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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至亲重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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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山后的几天,除了白晔,想的最多的事就是,去哪儿找那本该死的琴谱。
哪怕它在天涯海角,只要有一个地方,我也可以千里迢迢的过去,把它带回来,坏就坏在,我不知道哪里是这样一个地方。
琢磨来琢磨去,终于,我想到一个人,看来只能去问她了。
我一路上换马、换船。走了半个多月,终于到了江宁。
再次走过天生桥,看着那波光潋滟的胭脂河。河上画舫中笙歌依旧,当初我与云麒邂逅时的情景早已经不再。那一夜出奇空荡的画舫,难道是特意为了我们准备的么。
站在邱家高大宅门的面前,望着门前那两只怒们圆睁威风凛凛的狮子,思量着自己究竟应该怎样面对她。
我在邱家周围足足徘徊了一个下午,终于决定还是趁夜里进去。为了白晔,一定得见姐姐一面。
月亮很善解人意的躲在云彩后面,我穿着轻便的夜行衣,轻而易举的翻进了邱府后院的高墙。
绕过一块块太湖石堆砌的假山,穿过一道道形态各异的门廊。
我并不知道姐姐的居所究竟在哪,在一片富贵造成的迷乱中我只能凭借直觉去寻找她的位置。出乎意料的是,居然给我找着了。
蹑手蹑脚路过一扇花窗,窗子里传出孩子的哭声,紧接着是女子说话的声音:
“阿燕乖,不哭不哭,妈妈来了。”
我停住了。这声音,慢说是隔了三年,就算三十年我也能一下认出。那是姐姐的声音。
我连忙踮起脚尖,把沾了口水的指尖轻轻向窗棂按下去。然后把眼睛紧贴在那个透出光亮的圆圈之上。
屋内有三个人,一个年轻女子正从一个妇人手里小心接过哭泣的婴儿。那女子就是姐姐,妇人应该是奶妈,那小婴儿。。。
难道我做姨母了?
我又惊又喜。我第一次因一个孩子的降生如此开心。从没想到过,被一个孩子称为姨母,那是怎样的感觉。
几年不见,姐姐仍是那样漂亮,如同天生桥旁那簇簇红药。只是身体有些发福,但看着女儿那慈爱的眼光,她俨然是一个幸福的母亲了。
“阿燕,妈妈给你唱个歌吧。”姐姐把小女儿抱在怀里,用一只葱管般雪白的手指逗她开心。我的小外女已经不再啼哭了。在妈妈的怀抱里,她特别的乖。
“熟知茅斋绝低小,江上燕子故来频。衔泥点污琴书内,更接飞虫打着人。”姐姐幽幽的哼唱起来。
我蹲在花窗下面,依着砖墙。静静的听着。
“熟知茅斋绝低小,江上燕子故来频。衔泥点污琴书内,更接飞虫打着人。”
记得她小时候初学琵琶弹唱的时候,第一次给我唱的就是这首歌。
我的小外女,她也叫“阿燕”。虽然姐姐从来没叫过我“阿燕”,她都是以“丫头”代替我的名字,如果生气了,她会在“丫头”前加一个“死”字,这些我都习惯了。从给女儿起得名字上看,难道说,她是想念我的?
