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稽记—血玲珑》弓日丰

32、茶槛交锋

　　林木披靡的斜坡上，众青蝉子层层迭迭地凌空兀现，手臂悬挂着榛刺状的黑管，呈金蝉搏翅之式滑翔袭下……
　　来者不善，护法书童梭眼回瞧主公，主公练功入定，目合颜祥，临危未动，书童只好亲自解围，顺手就操起水壶的长把，甩臂一轮，旦见暄腾着白毛水汽的水柱浇洒半径，烫陷下足有寸深的圈坑，划圈自治，一时遏制来敌汹汹之势。
　　从远空传来嘶嘶蝉鸣，先锋蝉子严阵肃立，蓄势待发。天地间风微阳动，众生相皆屏息敛气，相机而动，此时无声胜有声……，间或了一柱香功夫，咯吱吱椅压噼啪，座中人辗转反侧，破空震气地吐纳出不啻于风雷贯耳却又慵懒悠扬的酣畅太息，随之一声清嗽，“茗烟—，来者是客，将其拒之方外，是为师教你的待客之道吗？”茗烟恭身欠礼,“主公—”“不必多言。将你炮制的茗芽沏泡一壶，码盏待客。”“诺。”
　　椅中人款款立起，身势出奇得高峻，众目睽睽下整襟理鬓，扇鼓广袖，旁若无人的闲庭信步；俯视地上的树阴散玉，日脚迁移。屈指流光，触忆故人，神思晃荡：时过境迁，昔事浮尘以为已过心无痕，怎奈一经撩拨，心中犹然而生一丝叹息。
　　旁观人见他眉心隆蹙晕红一竖，青阳下练功出关后，他的玉额灼烁着碎银耀目的华辉，武功显然已臻于化境，其傲拔凌压的气场令众青蝉子畏步远观而不敢近亵，面面相觑的她们固步不前，仰首而待蝉主的迟迟现身。
　　一声啸笑划空而来，枭厉凄颤、能蚀俗子之心，攀藤附葛，几个掠身，闪眼已落在座前。
　　滩涂上蓼花轻舞飞扬，坞上炉座上的红泥茶鼎沸汩蒸腾，茶香肆溢。圆槛内外的乾坤二主却意不在品茶论道，话风兜转，语含锋镝，暗波云谲。
　　叶青芷的声音传来，“当年红粉长甲帮被江湖派厮一举而歼灭，叶某为查得吾妹生死，几经周折才得悉当年吾妹命悬一线时，幸得有人出手相助，力克众门派，将其从刀俎之下救出，并携走浙域一带，不过忽地平地人间蒸发，再无踪迹。这些年吾画影图形，明查暗访，已捕风捉影到些许信息与贵帮有关，如今‘颜’真主显身，敢问尊主，吾妹现身在何处？”她语含深意，颜，阎也，阎尊主化名颜修在江湖走动。
　　阎尊主略做沉吟，“请恕颜某冒昧一问，叶帮主如此快捷追寻到鄙人的所在，却又姗姗来迟，莫非背后有高人暗中倚助？”
　　“颜‘修’好判断，这点叶某可直言不讳，吾不遗余力、联络各地包打听，已在中原各路布下眼线，专候阁下的神龙现身，只为寻得义妹的所在。”
　　“叶帮主果真是费尽心力，就不难理解在老马渡口与阎某初逢就剑拔弩张了？姚椒确实跟随在下几年，只是——从她嘴中尚未得知有您这位义姊。”叶青芷微微一笑，“椒儿身世隐秘，嘴上自是严紧，相信您也未必对她事事尽知。”
　　她所言未错，阎修忖思姚椒幼时出没江野，孑孤一蛙孩鱼女，蒙昧初开，生蛮狠辣，虽经长门一
　　钓与她结缘，由我引见转由梅员外夫妇收养，可这妮子经短日里就逃遁出户，误入红粉长甲帮，
　　径随我姓，人称小魔女阎罗刹，在江湖上掀起不小的腥风血浪，即便过中，横生枝节结识到她，依小魔女的当时当性，熏莸不同器，是臭味相投也。
　　品渍茶汤渐淡，阎修点手示意，书童会意，递上净瓶枫露，阎修自背手从采药篮中抽出细细一节蓼花枝，蘸上枫露，撒上茶面尔后滴洒空中，这一幕被涵身远处的崖女瞅见，不禁动容，耳畔仿佛听到亘古遥远的对话∶
　　“喂—，你干嘛折下沾雪的腊梅枝在茶水里撩一下？”
　　“梅香出自苦寒，卧雪梅花自是增添茶香古韵。”
　　“喂，你就不懂忌讳吗？梅，没也，霉也，不怕沾上晦气吗？更有甚者，你竟将我送给梅老夫妇收养，是准备让我倒霉到底吗？”
　　“你这刁蛮丫头，莫逞口舌之利，如今你孤苦无倚，这是你最好的归宿。”
　　“那你会来看我吗？”
　　“会的，但我不希望是梅老写信告急搬救兵而来的，不然，你是知道躲不过严惩的。”
　　“我自是怕—打不过你而非怕你，喂，终有一天，我一定要打败你。”
　　“有志气，我会敬等那天的到来，千万莫叫我失望。”
　　“世人皆不可信，只怕你就此忘了我，杳如黄鹤，再无踪迹。”
　　“从今往后，吾若品茶，若想起今天之事，即会蘸花香木露涤茶，久而久之，自会记住你，既而一旦想起你，自然习而惯为之，将来你若找我挑战，自不枉你对我的惦记。”
　　“如此敢情甚好，是再好不过，那―喂—”
　　“颜某有名有姓，与你也算认识，迄今就没人教过你对人该怎么称呼及礼敬尊长之道？”
　　“～～，～～，那我该怎么称呼你？钓鱼人？颜修—？”
　　“随便了你个懵丫头，只是别再叫我喂了。”
　　“～～，～～。”
　　闪念的触忆、走神，又刷得回视眼前，此情此景他如法涤茶，是在祭奠我吗？
　　“什么?吾妹被一个癞头癫僧绑架？拼斗中与之同归于尽，殒命于浙地仙霞岭荆棘坡？”叶青芷吃惊得难以置信，木愣了会后，神经质地摇头，喃喃自语：“不，她不能死！姚椒乃九命罗刹，天之娇女，没那么容易死。除非亲眼目睹，我绝不相信。”忽地拍案而起，揎拳掳袖已掠出开外。
　　“慢着！”冷厉沉峻地一声喑哑低喝，叶青芷侧身回瞥，不尽妖红，耸鼻阴冷一笑，自顾而去。身后风声线动，旋即窜上人影，几个点落，拦住了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