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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喜临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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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里乌云罩日,白雪呜咽,莫语的病情不见丝毫好转,自她一病不起,我每日都会去看她,前两次见到她,她只一味的痴痴流泪,倚着墙默默出神,对我的劝导充耳不闻,后来再去看她,她便是昏昏沉沉的睡着,有时眼角挂着泪痕,有时额上渗着汗珠。余欢告诉我说深夜里莫语总是呜咽抽泣,熬到天亮才勉强睡下。
我轻轻抚摸过莫语蜡黄削瘦的脸颊,她的睫毛微微颤抖了几下,强展双眸。见她醒来,我忙叫余欢端了汤药来道:“你何苦这样折磨自己呢,纵然情深也该顾惜自己的身子。”
莫语茫然地就着余欢的手一口口吞下药汁,喝完便哽咽道:“小姐,当日在雨花亭我听得曹公子吟诗,便心生仰慕,后来遗落双福玉佩时余欢对我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谁知偏是那么巧,那块玉佩竟被曹公子得了去,那时我曾妄想他就是我的‘福’,可也明白自己身份卑微配不上他,只希望在府中常见到他,也就心满意足了!可如今,叫我如何相信他已不在人世了,我不相信啊!”
余欢在旁掩面低啜,我也是泪如雨下:“你的心思我一直看在眼里,你的痛我也明白,我又何尝不期望那个消息只是误传啊!”
莫语抱着我的手哀哀恸哭:“一定是误传,一定是误传,小姐,我要去南边找他,哪怕是死,我也要去!”
我轻拍她的背,抽噎道:“你若要去找他我并不拦你,可你现下形如枯柴,连床都下不了,又如何经得起长途跋涉?!”
听我这么一说,莫语稍稍平静了些,她抬头望着我,深陷的双眸中尽是期盼,她缓缓道:“小姐果真许我南下?”
我颔首,于是她忙强撑着要下地给我磕头拜谢,我摁住她,道:“只一件事你需答应我,今日之后不可再见眼泪,安心养病,待你病好了,我自会求了王妃放你出府。”
有了期望,莫语很快恢复了精气神,经孙太医妙手,冬至过后已是康复了□□成。然而当初我准许她南下去找曹慕之,不过是权宜之计,却不想她执意要南下找寻曹慕之。余欢苦口婆心的劝了几日,我亦将路途艰险细细说于她听,可她心意已决,除了磕头求我,并无他言!无奈之下,我只能为她打点妥当,放她出去。
莫语离府那日虽是大雪初停,天地间仍是朦胧一片,我紧紧握着莫语的手从馨宁院艰难行至王府侧门,热泪在眼眶中打转,莫语和余欢早已泣不成声。
我轻轻为莫语拭去眼泪,叮咛道:“凡到一处就想法子捎封信回来,好叫我们放心,王爷亲笔题字的折扇和我写的书信你务必收好,若途遇困难便带上它们去官府,那些人自会帮你。”
莫语含泪强笑道:“奴婢一定带着曹公子平安归来。”
余欢悲伤不舍道:“你要多多保重。”
三人紧紧抱住,痛哭一回后方送了莫语上马车,马蹄行得缓慢,莫语从车窗里探头出来,哭得眼肿腮红,我与余欢立在雪地里目送她远去,直到再也寻不见踪影才回了王府,伤心难述。
一个月后收到莫语来信,说已平安抵达邓州,除夕后又来信说是到了江陵。再后来莫语竟在机缘巧合之下遇到了秦子聪,秦子聪虽是认出了男装的莫语,倒不曾为难她,反是带着她同李汉琼的军队进入南汉境内,一路颇为照顾。
开宝四年开春之后,汴京接连几个艳阳天迎接着南汉前线频频传回的捷报。与此同时还传来令人难以置信的喜讯:曹慕之劫后余生,于韶州再立战功。原来当日曹慕之中箭落马摔下山崖后并未遇难,而是落在悬崖边一颗老树上逃过鬼门关,后来被当地百姓救下,因箭伤到肺部,外加摔伤,他足足昏迷了一个多月,醒来后便留在农庄上又养了一个月的伤,除夕前借了老乡仅有的一匹老马赶去广州门户韶州。听得这样的喜讯,我和余欢相拥喜极而泣。也就是在韶州活生生的曹慕之出现在了莫语面前,后来听莫语说起,那一刻她高兴得不知所措,只是怔怔落泪。
四月,南汉后主刘鋹白衣请降于潘美马前,南征军凯旋回京,五月十二,赵匡胤在明德门下举行盛大的受俘仪式,刑部尚书卢多逊宣读大宋皇帝诏书,历数刘鋹不明天命,以抗大国之罪,而后封刘鋹为恩赦侯,找个上等宅院,养了起来。
一连几天,朝廷诏命不断,任命潘美为山南东道节度使,尹崇珂迁保信军节度,曹慕之、李汉琼、秦子聪等有功之臣皆有封赏。为贺南汉降宋,李煜再遣李从谦入宋,贡珍宝数倍于前。
是日赵光义下了早朝回府后,直接去了禧雅院,亦叫了我去陪着说话,知道莫语离府的前因后果后,赵光义对她赞赏有加:“这丫头竟为了慕之不畏艰险,不顾安危,实在是弥足珍贵的一片深情。”
莫语跪下磕头道:“奴婢胆大妄为,愿受责罚,但请王爷不要责怪我家小姐。”
赵光义拈了一粒葡萄吃了,笑道:“非但不罚,本王还重重有赏,快起来吧。”
符凌烟温和笑道:“这丫头伶俐率真,的确与别的丫鬟大不相同。”
我吟吟笑道:“如今又是征战沙场的女中豪杰了。”
赵光义望着我道:“那我就亲自为莫语主婚,成全她和慕之。”
我忙道:“王爷有所不知,莫语虽是钟情曹公子,可曹公子对她只有兄妹之情和感激之意,已是委婉的回绝了莫语,若是莫语嫁给他,只怕是强扭的瓜不甜。”
其实在前日,也就是莫语回府当日我也以为她必是要开口求我成全她和曹慕之,然而她却说了另一个名字----秦子聪!莫语将南下途中历尽的种种艰险娓娓道来。而秦子聪无微不至的照拂和曹慕之的婉拒,让她明白什么才是自己想要的“福”。
赵光义“唔”了一声道:“倒是遗憾,也罢,待你为莫语挑得良婿,我再做主指婚吧。”
我笑道:“王爷不必遗憾,莫语此番南下已遇上可托付终身的良婿,也不是别人,正是当日提亲的秦子聪!”
