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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无解 ...

  •   她死死盯着石桌上黑白交错的棋盘。

      那样纵横纠葛的复杂局面,走到哪里都只剩下绝望。

      ——就像她的人生一样。

      ******************************

      傅清昭回到帝都锦华的时候,傅清澜已经在家歇了半月有余。

      那日,刚吃过午饭,晋王府的世女不知怎么的跑到傅宅来了,傅清澜郁闷了半天,正欲下跪行礼,却被南玉书笑着扶了起来,自称是傅御医从前的至交好友,两人见面不必如此拘礼。

      问题是,南玉书跟她吧,怎么看都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人。

      她不过区区一个小御医,怎堪比晋王府百年清贵门第,满门忠烈豪杰。

      晋王虽然住在锦华,但是多年来执掌着漠北大营数十万大军的帅印,负责抵抗外寇保卫国土,如今戍守边陲的将军也是王府家臣。

      世女今年刚满十四岁,傅清澜差不多年长她一轮,两人要成为至交好友,难度实在太大了点。
      当然,惊讶归惊讶,腹诽归腹诽,她是如何都不敢看轻面前少女的。

      南玉书,晋王府世女,南国武痴首徒,仪表谈吐,文才武略,同辈之中无出其右者,反正就是一个完美得挑不出瑕疵的人。

      年纪虽小,她却已经隐隐显出将帅之风,风华内敛,气度超然,一身纯黑色滚金边广袖锦裙,穿在她身上更显尊贵沉着。

      ……得罪不起啊。

      傅清澜看着温和微笑的少女,着实头疼不已。

      南玉书此番只身前来找她,只是为了跟她下盘棋。

      既然对方都那么说了,傅清澜恭敬不如从命,招呼世女到院子里去,她昨日闲着没事干,自己跟自己对弈着玩,棋盘都是现成的。

      开局还没多久,南玉书手执黑棋,不急着落子,抬头问道,“听说你跟宫里请辞了?”

      傅清澜觉着如临大敌般毕恭毕敬的太累了,也就索性随意了些,摇了摇头,苦笑道,“一个会在自己家里中毒的大夫,太医院留不得。”

      南玉书一手撑着下颌,看着棋局若有所思,“那以后准备如何?”

      “家中尚有几间药铺为生。”

      一子落下,南玉书盯着她看了会儿,问,“一点都记不得我了么?”

      “十四年华,晋王世女,就知道这么多。”

      南玉书轻叹一声,似是惋惜,又似是欣慰,“知道这些,却不记得你我的交情,那便是忘了与自己有关的事情了……于你而言,也是好的。”少年老成的世女说话的口气像个八旬老妇,叹息的模样宛若历经坎坷,听得傅清澜不由一笑。

      南玉书也跟着笑了起来,“秦公子待你情真,你若忘了,那便好好待他吧。”

      突然提起了秦怜,傅清澜微微惊愕,“世女你——”

      南玉书一眼就看出她想得歪了,好笑道,“你那次去怀香楼还是由我领着的,你与他相识相知相许,我都看在眼里,绝无觊觎之意。”

      原来是她小人之心了,但还来不及惭愧,傅清澜不禁背脊一凉。

      唉,该说什么好呢,她娶秦怜的时候,这个世女不知道有没有满十岁,这么小的年纪,居然就去怀香楼里寻花问柳了,这个,呃,姑且也算是早熟吧……

      南玉书自然是知道她的心思,展颜一笑,眉间平添几分潇洒意气,“既是风月场所,玉书只谈风月,不作他想。”

      真个光明磊落。

      一局棋下完,大半天过去了。

      南玉书堪堪胜了三子,傅清澜也不懊恼,反正都是打发时间嘛,不必太过较真,虽然败给个年纪比她小那么多的少女,多少也有点面子挂不住……但对方是南玉书,她也就无所谓了。

      晋王世女把玩着手里的棋子,抬眸望着夏末秋初辽阔高远,遥不可及的天空,淡淡开口,总算是挑明了此行真正想说的事,“你中毒前一晚,也是在这张石桌上,摆了个棋枰,自己跟自己下棋……我在一旁看到了深夜,才见你终是走进了一盘死局。”

      那夜无风无月亦无满天星辰,蜡烛泪尽,高挂树枝的灯笼散发着微弱的亮光,林间的夜枭嘶鸣,她在一边看着,看着素衣单薄的女子面无表情,一步步将自己困进没有出口的牢笼里,最终走投无路。

      直到夜色深沉,泼墨般笼盖一切,四周静得连鸟鸣都没有,那女子才转过脸来,看着她问道,“你觉得如何?”

