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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瓶 祭 ...

  •   清晨醒来,他已经坐在桌边了,那个桌子铺着我们淘了半个下午的印有小碎花的桌布,是我们的餐桌也是他的办公桌。他开始并不喜欢小碎花的东西,只是见我嚷着要买,便无奈地笑着买下了。还记得他总爱撇着嘴笑,穿一身干净贴身的白衬衫,整个人都带着柔柔的光,仿佛青烟般存在,像映在墙上的光斑,明媚温暖,却不知道太阳什么时候会让它移了方向。那时候,买桌子时,他也眯着笑,笑的很孩子气,眼睛里碎碎的都是光,很多时候固执偏执,都是因为希望看到那碎碎的光,一点一点,一跳一跳,就会让我屏住了呼吸,经不住有流泪的冲动。
      现在他已经不穿白衬衫了,也看不到孩子气的笑了。因为工作的关系,他也留起长发,胡须也长出来了一点,他总说这样会更像个艺术工作者。我喜欢看他说这句话时,眼里一闪而过的光芒。现在他眼里碎碎的光也像这座城市的阳光一样,又昂贵又稀少。
      愣愣地看他的背影,认真的样子很让我动容。他面前的窗户上隐约开始有阳光跳进来,透过那层玻璃,像流水一般泻进来,把他整个人包围在柔弱多情的光晕中。
      “在看什么?”
      “那棵树。”我隐藏了自己的想法,其实我一直在看他,只是假装透过他在看窗外也正在被光晕包围的树。
      “再过些时候,它才会开花。”他说完,略停了一会,然后肩膀开始抖动,我知道这是他偷笑的标志,没来由的,我的心情也仿佛被扯开了一道口,隐隐约约有什么柔软光亮的东西飘进来了。
      我一把从后背抱住他,“为我画张画吧,什么都可以••••••”他没有被吓到,只是更温柔地握住我的手。“行还是不行啊!”他不置可否地眯着眼,一副慵懒的快要睡着的表情。
      他开始为我画画,他工作的时候是极认真的,我有一句没一句地扯着话,他也只是皱着眉头,有时候无奈地停下笔,假装生气地凝视一会我,忽而又投入到他的工作中,有的时候听我的冷笑话也略微地抖动了会肩膀。日子就这样轻飘飘地淌过。渐渐地常进常出的铁门上也带上了铜绿,小碎花的桌布洗过又晾干,晾干了又铺上。桌前的玻璃上也朦胧起来,连带外面那棵刚长出青色花蕾的栀子花一样,开始摇曳在梦中。我们的对话更少,他工作的时间却越来越长,头发也越来越长。
      终于有一天,一双红色的女式皮鞋出现在他的工作室门口,他近来不在桌边做画了,把放了杂物的隔间腾了空,弄了一个他的工作室,于是每日里看见他肩膀抖动的次数更少,而发现栀子花新长出来花苞的次数却在增加。
      他刚好从工作室出来,看到我,明显地吓了一跳。我心里轰了一声,有什么东西倒下了。他却在瞬间冷静下来,我瞅着他,像看一部畅销但对我来说晦涩不堪的电影。他发现我的目光所在,一双红色女式皮鞋,样式很丑,我决不会穿这种鞋的,古板的,怀旧的。可我忘了他是最喜欢怀旧的。
      “中午要吃什么?”我轻轻松松转了目光。清澈无比地回望着他,他仿佛显得很高兴,很赞赏我的表现似的。“只要你做的,我都喜欢。”已经没有初听这句话的欣喜,略微仓促的表情还是出卖了我。我缩在了厨房里,他也回了工作室,然后是各自的吵吵闹闹:他画笔的沙沙作响,门的开启关上,穿上鞋的声音,拖拉的脚步声,大门的开启和沉闷的扣住,我炒菜的声音,油滋滋的冒气声,倒水的噼噼声,然后一切回归沉寂。
      午餐吃得很平静,他始终温柔而又赞赏地看着我,仿佛一个孩子看他最喜欢的英雄,我被这种膜拜折磨得快歇斯底里了,他凭什么什么也不解释就这么放心我,放心我不会担心,是他太有把握我不会怀疑他,还是根本不在意我是否会在意。仿佛错的是我,待我采取行动时,他又会站在哪一个高台上一哪种眼光批判我,审视我?
      我终于开了口,“那张画怎么样呢?”我扒着饭,再不敢看他,他又不置可否了,听到他叹了一口气。在我以为将以沉默终结的时候,一张画塞到了我怀里。
      我有幻想过他会画栀子花,想过那些美丽的画作,像席慕容文章里的画,大把大把的花骨朵,绿得发油的叶片,花束放在一个透明的玻璃杯里,光线所衍生的各种栀子花的白嫩,乳白,亮白,发着光的白,透着淡蓝色的白。可在我手里的这张画。粗笔勾勒的未上色的作品终结了我的想象,最终落于苍白。以他的手,这样的作品太过敷衍。我开始想象他是在怎样的忙碌的工作中忽然拾起我的请求,然后三两分钟后,“创作”了它。
      “怎样?”“嗯,不错。”我继续夹菜,却不动声色的将画藏在身后,连同我那颗遗失在苍白栀子里的苍白的心。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工作室的门上上了锁,无声宣判了我们的可笑关系。就悬在那里,告诉我,连同这座城市最后的光芒一样都敛在阴影里,高傲地再不肯对我垂怜。
      红色女式皮鞋从出现的那一天里再也没有出现,不过我记住了它的声音,连日里听见几声,她应该就住在不远的地方。他一如既往地忙着,连我给他塞什么东西吃,他也不关心了。我再也没有瞅见那幅画,那副残忍的画,画着刚采下来的花朵的尸体和冰冷的物器。他叫我看过几次,见我不上心,也不好意思再求我了。就在窗外的栀子鼓起花苞,就要绽放的时侯,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笑吟吟地朝我招手
      浑身闪着耀眼的光
      同栀子花一般的颜色
      朦胧却又让人有想流泪的真实
      嘴角上扬
      没有长长的头发
      可笑的胡子
      只有孩子气的微笑
      细细碎碎的
      一点一点的光芒照亮了他所倚的树
      满树的花苞就在那个瞬间一起开放
      各种颜色的白
      粉色的浅蓝色的浅青白的
      却永远比不上他身上的白浅浅青青地发光飘扬
      然而就在这片白中
      他缓缓离我而去决绝地只留了个背影
      在那棵树周围一晃不见了踪影
      只看见漫天的花瓣雨中一个孤立的冢
      我就那么醒了,看到窗外,那棵栀子花树泣了满树的花瓣,就在一夜之间,清晨的暗哑将我包围了,泛蓝的窗户上凝着我略带悲凄的妆容,就那样和窗外的一树白花融为一体,浅浅低吟轰鸣。
      我给他泡了一杯咖啡,最后一杯。在客厅里,那个嘲笑的锁依然锁在工作室门上。看我痴痴望着锁,他显得有点不好意思,却没有要开锁的动作。“再过一周,就好了••••••”我没接过话头,只是接过他喝光咖啡的杯子,喃喃道:“最后一次,这真的是最后一次••••••”
      从那天开始,他从我日子中消失了。

