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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二四、折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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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蝶投湖那天晚上,忆然就病了。那些久久缠身的病症且不说,光是一些不好与别人说的女儿家的病,就让忆然的母亲操透了心。
某天,余夫人欣喜万分地拿了一个盒子给忆然。忆然对那时的事情记得有些清楚,因为那段时间她总是难眠,而那日那会儿她正好有了睡意,却因为母亲的到来而没能睡下。忆然还来不及猜盒子里装的何物,单看盒子本身,她就能肯定那是宫里来的东西。
余夫人说,这是封雪国的雪莲,生长千年,极为珍贵罕见,整个锦国就只有一朵。那是先帝病危之时,远嫁卓然的公主跪了几天几夜才从卓然皇帝那里求来的。可惜雪莲送到了,先帝已来不及服用。
才听余夫人说完的时候,忆然还在想自己这么一点病,何必要用这么珍贵的东西?可当她听说那雪莲是父亲从皇帝那里要来的,而皇帝本来极不愿将雪莲给忆然的时候,忆然就决定要吃了它。因为她和青蝶到了如此地步,完全是因为那个昏君非要封她为后的关系。
很随便地,一朵千年雪莲就被太医加进了忆然服用的药里,让忆然服下了。不过后来,忆然那些女儿家的病好了,却不见其它症状缓解,余家人便不再要太医给忆然瞧病了。
事情发生在那个时候,那个时候的忆然,怎么可能会知道晚月冒着若干危险去行骗,就是为了骗得这样一朵雪莲来治病?可忆然就死心眼地想着,要是自己当初没有那么随便地就吃了雪莲,今天晚月就不用再这样行骗下去。
忆然觉得,到头来还是她害了晚月,起初害晚月得了心疾,现在害晚月失去了救命良药。
“有什么事我们都先起来说,好不好?”晚月看着忆然蹲在那里,额上渗出了汗,可是她拿她没办法,只好又为她扇起了风。
忆然拦住晚月的手,止了那带着淡淡檀香味的凉风。她问晚月,除了雪莲以外还有什么可以治好心疾?若是得不到雪莲,又会如何?晚月摇头,她只知大夫说过雪莲能治她,可就算是千年雪莲,也不一定能完全将她治好。又如果时间拖得太长,哪怕之后晚月得到了雪莲,她的病都无法再治。所以,其实到了现在,晚月都不确定自己是否还有救。
若是无法治疗,结果会是怎样?对这个问题,晚月选择了闭口不答。但也因为如此,忆然便明白得不能再明白了。此刻想起晚月旧疾复发时的痛苦样子,忆然似乎都痛得想要了结了一切。
忆然在想象晚月是如何顶着这样的痛苦活过来的,可她想不出。既想不出从前,便想之后,若是得不到雪莲,若是晚月突然就承受不住病发的痛苦……
一种未知的恐惧在忆然心中生长起来,迅速蔓延,遍布了她全身。
“忆、然……”忆然突然扑到晚月怀里的时候,晚月懵了,甚至是僵硬着保持了原有的姿势,只由忆然抱着她。晚月一点都不明白忆然此刻的行为,她只是看到忆然那难受的样子,自己也觉得不好过了。忆然不停地跟她讲对不起,她便以为忆然是在知道千年雪莲只有两朵后,对以前的事情感到自责。
两年多了,在重见忆然之前,晚月有时都会想象忆然自责的样子。那天她决定投湖,不过是想给忆然造成一种死亡的恐惧。如果忆然会自责,会难过,她会不会好过很多?或许因为那种恐惧,忆然会觉得亏欠自己,便想尽办法不做皇后。可是看看眼前,忆然真的如晚月所期待地,不仅自责,更是难受不已,可为何晚月丝毫没觉得开心,甚至是感到了心痛?
