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稽记—血玲珑》弓日丰

23、孽海情花

　　蟹钓滩,崖女挽束裙裾于腰际，手拎草鞋，蹴躅海边。潮汐进退，吞吐着泡沫，沙砾摩挲着脚,钻

　　进指缝，痒痒沙沙地，也似在磨砺着她的心。坎坷江湖路，复出踏足红尘，一切身不由己复如往

　　日，莫非这又是一次轮回，我该怎么办，又能怎么办？临末了，还能身无血腥地走出来吗？

　　“娉婷挪步海滩线，凌波逐浪漾漪涟，足印纤纤追一链，尤将蓝碧滚金钿，忠猴不谙弄潮性，随

　　行潮缘穷乐颠。”葛坤荡荡走来,深吸着海腥味的空气，贪凉地任海风吹拂。听到他的即兴赋诗,

　　崖女颦眉莞尔，嗤道：“醉葛太白，该是您的不二绰号吧,若是没有,就由我崖女封给你怎样？”

　　“应景即兴的闪念之作，触怒了姑娘吗？”“迄今为止，尚没人敢当面揶揄我和猴儿。”“我很

　　荣幸成为第一个，不过翦景如画，简单的白描，算不上有多冒犯吧。”他表情和煦走到近前，崖

　　女侧目浮掠了下滩头砂，凌波微步动弹了下，自然地不露痕迹，道：“可我却品出了不恭之味，

　　我最自然随性的举止被弄字画韵，仿佛变成了矫揉作态。”葛坤顿步，尤有兴味审视着矫情自傲

　　的她，片刻出言：“姑娘多心了，不过毕竟出言唐突，没想姑娘介意。”崖女一抿嘴角，从他身

　　侧走过，“旅路上早有耳闻葛帮主亦正亦邪，行走于黑白边缘，调停过不少江湖纠纷，并将信天

　　邮运经营得通畅兴隆，能有幸谋面领略到您的别具个性，也是见识。”葛坤一笑,戏谑道:“姑娘

　　的性情也如同你使的兵器，捉摸不定，对葛某而言，也是添了一份阅历。”对执中，二人不禁哑

　　然失笑。

　　崖女折行，葛坤跟随,徐徐漫步，步步惊心。崖女已经确信葛坤见疑上她，如他的警示,会不遗余

　　力，探究考量着嫌疑，逼其现身。自己被势必难缠的人盯上，该如何寻计脱身？崖女投眸陆海潮

　　际，忽然停步了，走进浅湾，弯腰捞起了什物，是孽海花，它竟然从深海又漂回到海岸。盆座已

　　被冲掉，闪烁粉紫色泽的珊瑚花。诧异后的崖女微微一笑,“莫非它也知你命不该绝,找你来了？

　　真是一朵孽海有情花。”“或者，他太留恋红尘,不满意我对它的处置,而寻你这个老主人了。”

　　“既然你我交易告讫,它还是属于你的,从此是你的福符也说不定。”崖女的话有些意味深长。”

　　葛坤不置语否笑纳，崖女瞥了他一眼，闪过飘渺灵动的一笑，令他片刻恍惚：似曾相识，酷似一

　　个故人。体觉到抑制不住蠢蠢欲动的酒劲，想是酒眼昏花了。他自带衬内抽出一龟甲令符，温言

　　道：“你是出世之人，在江湖行走，定有事因和缘故。葛某不才，毕竟混迹红尘道场多年，或许

　　有能帮的着的地方。你若有麻烦和不便之处，径可持符到邻近的业邮镖所，地舵局主自会不吝相

　　助。”崖女淞眸流动，迟豫着。“莫非姑娘仍当葛某是影外人，不足信任。”崖女不明所以，倏

　　尔恍悟，脸色发白。“不让任何人走进你的影子里，这是什么宗教避讳？如何离奇的信仰？”二

　　人眼波碰触，崖女的眼睛迷离眩目，慑人心魄，还是自己行将酒力不支的一种幻觉，只听得同样

　　迷离的声音,“葛帮主玩过捕风捉影的游戏吗，与如影随行的影子过招？练影子功的忍者,信仰是

　　人影相生相克，不容外侵。”葛坤点点头，此刻醉意汹涌，酒劲在人为摁压下反弹甚猛，似洪龙

　　溃坝，冲上脑门。葛坤脚打踉跄，手托额头，“哎—”信符脱手被崖女接住，她想伸手扶他却半

　　途收了回去，替他解惑，“此酒又名盖叫天，后劲会猛烈些。”葛坤有些失笑，“如此精致的无

　　稽雪，为何其了这个诨号？”崖女幽幽道：“盖叫天，语谓叫天不应，又名‘不三不倒’，方才

　　您醉意横生时，我已提到您的称谓两次，您自然有两次感应，葛帮主—”葛坤意识不妙，捂耳已

　　晚，噗嗵应声栽倒。“你已走到第四眠关，出关后，你会有被冰雪洗洌，脱胎换骨后的清爽。”

　　余音未了，他已沉醉未醒。

　　崖女不无清冷的苦涩一笑,轻舒一口气,平生头回正眼打量和审视一个没有反抗能力的须眉男子。

　　他不及沙子鸿痕俊秀，却多添了份平易近人的豪爽和热淳，与他交流如沐和风，不着边际久违的

　　亲切,时令她鬼使神差地感觉是在与另外一个人神交,尽管他俩根本是两样的人：一位内儒傲秀，

　　外凛能威，鹤骨梅风，滴酒稍沾，逍遥做派；一位行事豪爽，不拘一格，心思敏锐，商运亨通杯

　　中客。想到此前百般算计，事未临头，却已猝不及防，身心已累，崖女紧握拳头沁出了汗，直至

　　感觉硬物扼痛了手掌,崖女缓慢举起甲骨令符端看：珍贵的甲骨文龟背,反面錾刻“葛邮”二字。

　　与他聊谈，寥寥片语竟能潜移默化温熨我冷如冰窟的心，熟悉而陌生的似曾关怀，“旧梦重温”

　　令我如沐冰火，崖女变得心绪不宁：他人布施滴水恩惠，是信手拈来，对他们来说是无伤大碍的

　　一次义助，却足以换来受惠人的感恩信赖，前车可鉴“没有免费的恩赐”，我岂能重蹈覆辙？葛

　　坤是人杰，又岂能免俗？俗事俗人，再难取信！崖女扬弃令符，乍那转念又点拨离手的龟背符复

　　转回手心，她改了心意。

　　崖女返身回龛，滴溜起烂醉如泥的小头陀。阎罗门的少主，你既然从天而降送上门来，拿你为人

　　质作要挟，岂不胜券在握？还是放下你的劳什子济世心气儿，跟我走一趟吧。回头投目婴奴，就

　　当你我的相遇是一枕黄梁，南柯一梦，红尘内外，各自修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