      “无解。”

      女子素来冷漠清淡的面容上,浮现出一抹几乎可以称之为扭曲的诡异笑容,她蓦地伸手挥落棋盘,棋子散落一地,惊起安眠的鸟儿扑扇着翅膀,凄厉尖叫着飞远,几个打着呵欠的丫鬟小厮吓得手里的托盘都差点掉下去。

      黑夜重归死寂之后,才听得女子轻柔微凉,宛若冰绡的声线淡淡道,“这样就解开了。”

      置之死地而后生……还是纯粹的自我毁灭?

      傅清澜听完,漠然问道,“你想说什么?”

      南玉书起身,背手而立,“只觉得你该知道罢了。”

      傅清澜沉默下来。

      南玉书是第一个干干脆脆就相信她忘记前事的人,且不论她们是不是故交,但是就连杏儿和柳儿一开始也以为她在玩笑,几番探问之后才大惊失色,南玉书却只是了然地说,原来你是忘了与自己有关的事情了。

      仿佛是天经地义的。

      中毒前一晚,将自己困死在棋局里,挥袖毁棋的女子,这意味着什么?

      正冥思着呢,一把清亮的嗓音含着笑意,凭空响了起来,“哎哟,清澜,阿玉,可想死我啦!”

      傅清澜拉回思绪,看了看身前身后都没人,疑虑顿生,以为自己出了幻觉,却见南玉书一手抬起,指了指粉墙上头。

      女子染了一身的血,穿着的深蓝色布裙破破烂烂的,发丝凌乱地披在肩膀上,朝着南玉书和傅清澜笑呵呵地挥手打着招呼。

      没听到傅清澜回应,傅清昭也是习以为常了,不甚在意地转过脸看向南玉书,扬了扬眉头道,“阿玉啊,早知道有你照看着清澜小妹,我就慢慢回来了嘛,你知不知道我这一路被追杀得多苦啊……一边担心回来迟了会出事,一边还得应付没完没了的偷袭暗杀,我容易么我,这下子起码得折寿十年呐……”

      南玉书失笑,“你到底惹上谁了?”

      傅清昭耸拉着眼皮,哀怨地咕哝着,“我怎么可能会去惹上谁啊……还不是我家专爱惹事的小师妹,就因为别人骂了她二哥一句,啥也不说,直接就单枪匹马挑了罗刹门十大高手,人家老门主人老脸皮薄啊,对她下了江湖格杀令……你说她也真是的,不想想自己什么身份,何必扯上这趟浑水呢,害得现在那边闹成了一团,我也受了点池鱼之殃,就连想回南国都不得安生……”抱怨了一大堆,她眨了眨眼,“阿玉,你师傅呢?”

      “师傅在安尧,和师姐在一起。”

      “哦……”傅清昭拖长了声音,贼兮兮笑了起来,“南国武痴北国武狂,我家老太婆可惦记着你师傅呢,还有我那个号称百年难得一见的练武奇才的小师妹,可是一直以你和叶锦然为目标,嚷嚷着总有一天要决一死战,分出胜负的啊。”

      南玉书勾起唇角,浅浅笑着,一点紧张不安的迹象都没有。

      傅清昭老蹲着也不嫌累,双手抱胸,又去看被遗忘了很久很久的傅清澜,笑眯眯道,“清澜呀,师傅也很想你呢,我走之前还专门让我带话,叫你切记平时不可偷懒,等她抽空过来锦华,一定得试试你武功练得如何了。”

