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忘苏美尔》卿蜚

3、CHAPTER .3【狮王之女】

　　转眼八月已经过了大半，幼发拉底河的灾情都已经得到了缓解。芙尔格的公寓也已经修缮完毕，终于要搬出利比尼雅公馆。
　　利伯拉突然觉得一身轻松，原本十分头痛的城邦事务都突然间变得不那么麻烦了。
　　傍晚时分的街角酒馆十分热闹，卡斯底特的公民政策向来宽松——听说在圣城和乌尼斯鲁克遗迹之类的地方，公民一向不被允许喝酒和宴会。对此卡斯底特人一直抱有庆幸的同情和说不上来的自豪感。
　　有人认出刚刚走进来的高个子女人就是他们年轻的城主，立刻举起杯子来大声致意：“城主万岁！”
　　于是整个酒馆都越发热闹起来，纷纷举酒向城主致敬。
　　利伯拉挑了靠窗的座位坐下，向身边跟着的金发青年低语几句。
　　酒馆老板在二楼大声宣布：“城主大人请各位尽情地喝，今天她会为各位埋单！”下面的市民们立刻又沸腾起来。
　　利伯拉微笑着向他们打了个手势，请他们随意。
　　邻桌有人用所有人都能听见的声音对他的朋友说着悄悄话：“我爸爸说过，遇上年轻的城主可是大福气！”四下里立刻响起一片赞同的回应。
　　有人悄悄地看城主的反应，她正向侍奉在旁边的金发青年低声说着什么，仿佛完全没有注意到这边。
　　酒馆门背后阴影里的座位上，一个黑发的年轻人背对着光线独自占了一桌，只是一个背影，便透着低调而沉默的气息。他穿着联盟军队的黑色高阶制服，却没有佩戴任何军衔和徽章。周围的喧嚣似乎也跟他没有关系，邻桌的男人说话的时候手挥的幅度太大，不小心打到了他的肩膀，他也只是微微侧了一下头。反倒是那个男人，本来只是回头随口道歉一声，却突然噤了声。
　　他对男人的反应完全没有察觉，举起壶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指节分明的手映在黑黄色的土陶杯上，显得修长而白皙。
　　卡城位于底格里斯河畔，虽然是在河湾远离阿卡德王国的另一边，却也算是在联盟王国边境。这一带驻扎着好几支联盟部队，自然也经常会有军人进城来消遣娱乐。士兵们来自联盟的各个城邦，见的多了，卡城市民对他们拿捏得其实也颇有心得——比如说来自艾利都的年轻人大多性格轻浮，满心都是喝酒和泡妞；来自乌鲁克或者拉格什的军人则热情好斗，十分冲动；乌尔人普遍比较自由散漫——据说乌尔被称作无冕之城，因为他们的城主在很多年前就不知游历到哪里去了，而城邦贵族则认为改选城主太费事，这样也挺不错。此外，尼普尔人和温马人的性格则有点相似，都是不苟言笑，但是温马人会比尼普尔人更有一点莫名其妙的优越感。
　　男人悻悻地坐下，心里暗猜他也许是温马人。
　　就在男人试图将年轻人白皙秀挺的鼻尖和形状丰润的唇瓣从脑中挥去的时候，酒馆中突然走进来一个女军官。
　　人群中有人认出来她是联盟军现在唯一一个女性上将艾里尔斯，卡斯底特晚报和联盟日报的军事版常年能看到她的身影。虽然她现在手中没有拿着标志性的超远程三代机弩，可那张有着棱角的面孔和狮王般的神色却是再熟悉不过了。
　　酒馆中不由得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遮遮掩掩地落在了女将军的身上。
　　艾里尔斯其实跟利伯拉差不多高，但是黑色制服和腰带把她衬托得更加挺拔，腰间配着一柄长剑，肩上和胸前各色的勋章让人眼花缭乱。她把军帽摘下来拿在手里，神情坦然地接受着注目礼，修长的腿迈着矫健的步伐穿过酒馆大厅，长马靴的硬鞋跟踏在地板上，发出清脆而又沉稳的声音，看起来比男人们还要英姿飒爽。
　　联盟的女狮上将，传奇一样显眼的女人。就连门后的黑发年轻人都转过头来看了一眼。
　　利伯拉站起来向她示意。
　　“艾里。”
　　艾里尔斯点了一下头，向她走过来。
　　“从乌鲁克来？”
　　“不是。”艾里尔斯坐下，取过杯子倒了酒。“我从尼普尔来。这两个月是尼普尔雨林最茂盛的时候，胡里特人最喜欢借着热带雨林捣乱，这段时间尼普尔那边的几个城邦都乱得不行，卡伯让我加调部队过去。”
　　“卡伯？”
　　“卡伯里康•马维拉法盟军元帅。”
　　“尼普尔不是马维拉法家族的主城么？”卡伯里康她是知道的。利伯拉只是奇怪他作为盟军元帅，拥有不但有联盟军最高调度权，还有联盟主力第一军的直接调配权，为什么反倒要舍近求远，从艾里尔斯的第四军调度人马。何况艾里尔斯是乌鲁克人，她的城邦远离底格里斯边境，对胡里特人喜欢用哪种方式捣乱远远没有尼普尔人上心。
　　艾里尔斯嘴角勾了勾，哼笑一声：“麻烦当然是要丢给别人的。”
　　利伯拉深有感触：“真是一家人，他妹妹被陛下派到卡城来当法学院校监，每天的任务就是给我找麻烦。”
　　艾里尔斯也想起这回事来，皱了皱眉：“扎西卡没长脑子么？把主城神庙改建成学校对他有什么好处？”
　　利伯拉端起杯子一口喝下，甘甜的酒水顺着喉咙一路流到胃里，立刻有一股热气腾上来。她摸了摸自己滚烫的脸颊，笑了一声：“是啊，我也想知道呢。”
　　她清了清嗓子，又问：“那你这次来卡斯底特能呆多久？”
　　“没有多久。”艾里尔斯说道。“卢恩纱让我来过主日节，可能过完节就回驻地。听说阿卡德的新王是一个闪族人，以后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城邦主日节一向由城主主持，利比尼雅大公在世的时候，她天天跟艾里尔斯他们混在一起疯玩，如今事到临头才发现太繁琐。她继位的时候正好赶上南北局势吃紧，艾里尔斯被调到底格里斯北岸边境线上随时备战，根本管不上卡城的鸡飞狗跳。如今情况虽然稍稍缓和一些，可她知道艾里尔斯特地赶回来参加主日节，只是因为放心不下自己而已。
　　艾里尔斯虽然爱酒，其实却不怎么能喝。果然没多久就有些上头了，艾里尔斯喝醉以后变得更加沉默寡言，嘴角紧抿的样子依旧像骄傲的狮王，可发愣的眼神却总会出卖她。
　　利伯拉拍了拍她：“艾里？”
　　过了好久，艾里尔斯慢慢把目光移到利伯拉脸上，有点疑惑。
　　“你喝醉了，我们回去吧。”
　　又过了许久，她点点头，依然是标准的军人步伐，看起来十分清醒。利伯拉跟在她身后上了马车，却见她已经靠在车窗上睡着了。雨丝飘落在她脸上，打湿了额前黑色的鬈发，艾里尔斯也只有在睡着之后才会显得无害。利伯拉愣了一下，抬手关上窗子。她替艾里尔斯擦去脸上的水珠，半晌才吩咐道：“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