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十一、征夷皇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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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楚凡立国三十八年，楚帝封征夷并非第一任皇帝，也不是第二任。
博尔烈封氏本是北狄苍头扶余的一支，世世代代游牧关外，追逐水草，繁衍生息。他祖父太宗圣文顺皇帝沉勇敦敏，四夷威服，有“博尔烈大帝”之称；父亲武太子封秦虽未践帝位便英年早逝，亦是定疆辟土、纵横捭阖——甚至他叔父世祖炀皇帝封楚，纵然在位期间弑兄杀弟荒淫严苛，身后礼官议上，定以恶谥，却也惊才绝艳，生平未尝一败。
——那些人许多年前便已模糊成史册上的一笔墨痕。而许多年后，眼下半挑珠帘立在门斗的皇帝，写在史书上的，也不过“静渊恭闵”四字而已。
封征夷神宇安宁，静静望着先帝的遗腹子与自己唯一的儿子——他已然不再年轻，眼角细微的皱纹沾染了岁月，也将一些从少年时就说不出的、隐忍而激烈的东西彻底沉淀在年复一年的风霜里，一双眼冥若沉渊，那么淡然一顾，无物不在眼底，无物不是清明。
没料到皇帝无声无息便突然驾临，封征戎愣了愣，也不起身，只坐着招呼了声“哥”，眼光却瞥向身侧的封残年——封残年也正有些怔怔的，手里空荡荡的药碗一个拿捏不住，几乎摔在地下，勉强稳住了，低声道：“……爹。”
他从小到大说话时都不看父亲，双眼却不自觉的也依了从小到大的习惯，悄悄凝视那人袍角的边缘。耳听珠帘响动，似是封征夷走进内室，又听他口中吩咐，让随行的总管太监屏退众人。
外间宫人立时鱼贯而出。封征戎等了等，见父子两人都没有出声的意思，自己便先开了口，道：“哥，小烛回来了。”
封征夷应了一声，目光从十四年未见的儿子身上一掠即转，视若无睹一般，却向封征戎道：“征戎，四月初五剑阁英雄大会，原拟你三月中旬入蜀，如今时日无多，既因此事耽搁，过几日便带人启程。”
他口中的“耽搁”，指的便是日前武阳城南门叔侄相逢一事，语气平淡，毫无波动。封征戎心下略觉不满，但此行入蜀事关朝廷机密，不由他不肃然以对，便正色应了一句，顿了顿，提高声音道：“哥，小烛这次凶险得紧……”
封征夷颔首道：“数日前你已遣人来报，不必多言。”唤过总管太监，命道：“传朕的口谕，烛公子此番进宫，戎王宫里一干人等皆不得外传。如有违禁，你自己看着办了罢。”
……他说的是“烛公子”而非“烛皇子”，是“进宫”并非“回宫”。
总管太监躬身领旨——那人名唤佘平，原是伺候先帝封楚的老人，掌管六宫三十余年，宫闱秘事无不尽知周详，也是这宫里认得榻上之人的不多几个，闻言飞快向封残年一瞟，轻手轻脚的退出门外。
封征戎却一蹙眉梢，大声道：“哥，我没告诉小烛当时怎样么？！”
封征夷道：“朕说过，朕已有所耳闻。”举步走到榻前，拍了拍这个比自己年幼将近二十岁的堂弟肩膀，另一只手探出两根手指，甫然一碰封残年脉门，便即重新笼回袖里：“学艺不精，难怪。”
这句话声音不大，一场冷漠却恍如冰封。封残年别过脸默然不语，封征戎却觉得一口气猛就堵在心头，憋了半晌，竟是怒极反笑：“好个学艺不精——十四年前如此，隔了十四年你还摆这张死人脸！哥，他不是你亲生的！？”
封征夷犹如不闻，只道：“征戎，你身为储君，这便将手中事务移交下放，最迟五日之后启程，莫再耽搁。”
封征戎怒道：“我不去、你爱派谁派谁！小烛还病着呢，我不看着，回头你不把他赶出去！”
却听身后封残年道：“不必，你走之前我便出宫。”语意铿锵，斩钉截铁。
他适才一直不曾开口，手中不知何时已将空碗撂在床褥上，就那么向里偏着头，眼眸低垂，死盯碗底淡褐色的残液——那双眼这会儿全隐在睫下，深处一点近似祈盼的火光前一刻还熠熠跃动，须臾却燃尽了，只剩下浩无边际的冷灰，不带一丝温度。
封征夷却淡淡的道：“你爱住便住，与朕无干。”袍袖轻拂，转身出门。
门外佘平早已躬腰相候，见皇帝出来，便一溜小跑的跟上。封征夷走出十余丈远，步子渐渐放了缓，料峭春寒中伸出手掌，用几乎与儿子一模一样的神情定定注视自己瘦削的指节，忽道：“……方才朕待他那般，便是征戎也看不下去了。”
他身边侍奉两朝的六宫总管太监也老了，闻言凑上前去，笑道：“戎王爷只比烛公子小了半月，叔侄两个从小儿一齐长大，彼此亲近回护，也是寻常。”
封征夷道：“征戎是先帝黄太妃十月怀胎所生。朕似乎记得，那孩子却……并不足月？”
佘平道：“是，烛公子的母亲原是青鸾宫宫女，有妊之时恰逢前朝余孽行刺陛下，宫禁大乱，受惊早产，故烛公子出生时不满八月。”
封征夷“嗯”了一声，喃喃的道：“前朝余孽、前朝余孽……”微扬起头，望着深宫碧绿的琉璃筒瓦，眼中忽现遥远之意，“原来竟过了这么多年……佘平，你不明白，朕方才进门，打眼看见那两个孩子依偎一处，一恍惚间，还道仍是四十年前，父亲和小叔叔想着法子要逗朕玩儿……真像，真是像啊……”
佘平也陪他暗暗叹息，隔了些时候，方道：“烛公子此次入宫，一应供养，还请陛下示下。”
封征夷道：“便由征戎安排。佘平，那孩子脉息不稳，须得好生将养，明日朕开一服药，你亲自送去太医院，记得莫要声张。”
佘平应了，随封征夷转过一道月门，又迟疑着道：“陛下既然心中不忍，为何不……”
封征夷抬手打断他话，道：“这是国事，莫要僭越。”言罢加快脚步，向御书房走去。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十一、征夷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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