      傅清澜从刚才起就一直沉默,趁着空子回想了一下,嗯,杏儿貌似是说过,当年北国武狂前来锦华与武痴一战,因缘巧合住进了傅宅,教了姐妹二人一阵子武学,长姐傅清昭后来更是追着师傅去了北国,从此干起了惩奸除恶,快意恩仇的江湖事儿……

      看傅清昭这副模样,江湖险恶果然不是随便说说的。

      “啊,我都差点给忘记了。”思维十分之跳脱的傅清昭蓦地拍了下脑袋,和颜悦色的笑容敛去,眼里似有怒意,‘叮’地一声长剑出鞘,身影一闪,跳了下来,站在傅清澜的面前,微微弯下腰,瞅着妹妹眼睛问道,“清澜,那个皮痒找打的蓝漠小子呢?”

      若不是先前南玉书的一席话,傅清澜很有可能就这么任由姐姐处置蓝漠。

      既然听到了就不能当成不知道……因此她犹豫了。

      她抿着唇不说话,身后的柳儿丫头却忍不住了,“大小姐,他被管家关在柴房里呢。”

      ……她真的该换个小厮贴身伺候了,丫头就是胆大啊。

      “嗯嗯,柳儿丫头真乖呀……”傅清昭皮笑肉不笑,尾音未落,人早已一跃而起,瞬间就不知所踪了。

      傅清澜瞥了柳儿一眼,小丫头心虚地垂下头盯着脚尖。

      她叹了口气,罢了,现在去计较也没什么用处,随即想要招手让人带着去柴房,南玉书按下了她的手,对着她微微摇头,温声道,“我去。”

      她只觉得世女深沉的墨色广袖带起一股微风,转头再看,身旁空空如也。

      高人,全是高人啊。

      听姐姐的意思,她应该也是会点武功的……带了点侥幸的念头,傅清澜原地跳了两跳,唔,连树枝都够不到,不怎么甘心,使劲又往上跳了跳……

      “小姐,您没事吧?”杏儿见到自家小姐诡异的动作,不由担心起来。

      “没事……”傅清澜有点失望,放弃了企图‘飞起来’的想法,脚下迈开步子,没走两步就迎面撞上一个面生的小厮。

      那小厮看样子不过十二、三岁,惨白着脸跪到了地上,对着她的脚跟连连叩头,一言不发。

      “你起来吧。”只不过碰了一下,没那么严重吧,磕头跟捣蒜似的。

      小厮像是没听到她的话,仍旧长跪不起,抬起一双盈满泪水的眼睛,颤着声音道,“小姐……求您去看看我家公子吧,他都烧了半天了,我很怕他会出事……小姐,求求您了小姐……”

      杏儿得了傅清澜示意,走到前面,想要把他给扶起来,“小六儿啊,你别急,小姐又没说不去,你家公子到底怎的了?”

      “他昨天从花厅回来就不对劲,今早起来就发烧,人昏昏沉沉的,怎么叫都不醒,我急得不行,几次要找小姐都被拦了下来……”小六儿咬紧了牙根,“小姐,我以性命向天起誓,所说绝无半句虚言,小姐您救救公子吧,他就算有万般不受您待见,可他……可他确实一颗心都在您身上,这些年梦里梦外想的都是您啊!”

      他的公子总是人前骄傲,人后落寞,在喜欢的人面前未曾有过半分示弱,只有独自一人的时候,才会怔怔地望着那人给的帕子出神。

      小六儿一想到那袭单薄的红衣,心头一紧,抬起头道,“小姐您今日若是不去,小六儿就跪在这里不起了。”

      傅清澜纳闷了……她给人的印象这么冷酷么,用得着又叩头又发誓的……

      柳儿在她耳边低声解释,“小姐,秦公子以前也老这样,十次病九次假,害得大伙儿白忙乎一场,甭说多烦心了。”

      杏儿回过头狠狠剜了她一眼,想着回去真得好好修理修理这个笨丫头的嘴。

      傅清澜了然,俯身拍了拍小六儿的肩,“带我去吧。”

      蓝漠那边有南玉书拦着,暂时出不了什么大事,她先去看看生病的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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