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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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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遇闹离婚这事,柳佩婆婆心里已经有了定主意——就让他们离了吧。
不是“离”,而是“就让他们离了吧”。字面意思差不多,但里头的情绪很微妙。柳佩婆婆到现在仍不支持离婚,按她的想法,男人外头逍遥下有什么呢?放百十年前,还正大光明的娶回来并排摆着呢。不说别的,就算为了孩子,怎么就不能忍了?多少女人都忍了,日子不也照样过。
现在老太君这么一逼,柳佩婆婆动了歪念头。她思量着,儿子要是再娶个大姑娘,就能合法生二胎。到时候,不管新媳妇生男生女,她的罪过都算解了。不能生二胎是她的事,二胎还生不出儿子那是吴家的事。自从有了这个想法,柳佩婆婆就不动声色地开始使劲。
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柳佩婆婆知道这事缺德,为了不让阎王爷日后记上一笔,她不能跳出来正面劝儿子离婚再娶。但她时不时的抓紧一切机会在儿子耳边吹风,不说离婚有什么好处,只说不离婚会有什么坏处,这样良心负担不会太重。她觉着,离了那是儿子自己的主意,她顶多是“没拦着”。
大概是对自己的影响力很有信心,柳佩婆婆觉着儿子的婚姻肯定完了,剩下的是时间问题。儿子她不担心,媳妇她不操心,只是看着小孙女就难过。
残余的一点良心跳出来,婆婆赶紧按回去,对良心说:这可不怪我,要怪就怪他奶奶。
可怜这厢柳佩还在苦恼怕离婚伤了公婆的心,又反省自己对丈夫积极挽回婚姻的不珍惜。因为愧疚,她对公婆和丈夫多少又恢复了委曲求全的习惯。
这人呐,就是有点贱。吴驰小心讨好的时候,柳佩有胆子强硬。柳佩这边放低姿态,有心给大家个台阶下,谁知一抬头看到的反是丈夫一家漠然的鼻孔。她自己心里还没个定数,不知怎么主动开口。现在人家也不提了,好像没发生什么。柳佩急啊!没人出来正式认错道歉,没人出来给她承诺,甚至没人出来问她什么时候带孩子搬回去。过完年如果继续要留在娘家,她就很难瞒下去了,难道不明不白的带着孩子溜回去请吴驰暂时收留?但不到最后一步,她也不想让父母跟着操心,万一最后离不成呢。
光顾着给人台阶下,结果却一脚踩空,柳佩被晾在半空不知如何是好。这时想起刘蓓的话:你要是没打定主意离婚就别往娘家跑,彻底被动了!要是你以后不想离婚,人家却不来请你回去,你怎么办?
心里一慌,柳佩不自觉地又让步了,心想初四就跟吴驰家出去泡温泉吧,借这机会大家把话说清楚。谁知,到了初四早上,吴驰连个电话都没有,把柳佩急得牙龈都肿了。她坐立不安地想,吴家这是取消出游还是因为自己之前拒绝所以就真的不带她了?心急如焚,但自己当初牛逼哄哄的拒绝过,她也不好意思主动去问。等她终于放下面子,主动用小翡翠的名义打电话给吴驰,却发现丈夫和公婆已经在宾馆住下了。柳佩有了点不祥的预感,心里的寒意传遍全身,好像整个人被浸在冰水里。草草聊两句,觉得吴驰的语气敷衍,柳佩挂断电话,抱着孩子,浑身冷汗直冒,整个人被冰水没了顶。
吴驰没多想,以为柳佩真是想问他们要不要带孩子一起来玩。他妈旁边看着,不自觉露出冷笑。吴驰曾想“强迫”柳佩一起出来,是她“体贴”地阻止了,“劝”儿子说:“大过年的,何必为这种事闹别扭,佩佩不想一起来就算了,省着来了又苦个脸。”现在她猜媳妇这电话是因为后悔,心里得意:我让你巴闭(可翻译为牛x或嚣张)!
