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稽记—血玲珑》弓日丰

15、千秋一箭

　　“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魂无处话凄凉。纵使魂逢识应否，虚颜卸,真容向,唯留余恨空惆怅。”

　　来客沉吟着，投眸沧溟，似感怀伤逝，沉郁间忽然抚胸震咳，神色突变，不支而单膝着地，能听

　　到他周身骨骼嘎吱嘎吱作响，但见其背驼肤皱，眉发掺灰，瞬间就老了一轮。突然的变故骇得婴

　　奴登登后退，那人就地盘膝运功，黄豆大的汗珠滴嗒嗒滚落，渐渐得控制了衰势，直至驱散了阴

　　翳，半晌吐语：“吓着你了吧。”“这……，你怎么？”婴奴变得语无伦次，“不是，你的年龄

　　到底……？”她思维凌乱又敏感。“总之，吾不是你想象的江湖传说中的不死老翁。”他镇静地

　　说道，婴奴尴尬一笑。江湖暗地里流传着被人历久津津乐道却又令人闻风丧胆的不死传言：吸人

　　精髓完成冲破百年身得以蜕变重生的火蛾不死翁，哪个精气神好的青年妙龄若被他看上了，即是

　　厄运降临，而自己闪念心思，半吞半吐之语被他看穿，一语道破，可见他早就不止一次感受到世

　　人对他的看待了，然而见此情形，又岂不惊世骇人？婴奴难抑探问之心，那人却自嘲道：“许是

　　天公妒我青春大把，挥霍无度，好个有声有色，一怒之下提早收了回去。”婴奴一笑，“可我看

　　世上太多声色犬马之徒、狼奔豕突之辈得颐养天年，而清贫寒士、秉侠持义者命多乖舛，没得天

　　理。”那人微笑对道：“天公不做公，事则在人为，而人生在世，毕竟也有太多无奈。”“人定

　　胜天，相信你能对付得了这如魔附体的疑难杂症。”那人一笑，云淡风轻，“生命诚然可贵，可

　　现今生死与否，我已不放心上，虽死无怨。”婴奴心思一动，谑言道：“想来吾家姑娘并不希望

　　独具匠心的得意之作将沦为知音人的殉葬品，她虽病若西子，却自诊自治，已成良医，您若耐心

　　候着，等她沽药回来，或许能够拨云见日。”那人落拓一笑，“来此虽是一时性起，但确想找个

　　怡趣相投的人聊聊，并见识一下匠人巧夺天工的手艺，能得逞此心愿已不负此行，怎敢再存过多

　　奢望？一切随缘吧。”

　　马蹄声声，沙坪坝浮尘显出一队人马，翻身跳下几人，箭步如梭，转眼近前，齐向来客躬礼，为

　　首者呈上信条，他接过睹阅，倏然变色，回身告辞。婴奴虽料得他绝非泛泛之辈，却想不到自己

　　竟一面有识了赫赫有名的信天游邮帮帮主葛坤。他端视盆景“孽海花”片刻，飞身点波踩浪，送

　　它入海沉浮，回归故里。“婴姑娘，恐怕我今生无缘得见那位姑娘，请转告吾之笃谢之意。”“

　　天无绝人之路。葛帮主，地角天涯，相信你我终有再会的一天。”婴奴呐呐道，那人似乎听到，

　　行去百步，飞鸿一瞥，点头致意。短聚匆离，竟有惜惜诀别之意，婴奴心下酸酸的。

　　晌午时分，崖女才提着一篮瓜果姗姗回迟。婴奴迫不及待将发生之事细告于她，崖女始终漫不经

　　心煲着果鲜汤，不为所动，半会儿终于拗不过婴奴，停下手中活计，会意顿刻道：“也许他真是

　　我此生唯一的知音，只可惜，他也自知，躲不过魂归大海了。”淡淡一句，重拾活计，再无下文

　　算是对婴奴见遇之事下最后的注解和结语。婴奴的心意本祈望崖女能指点迷津，开出药方，可不

　　止于此，纠缠下问，崖女只得道：“若我猜得没错,他是中了一种绝世罕见的丹毒‘千秋一箭’,

　　据我所知，此毒无药可解。就你形容的症状来看，他已病入腠理，鬼神莫救。”哀老催衰，千秋

　　一箭，婴奴惊愕，不胜惋惜，继而失望叹气，开始追思相见恨晚的一面相识，崖女没再吱声，除

　　非，除非用我的血玲珑，亦无十成把握。身为血药人丹，愤懑于世人的贪婪，唯有明哲保身以避

　　开被挫骨研灰之祸。她取出两包香囊，一包熏衣草，一包蒲英香，婴奴郁郁拣择了蒲英香，花香

　　浓郁，沁人心脾，婴奴胸中块垒顿轻，见崖女不无累赘揣坠起香熏囊，忍不住道：“崖姑娘，你

　　有与身俱来溢体的药香，再配上花草熏香，不免相冲，落得俗套了。”崖女嗤道：“药气萦身，

　　病罐子之味，有何沾沾自得的，不能祛除，可是我头等的心病。”拂袖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