当初决定投湖的时候,晚月想了很多,靠谱的不靠谱的都有。不过她并没想到自己后来是被人从湖里捞起来的,更没想到好不容易活过来了,却留了随时能要了她的命的病。想起自己的病,晚月时时都在后悔自己当时的举动。忆然说的对极了,那是何等幼稚的举动?
其实晚月知道,自己不愿意和忆然再在一起的原因有很多,多到她自己也想不明白到底哪一个才是让她下了这决心的关键。
一开始,晚月以为的那种恨,根本经不起她和忆然的朝夕相处,她是觉察出了一些,却没敢去深究。后来她说,忆然是皇帝的人,可她自己知道那不过是为了脱离一时窘境的口不择言罢了。剩下了彼此分开两年之间所形成的隔阂和距离,生活在不同环境中所产生不同,这些事太零碎,虽有不小的影响,却也根本不是关键。
直到忆然问她得不到千年雪莲会如何的时候,她哑然了。没有雪莲,晚月只有死路一条,而她没有开口并非因为担心忆然难过,而是明白了自己到底还是在为忆然着想。
原来她不是想不明白,只是从没想过要去弄清楚。她只死抓着自己投湖前的痛苦,而忽略其它的一切,久了,便成习惯了。可是现在忆然抱着她,她躲不了自己的心跳如鼓。好多感情也都在这时候袭上了心头,而她因为打扇而举在半空的手还拿着扇子僵在那里,此时不知该拿它怎么办。
忆然真的开始自责了,虽然她的每一句话都让晚月听得有些糊涂。顺势地,晚月收回手拍拍忆然的背,轻声说道:“你到底是怎么了?有什么事情我们好好说,好不好?”
怯怯地吸了两口气,忆然抬眸凝望晚月,虽只看见一张陌生的面容,却是透过那面容看见了无比熟悉的感觉。好像是青蝶才有的表情,忆然已经好久都没见过的表情。
忆然不知道要怎么说,她怕晚月会怪她,就像当时怪她遵从了圣旨要做皇后一样。可几次欲言又止之后,她还是与晚月说了,世上仅有的两朵千年雪莲,一朵已经因为她的一时恨意而不复存在了。
听完此事,晚月半晌没能开口说话。忆然很用心地看着她的每一个表情,她却闭目起来不知在想什么。忆然急了,拽了晚月的袖子说:“你不要不说话!”
晚月这才睁眼,抿嘴微笑道:“这不是什么打紧的事。”
忆然傻愣了,不知晚月这话究竟是何意思,只好还是那样望着她。
“你说的我都知道。”晚月说:“所以我从未想过要求锦国的那朵雪莲,只想着若是骗到了足够的钱,就带着她们去卓然国。”
忆然咬着唇,久久才开口问她:“真的?”
“我为何要骗你?”
“是啊,你为何要骗我?”说完这句话,忆然突然就哭了,是很努力地忍了一会儿之后,突然忍不住就哭出声了。晚月为何要骗她?那朵雪莲用来给忆然治病的事情,除了皇帝和太医以外,就只有忆然父母知道。晚月根本不可能知道皇帝把雪莲给了忆然,她甚至都不知道曾经有一朵千年雪莲存在在锦国。
忆然不知当如何是好了,晚月非但没有怪她,更是撒着慌来安慰她,生怕她自责,此时她到底是该开心还是难过?