对方略施颜色,缺乏自信的柳佩就傻了,不过悔之晚矣,只能等吴家泡温泉回来再说。
她正闹心的时候,好友刘蓓打电话拜年,听说她没安排,刘蓓坚持要约她和小翡翠去北京路逛街吃饭。
逛街是女人的心理医生,虽然没买什么,但在五花八门的商品中转一圈,看到那么多美好的东西,柳佩的心情暂时平复了。刘蓓在广百看中一套小棉衣,坚持要买给小翡翠,柳佩推辞不过收下了,心里感叹:不管怎么样,至少我还有朋友,有家人……
有友情和亲情的支持,柳佩就有了些自信和面对困难的勇气,脸上多了几分笑意。
“你现在怎么样,想好没有?”刘蓓问。
柳佩苦笑,“不知道,可能真没什么希望了。”
刘蓓想说:还犹豫什么,利索点,离了算了。不过转念一想,嗨,自己也就是嘴上厉害,离婚哪儿那么简单。自己这样了都不敢离婚,给人家出什么馊主意。心里一酸,她反而安慰柳佩道:“没事,说不定他以后真能改。”
好友的话给了让她安慰,柳佩不想离婚也是觉得:万一他以后变好呢?沉浸在自己的烦恼中,柳佩没留意刘蓓的异样。刘蓓现在的心情比好友更苦,但她的苦倒不出来。
过一次年,三十她自己生闷气,初一和丈夫偷着吵,初二和丈夫全家吵,初三一大早她自己赌气倒车回家,初四丈夫还没追回来。她羡慕柳佩,至少柳佩和丈夫的矛盾可以讲,讲出来大家都骂负心汉。她的苦没法讲,告诉人说:我丈夫特别孝顺,特别善良,把家里钱都拿去养穷父母兄弟甚至远亲近邻,所以我想离婚。
这话能说吗?说出来谁都会骂她,觉得她小气,嫌贫爱富,物质,没同情心。父母不能说,好友不能说,连她自己都想不明白孰是孰非。
她宁愿丈夫外遇!可惜她老公连饭钱都拿去反哺了,哪有人跟他外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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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蓓的丈夫王义仁来自贫困县下头最穷的一个村子,借用希拉里的书名——举全村之力——帮他进入师范大学。刘蓓的父亲是大学老师,觉得这个学生忠厚老实,就给女儿牵了红线。刘蓓呢,少女怀春时很喜欢成熟的酷男,王义仁身上那股磐石一般的苦难缄默味道正好征服了她。
恋爱是一码事,结婚过日子是另一码事。结婚前王义仁可一点都没隐瞒,第一次带女友回家时就站在一块能看到全村的大石上,将村里所有给过他帮助的人家都指了一遍,说:“我欠了大家很多,以后有机会,我要报答他们。”未经世事的刘蓓听了一阵感动,多么有情有义的男人啊!!
有情有义啊!刘蓓现在想起来就想揪着头发给自己两个耳光。结婚前站在丈夫老家村子里一看,感动,满眼都是好人。现在再一看,满眼都是债主。
按理说,上个大学能花多少钱?加上又是大家伙一块凑的,刘蓓天真地觉得,一年工资还不清,两年绝对还有富余。她忘了中国有句老话: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金钱债好还,人情债可不好还!
石崖村正如其名,坐落在山崖之间,土地贫瘠,耕种不易,交通不便,也很难发展副产业。这样的村子,供几个大学生出来也只能是帮几个家庭有额外收入源,村子整体还是穷得叮当响。七八年过去了,王义仁上学前村里有多穷,现在村里还有多穷。但自从王义仁在广州读书就业,在他的全力扶持下,王家已经成了村里相当令人羡慕的一家子。王义仁是石崖村的读书致富样板,带起了一股读书考学风。
考上大学的孩子越来越多,想供孩子去读大学的家庭越来越多,但经济水平没变,搞的村内借都没处借。这时候,很多家庭自然而然地就想到了“成功者”王义仁。
看着父老乡亲们困窘又期望的眼神,王义仁总是会想起当年的自己,想起自己和父亲怎样挨家挨户去乞求——每一家的态度都决定着他的命运。他怎么忍心说不?由其假如面对的是当年曾经对他施以援手的恩人,他怎么好意思说不?
刘蓓不是铁石心肠,她有同情心,她懂得感恩,但她和王义仁都只是普通打工仔,如何扛得起王家整个家族乃至整个石崖村的兴衰?
一次两次,她理解,一年两年,她能忍,但一生……她无法不恐惧!