可是我对她,是否也一直想念呢。
不知怎的,忽然想起父亲。
父亲是个极普通的人,除了剑术之外,他没有任何嗜好,也没有任何伟大抱负。他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等你们两个丫头都长大了,给你们找到如意的人家,我这辈子的任务就完成咯。”
是啊,母亲离开我们的时候,我不到一岁,姐姐只有三岁。我想象不到一个男人是怎样把我们两姐妹抚养的这么大。也许他最伟大的抱负,就是让我们俩过上幸福的生活吧。
父亲带着姐妹俩四处游荡,在不用考虑生计的闲暇之余,他会教我们练剑。
我学的很快,可是,姐姐偏偏不照他心上来。
她从不摸剑,甚至讨厌剑,相反,她对琵琶、古筝一类东西具有着仿佛与生俱来的浓厚兴趣。虽然父亲极力反对,但她最后还是跑出去,拜了师傅,正式的学起琵琶来。
在家里父亲娇宠她,但唯有这件事,父亲不可原谅,因为母亲,就是个琵琶女。
父亲本来是清萍派掌门最得意的弟子,下一任掌门的接班人,但是,自从在画舫上,认识了弹着琵琶的母亲,他的一切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为了母亲,他被师父逐出师门。
然而母亲是那种水性杨花的女子,虽然我实在不想这么说,但事实如此。生下我的第二年,她因为家里实在太贫寒,离开了父亲,离开了我们,听说后来给一个富商做了外宅,在我十岁的时候,她得病死了。
除了给我生命,她没给我任何的东西,直到她死,我都没有见过她一面,在我心里,母亲不过是一个代号罢了。
可想而知,当父亲看到姐姐怀抱琵琶专注弹奏的时候,他的心情会是怎样的复杂和痛苦。
多年生活的磨折将一个原本潇洒的剑客变成了一个过早衰弱的老男人。
母亲的背叛,是他心里永远抚不平的伤痛。而姐姐拨动琵琶的声音又像一把刀,将他原本的伤口再次划开。
他终于倒下去了。
父亲从不信命,但在他去世之前的最后一句话,居然只有一个字“命”。
那一刻,他可能认为姐姐是母亲的翻版,美丽,灵慧,然而冷酷无情,她是母亲派来继续来摧残他余生的人吧。
父亲去世之后,我和姐姐大吵了一架。
“程雨莺,是你害死了父亲!我恨你!永远都恨你!”
我奋力把她的琵琶抢过来,摔在了地上。
她默默拾起被摔得零散的琵琶,装在琴袋里,默默的离开了那个我们最后可以称之为“家”的临时住所。
从那一天起,她背着琵琶去了胭脂河畔的画舫,做了一名歌姬。
而我,摘下了墙上挂着的那把父亲的青萍剑。
父亲走了,姐姐走了,家,当然就没有了。
我以为这些往事,都早已尘封在记忆的最深处,不可能再触及的到了。没想到,仅凭姐姐的一首儿歌,就可以让那些过往再度重演。
也许我应该冲到屋子里去,大喊一声“姐,我来看你了。”
也许我应该把屋外弄出一些声响,引奶妈出来,然后趁机从窗户跳进屋里,和姐姐相见。
但是我就那样蹲在墙根下,一动不动。直到花窗里灯光熄灭,姐姐和孩子都睡下了。
一直没有人发现我,我也丝毫没有这方面的在意。
忽然,姐姐屋子的门开了。
我一惊之下站起身,刚要逃走,一个熟悉的声音却叫住了我。
“是你么”
我转过身,是姐姐,她穿着白色的中衣,只在身上披了一件外衣。
“是,是我。”
我惊讶于她怎么会发现我在外面。要知道她身上没有丝毫的武功,而我,也是恬不知耻的号称在江湖上混了好几年的人了。
“你怎么会找到这儿来。”
“这你不用问了。”
我奇怪心里明明那么激动,我们姐妹居然会以这种方式见面,见面后说着这样冷冰冰的话。
“你。。。是来干什么的?”
姐姐歪着头看着我,样子就像审视着一个陌生的人。
“我有点事想求你。”
我们就那样站在院子里的一棵石榴树下,并没有什么寒暄,我直截了当的切入主题,向她打听了《凤翔操》。
“这部琴谱你知道么?”
“你要琴谱干什么?你不是最恨那种东西么?”
“我是替一个朋友找的。”
“很重要的朋友么?”
“是。”
她将有些滑下来的外衣重新披在身上。
“这部琴谱我像是听说过。”我眼中升起一丝希望。“但仅仅是听说,那种绝世的琴谱在哪里我怎么会知道。”
我好不容易升起的希望很快又坠落下去。
忽然发现自己不知道再说什么。我应该问问她这几年的情况么?可她为什么不先张口问我呢。
最后,终于,我受不了了。
“不管怎么说,还是谢谢。”我转身要走。
“雨燕!”她在后面叫住我的名字。多少年了,她没有这样叫我。
“我知道一个人,也许他会知道。”
和姐姐约好了第二天正午在天生桥见面。
我到的时候,她像是已经等了很久了,手里拎着一包烧鸡和一坛酒。
“走吧,我领你去见我师伯,如果他也不知道,我就真的没办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