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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 1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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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杨理从宇泽住的地方出来,走了很长的一段路,才到达一个小车站。幸运的是这个小站可以等到回乡下的车。
摸摸裤子口袋,还剩几块钱,刚好够回去的车费。
其实还早,杨理想要不要去买两个包子填填肚子,他看见有几个妇女挑着两个菜篮子摆个小摊在车站附近卖小菜,杨理忽然有点想念夏灵芝,夏灵芝和她们差不多大吧,脸上也如她们布满了皱纹,长满了斑点。从来没有保养过的皮肤和她们一样呈现暗黄色,手也和她们一般粗糙。
乡下人怎么可能过精致的生活呢?既然是生活,又怎么能精致得起来呢?
杨理仿佛看见了自己的未来,像这些卑微的人一样,劳碌着,辛苦着,永远没有时间思考自己究竟幸不幸福。
车来了,停在杨理的跟前,杨理包子也不买了,立马跳上车。因为此刻,他想快点见到夏灵芝。
杨理从车上下来的时候,看见夏灵芝从工厂的大门走出来,不知道要去哪里。杨理叫妈,夏灵芝听见杨理的声音有些激动,她说,崽伢子回了呀,快,快进屋,妈给你做好吃的。
夏灵芝也曾这般热心过,那是上学期他从学校里回来的时候。夏灵芝说儿子我真的很想你,你想妈不?杨理没有做声,夏灵芝仿佛太过欢喜,收起了所有杨理记忆中“恶劣”的表情,她那次买了很多菜,然后一阵忙活从破烂的厨房里端出一桌子好菜。杨理不知道夏灵芝什么时候做菜变得这么好吃,夏灵芝把所有的菜都夹到杨理的碗里,说:学校的伙食肯定不好,难得回来一次,多吃点。
杨理很感动,感动到可以抹去小时候所有不愉快的记忆。
夏灵芝说,本来准备出门去打牌的,不知道你今天会回来,一个人在家确实太无聊,你爸也有两个月没回家了。
吃完饭,夏灵芝说儿子你陪妈妈聊聊天好不好?
杨理却不知道该聊什么,他和夏灵芝,从来也不曾这样。坐下来促膝长谈?他没有这样的经验,不只和夏灵芝,和任何人都一样,现在想想,即便是和肖维,他也没真正敞开自己。
夏灵芝说儿子你在学校过得怎么样,学习成绩怎么样,老师怎么样,同学怎么样。夏灵芝关切的样子对杨理来说是迟来的母爱,这母爱整整迟了十几年。杨理觉得自己总是和自己的影子在一起,所以他寂寞惯了,忘了家里还有一个母亲。他缺失的亲情排山倒海涌到心里,只是因为夏灵芝挽住他胳膊的手,只是因为夏灵芝认真做好的一顿饭。
夏灵芝和杨理并排走的时候会挽着杨理的胳膊,就像挽着情人的手。虽然他们并排走得机会不多,屈指可数。
傍晚夏灵芝为杨理铺床。杨理的床上已经掉了厚厚一层灰,夏灵芝特地从柜子里拿出一条新的床单——说是新的,其实也不是特别干净。
杨理嗅到了熟悉的味道,这味道,是自己家里的,正如几年前小土砖屋里的味道。
假如家真的像个家,就算拮据一些,也是幸福的吧?可是,这幸福在过去的十几年里未曾眷顾过他。
晚上杨理打开电视,正好在播新闻联播,新闻联播熟悉的开场配乐响起,杨理忽然听见有人叫灵芝。