除了恐惧,还有不甘。石崖村不仅贫苦,还很“传统”,年轻女性的地位相对较低。每次跟王义仁回乡,刘蓓都会特别憋气。这些年,她奉献的程度都够格去参选感动中国了,可是所有的赞誉都属于王义仁一人,她只是“王家的媳妇”,而且还是乡民眼里“不太合格的懒媳妇”。
刘蓓今年本不想跟王义仁回老家,想留在广州陪自己的父母过年,但王义仁苦苦相劝,今年他在广州读研的弟弟第一次带女朋友回去,他希望刘蓓能过去陪下准弟媳——免得准弟媳被老家的落后吓跑。
谁想,差点吓跑准弟媳的却是刘蓓和王家人之间爆发的有史以来最大一次正面冲突。
闲话少说,刘蓓的这股子火是从年二十九晚上没出门就慢慢点起来的。
这不是年三十儿四个人要往石崖村赶吗?从广州到石崖村,先要做火车,再倒汽车,汽车下来还要想办法搞定一段山路,非常辛苦。王义仁心想,四个人一起走,搞辆小车正好,免得弟弟的女朋友小惠不习惯。
他跟刘蓓商量借岳父的小车,刘蓓心里这个不是滋味。从第一次跟王义仁回老家,现在来来回回折腾过十几次了,她觉得太辛苦,几次提议两人开车回家,王义仁都不同意,说过路费比车票还贵。结果,自己第一次享受父亲小车接送待遇,却有点沾了未来弟妹光的感觉?心里嘀咕,刘蓓却没说什么,四个人一起走确实更合算些。
到年三十儿早上出发前,王义仁体贴地要刘蓓准备点零食车上大家吃,刘蓓心里又是一酸。心想,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细心呢?
两人去学校接了王义仁的弟弟王义孝和女友小惠,四个人就往高速开去了。这一路刘蓓跟小惠聊着天,心情渐好。她挺喜欢这个未来妯娌,以后去王家至少有个能交流的对象,不像现在,常常是别人都操着她听不懂的方言围着说得开心,她坐在旁边练假笑。王义仁的弟弟她也喜欢,乖巧,嘴甜,活泼,一点都不像她家那个闷葫芦。
好心情持续到快进石崖村前最恶劣的一段土路,路面坑洼不平,时不时冒出个小土坷,刘蓓爸爸的这辆车底盘低,刮得咔咔响,把刘蓓心疼的呀。她看村子不远,就提议三人下车走过去,王义仁好开点。义孝和小惠都支持,在车里坐了五六个小时,早憋坏了。王义仁坚决不同意,他觉得小惠是客气,谁想有车不坐去走山路呢?他每次走都觉得辛苦,何况一个城市娇生惯养大的小女孩。最后王义仁都要发火了,三个乘客不敢再多言,苦着脸跟着车子晃来晃去,小惠心里直叫上帝,可别翻车啊!听着车底吱吱咔咔的声音,刘蓓也在祈祷,祈祷别刮坏了她爸的车,这荒郊野外的,万一车坏了,修都不知道怎么修。
“果然不适合开车来”,刘蓓觉得丈夫以前太英明了。
四个人有惊无险地一路颠簸着进了村,村民呼啦一下就围了过来,围着王家的大能人奉承。在村民眼里,王义仁事业有成,人品超群,不仅是全村青少年的偶像,也是村里人的定心石。受过他帮助的,发自内心感激,还没受过他帮助的,更要未雨绸缪。
做救世主的感觉很好,做救世主的老婆也颇有面子,每到这一刻,虽然不会有人来感谢她这些年的牺牲,刘蓓仍会觉得有些感动。
男人们在村头围着小车吹水,听王义仁讲些大都市的新鲜事。王义仁的大姐悄悄过去招呼弟妹和准弟妹回家,父母亲戚和村里一些好事的婆子媳妇们都等着围观王家未来的新媳妇呢!
