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澜》末河柒染

2、你若不甘心

　　第二章
　　当刘复儿悠悠闲闲回到青湖宫时，已是日夕之时，大片的橙红色浓雾在天的尽头沉淀，斜斜的光照耀在刘复儿娇美的脸上。
　　刘复儿踱到池墨澜房前，望了望门槛，没有发现有人出来的痕迹，便轻嗤一声，不阴不阳地说：“皇后娘娘，您可别总呆在房子里，闷坏了身子，到时候又是我们做奴才的倒霉……就算这里是冷宫，您也别自暴自弃呀……”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可以让屋里的人听见。
　　刘复儿没闻见里头有人出声，不由绽开了讽刺的笑靥，这也算是出了口气，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被人派来这里看着这废物！光有一副皮囊，还以为自个还是大小姐的命呢！自己不争气得不到皇上赏识也就罢了，还搭上了她！日日在这冷宫中不见天日，如何吸引到皇上的注意？！
　　心中越想越气愤，不由声音尖刺了几番：“皇后娘娘，您可别总是吃了睡睡了吃的，奴婢进来看看您，别不是身体太娇弱，受不来了吧？！”说着，她便用力将雕花木门一推，木门重重地砸在墙壁上，发出低哑刺耳的呻吟。
　　看到房内的景象时，刘复儿倒是吃了一惊。池墨澜并没有向以往那样卧在窗上，反而是只着一身亵衣，安然地坐在那小椅之上，此时正端起茶杯，轻啜一口凉茶，却又蹩起了秀眉，抬头望向她，发问道：“底下人是怎么做事的，这茶水搁了多久了，都有些变色了呢。”声音有些沙哑，想必是很久未有说话的缘故。一双狭长的丹凤眼雾蒙蒙的一片，看似纯真澄澈。
　　刘复儿此时觉着有些好笑，心中却不知为何有些揣揣，这池墨澜发问的方式，还真有些像那宫中权贵妃子，她心中又不由笑自己太过离谱，池墨澜此人宫中皆知，分明是一付大家闺秀的模样，若说嫁入寻常人家不失是位美娇娘，但若入了宫来，就如同那一只白兔闯进了狼群，呵，若不是有皇后头衔在这儿镇着，光是为了那付好皮囊，怕是早就寻不得踪迹了。
　　她微微一哼，也好不拘束地一屁股坐在那另一张小椅之上，看似陈恳地对池墨澜言：“娘娘，您可别忘了，这里可是冷宫呢……司计司的两位司计嬷嬷可是出了名儿的势力呢……什么得宠的妃子那儿自然是度支甚多，我们这青湖宫啊，可早就没有这些个茶水了。”她顿了顿，心中大快，又不免接着说的高兴，“我劝娘娘您还是本分些好。有些想不到的东西，还是别痴心妄想了。免得徒增烦恼，积郁成疾，早早便香消玉……”
　　话音还未落，却只听“咚”的一声响，刘复儿为做好准备，吓得一弹，差点儿从小椅子上摔下来。心中恼怒万分，刚想怒问，却对上了池墨澜的眼睛，瞬间一竦。
　　不知何时，池墨澜那双凤眸间竟然大雾散尽，有如一潭井水一般的眸子深不见底，却黑的纯粹，此时正直愣愣地盯着刘复儿看，有淡淡的浅光从她眼底划过。她只是懒懒的倚在那茶桌上，没有一点儿皇后应有的仪态，可浑身上下却散发出一种不怒而威之感，不，并不是这种感觉，仿佛是站在最高处的人冷冷的睨着地上一只胆敢造次的小小蚂蚁，莫名地令她战栗。
　　“你……你……做什么”刘复儿尽力平复咚咚有声的心跳，心中已经有些害怕，面上却不愿丢了皮子。
　　“复儿，我问你，我是谁？”池墨澜声音万分轻柔，含着淡淡的愁绪，仿佛是一只顾影自怜的白鹤，没有一点伤人之力。
　　突然的转变令刘复儿有些莫名其妙，却又放宽了心，人哪有如此之快的觉悟，更何况是池墨澜，刚才那一瞬间的错觉，想必不过是她庸人自扰罢了，然而内心任有警觉：“娘娘自然是娘娘。”
　　“哦，我是娘娘。”池墨澜如恍然大悟一般点点头，心中却暗自冷笑，刘复儿说出这句话时，眼中有明显的不甘与妒恨，哈，古代皇宫果然是个吃人的地方，连这小小宫婢都妄想那全天下女子最高的位置。唇角含笑，她如同五月的娇花一般有些天真地问：“那复儿，你又是谁？”
　　刘复儿脸色瞬间一白，有转成了青色，她咬着唇，心中的火焰如同被风吹过一般越攀越高，看那池墨澜再如何也挂了个皇后的名号，自然也不能太过分了，却也没好气道：“皇后娘娘在问什么话？！”