杨理打开门,看见站在门口的人,这个人他很熟悉,以前经常来他家的亲戚,杨理叫他虢伯伯。虢富贵是杨和平姑姑那边的亲戚,早年丧偶,才五十几岁却是满头白发。杨理笑着叫虢伯伯,虢富贵伸手去摸杨理的头,像以前那般,却发现杨理已经不比自己矮。虢伯伯脸上笑容有些僵硬,说,杨理啊,转眼都这么大了。杨理说,进来坐。虢富贵说,忽然想起有点事儿,不坐了。说罢就离开了,真的连门都没有进。杨理关上门,夏灵芝问是谁怎么门都不进。杨理说是虢伯伯。夏灵芝只“哦”了一声,转身又进了厨房。
晚上睡了个好觉,虽然杨理闻到了灰尘的味道。昨天杨理看见墙上趴着一条壁虎,他在床上蹬脚制造大响动,靠墙摆放的床几乎要将墙壁上的一层灰震下来。那壁虎马上丢了自己的尾巴从窗口爬出去,断尾正好掉在杨理的床边,它欢快的跳动着,仿佛还有着极强的生命力。
杨理想,假如人真要操控你的生命,掉了尾巴又怎样?这就和命运一样,就算自残,也不一定能免除死亡的厄运。
“我出去走走。”
夏灵芝说,早点回来吃饭。
杨理一个人沿着田间小路,绕过一个小山丘,走到曾亮的坟前,曾亮的坟没有碑,就是一个小土丘,上面长满了草。
茂盛的狗尾巴草随风摇曳,风情万种。杨理想起曾亮的笑容,心一阵绞痛。
人死后化作一缕青烟,烟散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曾亮的父母又生了一个女孩儿,而曾爹,那个可怜的老人,不知道现在过着怎样的生活。
杨理在回家的路上碰上了刘婶子,李奶奶,陈大伯。他们满脸笑容,说,杨理从学校回来了啊?来我家吃个饭呐。
村子里的人变得可爱了,友善了。杨理想不通这是为什么。还是他一直就误解了他们?
杨理的嘴角扬起弧度,笑了。他的心情也因此由沉重而变得轻松。这个笑容,是给自己的。
杨理到家开门看到足以震慑他灵魂的一幕,他开始责怪这破旧的厂房为什么不能设计得复杂点,不然不会让他一下子就看见躺在虢富贵身体下的夏灵芝。夏灵芝半推半就,扭动着身体,她说,我儿子马上要回来了。
原来夏灵芝也可以做一个□□,她和一个快要进入老年的男人激情迸发,这是一件多么滑稽的事情。性在杨理的眼中一直很神秘,他没有看见过杨和平和夏灵芝像这般交合,好像他们从来不需要性。
杨理这才想起,刚四十出头的夏灵芝真正需要什么,假如杨和平一直不能满足她,她怎么可能独守空闺?杨理震惊,羞耻,恶心,也深深为夏灵芝哀叹。这可怜的女人,和杨和平一样可怜。
性快感来之不易。
杨理没有进门,他不忍心打扰这场“肮脏”的交易。无论是在生理还是心理上,夏灵芝缺失的,从虢伯伯身上得到。他凭什么断送夏灵芝来之不易的“幸福”?
原来,可悲的,可恨的,可怜的都是同一个人,世上有很多类似夏灵芝这样的人,但她们的确情有可原。
杨理直接出了厂门,搭上去学校的中巴。他摸摸口袋里的钱,是夏灵芝昨天晚上给他的。夏灵芝说,想吃什么就买什么,不要苛待自己。
只是他已不记得小时候吃冰棒的滋味,因为现在他不爱吃了,纵使花样如何多,他也不觉得好吃。
他们都是孩子,但是他们心里藏了太多东西,东西藏多了就会越来越沉重,沉重的喘不过气,杨理是这样,宇泽也是这样。
也许,肖维也是这样。
只是不曾到绝望的地步,每个人,都遍体鳞伤在和生活较劲儿。
杨理回学校,看见一辆小车停在校门口,车门打开,下来一个人,是肖维。
车窗缓缓关上,杨理透过车窗看见了肖维的爸爸——一个神采奕奕,皮肤白皙的中年男人。杨理发现,肖维的爸爸和杨和平,除了同为男性,再也找不到任何相同点。
杨理咧嘴一笑,说,肖维你怎么这么早就回学校了?肖维说,想你呗。
话音刚落,肖维爸爸的车离开,扬起几粒尘埃。杨理感觉不到尘埃,只有几缕柔风刮过面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