐烂消失的花的尸体,茫茫的白,如同浩浩的雪。
      而现在,也还有不少的花稀稀零零地坠到他的脚边。
      簌簌,簌簌。
      就像雪落的声音。

      他没有回头去看身后那条来时的路径是如何被重重的白雾淹没,而是径直走到了居院的门前,推开了门。
      ——门并没有锁,只是掩着。
      内中草木葳蕤,看起来这里荒芜已久,早就无人打理了。
      他穿过了庭院,衣角拂过那些仍残留着雨水的草木,被沾湿了、透出更为幽暗的深色。身后的山林中唯有一轮明月照在身后的漫漫山路上,似乎是当年的明月仍旧没变,才能照见这绵延的宿命。

      穿过庭院的败落之景,便来到了主人的起居室前。
      感觉到这里已是久无人气,旅人没有过多的犹豫与顾虑,伸手推开了起居室的门。

      刚踏入起居室,便有许多细细小小的尘埃在月光的阴影下飞舞。
      再折过一个拐角,猝不及防地,一张似乎是十分熟悉的面容突然来到了眼中,清晰地映在了那碧蓝的眼睛里,沉默着浮现。

      是一个看起来正在沉睡的人。但看那相貌,或许是魔也说不定。
      绵长的红发在这苍冷的月光下泛着冰冷而艳丽的光泽,仿佛业火焚烧,无止无尽。
      魔着一身白衣,恍如战场喋血下为死去的敌人奏起的哀歌。

      他走近那个似乎是在沉睡、但已不会再醒来的魔,微微低下头,就着那凄冷无言的月光,隔了宿命端详着魔的面容。

      ——他似乎知道面前的魔束起那血一般的红发时的模样。
      ——他似乎知道面前的魔睁开的双眼会是漩涡的蜜金色。
      ——他似乎知道面前的魔开口的话语是如何蛊惑而狂妄。

      其实他并不知道。

      他不曾见过面前的魔束起红发,不曾见过魔睁开双眼,更不曾听过魔开口言语。
      隔了数百年的轮回,红尘远去无踪,连他的名字都未曾留下,更何况是那纠缠的宿命。

      直至——
      “滴答”。
      一滴泪坠落在魔的眼角,然后缓缓滑下,隐入魔斑白的鬓角,来到了宿命的终结与开端。

      ……

      风自打开的、朽烂的窗吹入,他看着魔的面容在瞬间枯萎老朽,本就只是一缕意念化出的血肉消失在白骨中。最后,连白骨都化成了尘埃,散失在了穿过的风中。

      他走到另一端的书桌前,那里有一本书正放在桌上,保存得十分完好,似乎是主人刚刚翻阅完毕的样子。依然能辨认出其上奇异的文字。他将书翻到了封面。
      ——异度古法。
      他没有去想为何自己会认得如此怪异、且从未见过的文字。
      后来,他又在起居室里无意地寻到了一把用黑布帛包缠起来的剑。于是,他拿起了那本书,连同那把剑一起埋在了花树下。

      ……

      东方现出了第一缕光,初时,是鲜血般的红。落在花树下的一座坟冢上,不知名的花零零落落地铺在坟冢和碑前长久站立的旅人身上。
      碑上空无一字。
      花树的阴影不时拂过了旅人平凡而寥落的面容,和那空明如静的碧蓝眼眸。
      朝阳的光逐渐变浅,然后照在了他的面上。
      额心已无了那个火焰的印记。

      忽而又是一阵风吹来,山间白雾起伏翻涌。花树上最后的几朵花也终于不堪忍受,从枝头折下,落入尘土。

      全文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全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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