赵光义诧异道:“果真是他?怎会有如此巧合之事!”
莫语羞红着脸道:“回王爷的话,若没有秦公子,奴婢只怕还未踏入南汉境内就没了性命,这一路他对奴婢也是真心相待。”
符凌烟笑道:“常言道:缘分天注定,果真没说错。”
赵光义笑道:“既如此,就派人去知会了秦家,择日往莫语家提亲。”
莫语喜不自禁,忙忙作福谢恩。
不日,秦家便往莫家提亲送聘去了。我也欢喜的张罗着,为她置办了不菲的嫁妆,整日又同她絮絮说些夫妻相处之道,教她如何应对楚欣言的乳母刘氏。六月初二,莫语的弟弟便来接了她回家,与她交好的丫鬟皆来相送,无不艳羡。初四,大吉,莫语出阁,因是赵光义指婚,婚事办得极为隆重。
六月中,朝廷任命秦子聪为扬州巡检,莫语便随他去了扬州,因秦子聪上有兄长,且都是楚府的管事,所以他的母亲黄氏并不去扬州,倒是打消了我对莫语的担忧。
因操持莫语出阁一事,我并未留意到身子细微的变化,直到该是孙太医入府请脉这日,我才发觉这月的信期迟了好些日子,联想月初常感困乏,心中隐隐觉得许是有了孩子,喜滋滋的等着孙太医来诊断。这日孙太医一早却打发了小童来告假,说是赵普的妾室难产赵匡胤命孙太医前去看顾,隔日再来为我请脉。
用罢早饭,我便挟了余欢慢慢往后园走,园中花木繁荫,过了雕绘长廊,便是清荫阁,远远的就听见有孩童嬉笑的声音,走近一看,是德崇蹲在圆池边玩水戏鱼,身边却无丫鬟跟随。
我上了石桥,对余欢道:“池边湿滑容易落水,你快去将公子带过来。”
余欢应声去了。
德崇一抬头见我在石桥上,笑嘻嘻道:“姨娘,这些小鱼儿真好玩,我捉一只送你。”
我忙阻止他道:“姨娘这有更好玩的东西,你快过来瞧瞧吧。”
德崇伸长了手在池面上弄水,笑道:“小鱼儿游上来了,我马上就能捉到了。”他话音才落,身子却是一斜便往池中摔去,刚到他身后的莫语不及伸手拉他,惊惶喊道:“公子!”
水池里溅起了小小的浪花,德崇惊恐的扑腾着。余欢吓得哭着喊“救命”,急得恨不能跳进池里救人,不过,她并不会游泳。听到余欢的呼喊声,从小土坡上又跑出一个丫鬟,却也是不会游泳的,惊慌的跑去角门叫小厮。
在跳入水池前一秒,我有过犹豫,担心若是有孕在身,动了胎气恐怕滑胎,可后一秒,我却义无反顾的跳下了石桥。所幸德崇很机灵,在水中扑腾一阵后倒学会了踩水,借着浮力并未沉下去,我从身后抱住他,很快就游到岸边,赶来的有水性的小厮忙下水将我们托起,岸上的丫鬟忙不迭的拉我们上去。我累得够呛,躺在余欢怀里微眯了双眼,感觉像是天黑了一般。
迷迷糊糊睡到午间,醒来发觉赵光义牢牢的握着我的手,脸上光彩闪烁。
我猜怀孕的事是八九不离十了,却假装不知情,撅嘴道:“王爷是不要我了么?我晕倒了,你还这么高兴。”
他轻轻刮了刮我的鼻梁笑道:“我恨不能日日夜夜守着你,怎么会不要你了呢!傻丫头,你肚子里有了我们的孩子了。”
我喜不自禁的将手放在腹部,想着这里正孕育着期盼良久的孩子,不由得喜极而泣起来。
赵光义轻柔的将手放在了我的腹上,笑着说:“孩子有一个多月了,太医看过,说一切都好。”
“德崇可好?”我又忙问道,虽然救起他时神智还是清醒的,可到底是受了惊吓。
他拭去我眼角泪痕,嗔怪道:“那孩子顽皮胆大,只呛了水,也未见他受多大的惊吓。可是你也太大意了,连自己有了身孕也不晓得,还这样冒险,幸好没有动着胎气。”
我微笑:“德崇是王爷的长子,即使是冒险,我也不能不救啊。”
他柔软的唇轻轻贴在我的耳边道:“此生与你执手,上天待我不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