晚月劝忆然不要哭了,可忆然停不下来。本来自己说了谎,晚月心里头没底,觉得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她是真心疼这样的忆然,便忍不住主动将忆然揽进了自己怀里。
晚月在想,就用怜悯和原谅作为理由,自己就可以回答忆然可能会对这个怀抱提出的一切问题。可她根本没有想到忆然会伸手抱住她,更没想到的是,她竟本能地更用力去抱着忆然,根本不想再放开。然而因为如此,忆然哭得比刚才还要厉害了。
忆然不敢哭得太大声,便强忍着在小声呜咽。晚月很想用自己的怀抱去平息忆然浑身的颤抖,不过最后还是等着忆然自己平息下来了。
听着忆然的呜咽声,晚月缓缓又轻柔地帮她拍着背,结果她哭着哭着,突然就收声了。晚月倒茫然了一会儿,就见忆然离开她,一双红红的眼泛着水光,带着一脸窘相从地上站起来走到桌边。
原来是天太热了,她哭了一阵就哭得口干,想要缓口气继续哭,谁知才合上嘴,喉咙里就卡住了。连着喝了两杯水,还残留着的哭意都不足她流泪出来,她也懒得再哭,只坐着用手擦眼泪。
晚月皱着一张脸瞧着忆然擦眼泪,忆然越擦,她的脸就皱得越难看。终于忍不住,她把放在某个台子上的铜镜端到忆然面前,害忆然吓了一大跳。
忆然小小惊呼一声,立马就推开了镜子,剩下的哭意被镜子里的那张脸吓得荡然无存。本来她就不适应自己的样貌,现在更是惊到下了一跳!她哭过之后,脸上的妆全花了,样子丑得惊人,丑得可笑,她自己看了都哭笑不得,更别说晚月了。
先前难受的气氛突然就变得十分好笑,晚月捂着嘴笑个不停,说:“我去打水给你洗脸。”
忆然愁着一张脸,叫了一声:“你站住!”
“嗯?”晚月回身。
“把你的扇子留下!”
扇子……晚月低头看着自己的扇子,立刻就犹豫了,因为这扇子是她随身之物,除了不能携带的时间之外,她几乎都呆在身上,谁都没碰过。可是忆然是个极少开口问人要东西的人,她既然开口,说明她确实有需要,晚月想了想,也就把扇子给她了。
第一次,忆然拿到这把扇子。不过因为天热,她并没想起自己还未曾好好看看它。只觉得扇子终归是扇子,既然晚月随身带着,便说明它不是用来观赏的,所以天热的时候如果不用来打扇,那便是一种浪费。
过了一阵,她才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将扇子拿到眼前好生观看。在宅子里的时候她也只见过几次,却看出来晚月对它极为喜爱。可是忆然不理解,晚月怎会对这把扇子爱不释手?
做扇子用的想必是上好的檀香木,晚月用了不短的时间,它却还是散着较为明显的香气。看做工,是很精美,可忆然家中能拿出来的任何一把都能跟它比。当初晚月也见过不少,却没见她问忆然要过哪一件。
大概因为这是晚月的东西,忆然想知道晚月为何会如此喜欢,所以此刻看得相当仔细。合上扇子,忆然随便看了看两边边骨,因为上面并未雕刻任何纹样,便让她很是失望。工匠若求折扇精美,大概不会选择在边骨上留白吧。晚月到底是看上它什么了?
忆然正纠结着,无心地却另外一边边骨上看见了两个字,那两个字不是刻上去的,倒像是用什么东西烙上去之后,又做了很细的打磨,使得它们凭着最后一些不明显的颜色残留在边骨上,却又不会轻易被使用者抹掉。
“晚月……”忆然念着,不禁皱起眉头。这两个字总不会是晚月让人烙上去的,她怎会让人把自己的名字烙在扇子上,还随身这么带着?可如果这两个字不是晚月叫人弄上去的,那它们就是晚月喜欢这扇子的原因?
一阵风吹来,混着那种突然凉爽,忆然有一种如梦初醒的感觉。拿着扇子的手紧紧一握,她想她是明白了一些关键的事情,比如这把扇子为何存在,比如,晚月为何要叫晚月。
想到这个,忆然嘴角处忽然就弯起了一些弧度,那是她怕自己太得意,经过努力克制之后的表情。这时候晚月回来了,她打来一大盆水,说是热的时候就能弄毛巾来擦一擦身子。忆然听了就点点头,随手就将那折扇放进了自己怀里,还捋了扇坠吊在外面。晚月眯着眼睛看完了忆然的整个动作,忽然就觉得,自己这把扇子要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