      已经整整过去一周,他再也没有出现,门上的锁终于被我强行打开了。
      刹那间,梦境回归。
      小小的房间里,四面墙上全贴着涂着色的精致的栀子,浅浅淡淡的白,将原本幽暗的房间提亮了,每张图都异常精致,跟他原先给我看的差很多。有一枝独放的,簇拥着的,开得正盛的,雨中带露的,风中飘零着的。包围在发着光的栀子丛中,仿佛又看到漫天的栀子雨,打落在湿漉漉的心上,地上,孤冢上。
      桌子上放着一个矩形的物体,被布包着,布上印着小碎花,细细碎碎,优雅而繁复。
      我挥手掀开了布,一个大画板上钉着画,画着一个面容清秀的女子,托着腮帮子,目光细碎而又哀怨地回望着我,他画的是我,却再不是我,我已经不再是这个样子的了。旁边还钉着一幅画,就是当初他送给我的,还是一样的粗糙。没来由的,脑海里突然就出现了他的孩子气的笑:“你再好好看看嘛!”
      我凑近了,这才发现栀子花瓣上用笔轻轻勾勒着我的名字,浅浅淡淡的那么没存在感。玻璃杯上写着他淡淡的签名。在画的背面有一行小字:“Te amo!可,你是我永远的栀子花,我愿意像杯子一样永远守护你!”我的泪终于落下。
      静静地退出来,没再关上门,锁倚在门上,血迹斑斑地嘲笑我的迫不及待,不发一言。
      房间里一下子就空了,然后就一下子看见窗外的栀子,花开败了,可以撑过八月已是奇迹。时间静止了,可以听见灰尘一粒粒在光里抖落•••抖落•••
      女式皮鞋又响起来了,不过这次它没有再消失在走廊里,径直停在了门口,随即响起了敲门声。
      我终于再次看到这双红色女式皮鞋,向上抬头,它的主人,一个年过半百的女人,一个可笑的我臆想的嫉妒对象。
      “太太,你先生在家吗?”我突然又扯回了我的理智,机警地回望那个女人,女人咯咯得笑了,站在门边,伸长脖子往里瞧,看见我破门而入的杰作,她略显震惊:“奇了,你先生几个月前还托我今天把钥匙给你,说你今天生日,要给你个惊喜的。怎么今天门早开了?”一把冰冷的钥匙被郑重地放在我的手心上,“太太你真有福气啊,先生对你多好啊,小年轻就是浪漫啊•••”她接着开始扯自己的家庭,丈夫如何如何,孩子如何如何,末了抹了眼泪:“先生不在家吗”
      沉默。。。。。他站在院子里的树下,眼睛一闪一闪地望着我,又悄无声息地散了。然后我满面阳光地启齿:“不在,不过我知道他在哪,一会就去找他。”女人又絮絮叨叨地赞叹了几句,离开了。

      可笑的男人,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难道不知道枯死的花朵在瓶里长出的根最终会撑破花瓶,最后•••最后•••只剩下碎片•••
      低吟瓶祭••••••

      漫天的栀子花瓣••••••
      看见
      他温柔地拉我的手
      我们就这样
      并排睡在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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