按照都市人的标准,小惠或许不如刘蓓漂亮,但珠圆玉润,笑容甜美,很符合乡民们的“福相”观。王家大姐一见小惠就相中了,心里替小弟高兴,激动的两眼放光,甚至忘了跟旁边的弟妹打招呼。虽然私底下不是很喜欢这个大姑姐,刘蓓表面还是一直做得不错,谁想一有新人就被忽视的这么彻底,让她很没面子。
刘蓓讪讪地跟在大姑姐和准妯娌后头回到王家,然后酸溜溜地站在一旁看着众人围着小惠称赞。妒忌,对,她是妒忌!抬眼看,这屋里稍像样的东西都是她和王义仁结婚后给买的,房子和小院是她们出钱盖的,太阳能热水器和水窖也是她们出钱修的。屋里少说一半人受过她们的帮助,大姑姐家修房是王义仁赞助,二叔家俩小子上大学年年要来借学费,隔壁连弟婶生病她们给过2000块钱……还有很多帮过的人她连名字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她们对她这么热情呢?
她知道,小惠第一次来王家,特别受重视是应该的,她没理由看不顺眼。可这心里怎么就这么难受呢?怎么就这么委屈呢?
刘蓓四处张望,转移自己的注意力,突然看到王义仁的二姐趴在里屋门框上跟着傻笑。王义仁的二姐小时候高烧烧坏了脑袋,刘蓓觉得她顶多是智力缺陷,但村民都当她是疯子。刘蓓很同情这个专干脏活累活又只会傻笑的姑姐,从包里拿出一大包山楂片给她吃,姑姐像个小孩子一样欢天喜地的抢过来,用力用牙扯袋子。
傻姑姐引起了小惠的注意,刘蓓婆婆脸一红,赶紧用方言骂大女儿,要她把疯妹妹关起来,不要出来丢人,吓到城里来的娇客。大姑姐挨了骂,心不甘,明明是弟妹把疯子妹妹引出来的,干嘛骂她?她虎起脸,骂骂咧咧的把妹妹推进里屋,还狠狠瞪了刘蓓一眼。刘蓓也不客气,给这个嫌贫爱富、常欺负傻妹妹的大姑姐一个大白眼。
王义孝不像哥哥那么傻,像有个疯姐姐这样的不利条件都没跟小惠说。小惠听不懂屋里的对话,也不知道刚刚被推走的那个女人是谁。问大家怎么了,众人都很不好意思地支支吾吾,当地人普通话讲得不好,小惠听一半猜一半,最后还是没搞懂。刘蓓冷眼看着,心里鄙视,想晚上好好质问下王义仁,他们王家所谓的亲情就是这样啊?有钱的像神仙一样供着,遭难的就不当人看。
站在屋里心里郁闷,刘蓓干脆到后院去看家里养的小动物。看了一会儿,婆婆正好走出来,顺手把手里的鸡食盆递给她,叫她喂鸡。刘蓓喜欢小动物,以前来也帮忙做过不少家务活,挺开心的接过来,看一群芦花鸡抢得鸡毛乱飞。喂完鸡,婆婆时机掐的正好,出来吆喝她和点猪食,把剩下那头猪也喂喂。刘蓓轻车熟路地去棚子里抓了小半盆米糠,然后去檐下的泔水缸里憋着气舀出一些泔水,慢慢搅拌。
王家平时养两头猪,年前杀一只过年时吃,另一只等王义仁回家前再杀,可以带新鲜的猪肉回去。
“哼哼哼……”,刘蓓得意地对那头不知死到临头还在拱门的大肥猪“狞笑”,每年王义仁都会把最好的肉留给她父母,所以她觉得是在喂“自己的猪”。
这时,小惠从屋里走出来看热闹,跑过来好奇地跟她说:“干嘛呢?我帮你。”
“喂猪”,刘蓓笑笑,猪食已经弄好了,不用人帮忙,但她明白城里孩子可能觉得喂猪很新奇,就把猪食盆递了过去。小惠还真觉得那头大猪很有趣,嘴里问“不咬人吧?”一边挽起袖子去接。
孰料,婆婆和大姑姐在屋里看到了,大惊小怪地冲出来,一把拉过小惠。婆婆的普通话不好,但这句刘蓓听得分明:“不要呀,脏啊,让她去做好啦。”
小惠被人簇拥着回屋去了,刘蓓蹲在原地,觉得像被人打了一巴掌……这是什么意思啊?她怎么觉得那么不舒服呢?
小惠尊贵,她刘蓓就不值钱怎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