　　“哦。如果我没弄错的话，你是猎焰国皇宫的宫女，却也是我的贴身女官，因而当属风仪女官，官列从四品。”轻轻弹了弹指甲，池墨澜风轻云淡地道，“而我是烈焰国国母，当今皇后，官列……”皱了皱眉，她翻了翻记忆，忽然打了个响指，吓了刘复儿一跳，可眼神却突然森冷起来，“正尊品。”
　　刘复儿周身一凉，入赘冰窟。心里好像突然明白了一般，浑身震悚，此时她也不能找理由了，不得不承认，池墨澜这女人，竟然编织了一个如此精密的巨网，让她不知不觉已落入陷阱！她自问并不是愚蠢的人，怎会如此容易就会心甘情愿地被这突然觉醒的皇后欺压！然而她此时看着池墨澜，那一对往日如潺潺流水的柔美凤眸，此时竟深不见底，有淡淡的墨色与雾色交融，冰冷无比，虽然嘴角是嚼着纯真的笑容的，但，有说不清的王者气息从她身上流溢而出，如同看不见的利剑一般直刺她的心脏，让她甚至有匍匐的恐惧！
　　她努力压下心中的惶恐不安，收起心中的对池墨澜原本的认识，此时的池墨澜，已经不是她能够掌握的了。握握手指，她扬起温柔的笑容，正欲说话，却被池墨澜生生打断。
　　却只见池墨澜莞尔一笑，眉眼间的凉意瞬间被溶了下来，眸子中却也恢复了往日的单纯，却有如同倾城一般的大雾在她眸中弥漫开来，挑眉眯眼间，有如林间狡狐，灵动绝美，姿色天成，占尽风流。池墨澜的声音偏中性，却低沉磁性，微风振箫，细细听来，有别样的慵懒魅惑：“复儿，你看你，表情如此僵硬凶狠，就如同那传说中食肉寝皮的猛兽呢……”
　　刘复儿脸色瞬间一白，习惯性地想要回嘴，但刚刚张开的唇瓣却只是嗫嚅一番，又狠狠闭上。垂下头，她不言不语，细密的睫毛如同扇帘一般在眼底垂下一层阴影。
　　“呵，复儿。”池墨澜一笑，眸光望向这空旷的房间，目光渺远，“不甘心么？”声音又轻又柔，仿佛诱惑一般。
　　刘复儿猛然抬头，惊骇地盯着池墨澜，一石激起千层浪，她问她自己，甘心么，然后心中便有无数个声音在大吼：“我不甘心！”她的眼睫微微颤抖，表情狰狞的可怕，仿佛回忆起了可怖的往事一般切齿腐心。
　　“不甘心，便去争取啊……这皇宫，九重宫苑，曲曲折折，怎会无你一人容身之处？更何况，复儿天生丽质，难保不被人设计陷害，如若莫名其妙地在这纸醉金迷之地如残花般凋零，红颜成了枯骨，香魂已逝，又有谁会为你伤心难过，甚至年年五月，怕是连为你烧纸钱的人儿都不会有吧？”池墨澜笑道，绝美的唇线微微抿起，弧度有如蝴蝶的脊背一般，声音更轻了，仿佛风一吹就烟消云散，如同宫人的命运。“就算没有任何意外呀，复儿也不小了吧？看你如此娇美又机灵，怕是有不少太监们对你倾心呢……”池墨澜有些惋惜的上下打量打量刘复儿，微微摇头，“真是可惜，与太监对食，其实也未必如你想象中如此糟糕，只不过是……”她眼中闪过一丝锋芒，一字一顿道，“一生碌碌，最终与众多平凡之人，共成一拘黄土，罢了。”
　　刘复儿身体猛然一震，瞳孔放大，池墨澜的话就如一只利箭，正中她心上最脆弱的地方。她又垂下头，削瘦的肩膀微微耸动着。
　　平凡……平凡……从小便是平凡……这个该死的词，从小便害她如入地狱！为何她是平凡？为何她的家世是平凡？！为何她一辈子注定平凡？！做了那么多……那么多！这才进了宫来，历经千辛万苦才从万千宫女中脱颖而出，难道还是改不了红颜怅老，青山远归的悲凉命运么……
　　池墨澜见她隐忍的模样，唇边勾出些许嘲讽的隐约笑容，将声音放大，她言道：“……将你想说的话，都说出来吧。”
　　刘复儿脑中最后一根弦被崩断，她倏然抬起头，眸中闪耀着令人害怕的烈火汹汹，声音尖利，她狰狞如同从地狱闯出的恶鬼一般，大声吼道：“我不甘心！”
　　刹那间，大雾散尽，有如同漩涡一般的黑瞳从那细长的眸中显出，婉约如同水墨青花的面容，却绽放出了如惊鸿翩跹一般的清朗光华！
　　“如此，便跟随着我吧。”池墨澜的声音再不复原本的轻柔婉约，却是清越温良，含着一股莫名的霸气，仿佛如火凤涅槃一般，她浅浅一笑，刹那芳华。骄傲而……绝世。她摆摆袖，踱到窗前，望着窗外。
　　屋外仍是星光零散，水雾清寒，但却有什么，在悄悄改变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