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剪风》影如沙

25、昙花邀月

　　一件事情轰轰烈烈的开始，收场却往往是不了了之。
　　我和一众姐妹被押送到了断弦夫人的岳山园，夫人却并没有见我们。
　　只是让翠微带出话来“今天是大过节的，棍棒什么的就都免了。”
　　最后定下来的惩罚是，我们屋的姐妹，集体关禁闭七天。罚两个月的月钱。
　　姑娘们都觉得这个处罚不算重了，有几个人甚至还很感念夫人的人性化管理，于是欣然去了禁闭室。
　　关在储藏室的日子里，我和烟霞、青空最关心的，都是小杏仁怎么样了。
　　七天之后我们被放了出来，青空连忙到小厨房去找小杏仁。
　　然而，得到的结果却让我们都出乎意料。
　　“她被赶出去了。”青空一双眼睛直直的看着地面，声音低沉的几乎让人听不到。
　　“怎，怎么会？夫人不是说，因为过节，聚众赏月的事都不追究了么？”若琳问道。
　　“如果仅是这一次，夫人也不会赶她走，可是不知怎么搞的，二紫找到垂花门的几个丫头，一致检举小杏仁偷厨房的东西贿赂他们。后来闹大了，茶婆婆带着南焦尾的几个大丫鬟突击搜查到小厨房，每个姑娘的身上、箱子都搜了一遍。他们其中一个负责刷盘子刷碗的姑娘又跳出来举报，说小杏仁等几个人，平日里如何如何的在厨房里揩油。结果夫人勃然大怒，把整个小厨房的人都赶出庄了。”
　　“什，什么，这也太。。。”烟霞说到这里，叹了口气。
　　香儿扁扁嘴道：“可是把小厨房的姐姐都赶出去，谁来做饭呢？”
　　“听说是从西焦尾调过去七八个人。”
　　“难怪二紫那么积极。”小杏仁恨恨的说。
　　“是我害了她。。。”青空用牙咬着嘴唇，眼泪簌簌的流下来。“我们两个是一起来到琴庄做工的，当时还开玩笑的约好，等攒够了一百两银子，就一起回家，可是。。。”
　　一看她这样，大家的眼圈都红了，烟霞拿出手帕来递给青空，一边道：“都怪我，当时如果我不执意留她，她也不会被晔公子抓住了。。。”
　　我怔怔的站在一旁，听着青空止不住的哭声，眼泪虽一滴也没掉下来，可全流回到心里，更加的酸涩。

　　自从小杏仁出了事后，姑娘们每天都情绪消沉。青空更是心灰意懒，平时那么爱说爱笑的她，这段时间居然变了一个人。常常一个人坐在院子里，低着头，摆弄一块手帕。
　　这样的日子仿佛院子里那白石喷泉流出的水一样，平平淡淡的过去。期间夹杂着东西焦尾的小磕小碰，我早已经习以为常了。
　　白晔又是好久不见人影，二紫猖狂依旧。
　　一天我正在采茶，忽然见紫藤朝我走过来。
　　我知道她恐怕又要找茬，也不理她，只顾低头掐着茶叶。谁知她轻轻走到我身后，把头靠向我。
　　她的嘴离我的耳朵尽在咫尺。
　　“呦，干的不错么。”她呼出的气吹的我耳朵痒得不得了。
　　我嫌恶的把身子一侧，躲开她。
　　“怎么，夸你呢，你也不爱听啊。”
　　“。。。”
　　“程雨燕，”她笑着看着我，声音压得很低：“我早晚会把你赶出去的，就像赶走一只苍蝇一样。”
　　“好啊，我等着。”我毫不在意的回到。
　　紫藤脸上的笑容忽然消失：“你要知道，我可不会让你走出去的，我会让你。。。躺着出去。”
　　“紫藤，你在那瞎说什么呢？”紫竹在远处喊道。
　　“姐，我没说什么啊。”
　　紫藤边说边扭腰摆胯的走了。
　　赶我出去么？哼，正好这个破地方我也不想呆。
　　既然那只紫茄子放了话，我就一直等着，可是左等右等，一个多月过去了，并没一点动静。

　　这天下午，天气阴晦，茶园上空笼罩着一层暗云。风不时吹来，身上微微发冷。
　　“雨燕。”
　　一个清脆的声音响了起来。
　　一抬头，这才发现紫竹正站在我面前。
　　“雨燕，”紫竹嘴角含笑，“你跟我来一下。”
　　她表现的十分友好，当然，这友好的表面下暗藏着什么我就不得而知了，不过我也礼貌的报以微笑：“竹姑娘，有事？”
　　“不是我找你，是夫人找你。”
　　“夫人，她怎么会找我？”
　　“是啊，竹姑娘，夫人可从没在采茶的时候找过我们。”烟霞从不远处赶过来。显然，她是怕我出事。
　　紫竹一脸无辜：“雨燕，你别不信啊，我难道还敢假冒夫人的话么？之前，咱们之间是发生了一点不愉快，但说到底，咱们都是姐妹，我们自己又有什么好处呢？还不是为了茶叶的品质，为了咱们琴庄。我们俩罚也受过了，罪也遭过了，你还不满意么？还有什么话说不开的。如果说雨燕你因为那件事还和我们姐妹有什么隔膜，那也显得未免太小气了。”
　　她笑吟吟说完这番话，确实让我没办法拒绝了。
　　正在这时，紫藤和翠微走了过来。
　　“雨燕，怎么，微姐姐都亲自来请你了，你还不相信吗？” 紫藤没好气的说。
　　“还不快跟我走，一会儿夫人等着急了，要是数落你，我可帮不上忙。”翠微语气里带着惯有的傲慢。
　　我刚迈步要跟她走，烟霞在后面一把拉住了我。
　　“微姑娘，我和她一起去吧。”
　　“夫人是叫雨燕去，又没叫你烟霞，你跟着去算怎么回事，在这儿好好采茶吧。”
　　“你放心，我一会儿就回来。” 我轻轻放下了烟霞拽着我的手，然后就跟一绿二紫三个姑娘走出了茶园。
　　一路上我都警惕着二紫对我耍什么花招，时刻做好抵御那两条鞭子的准备。可她们把我和翠微送到了茶园门口就回去了。

　　“夫人怎么会找我呢？”我跟在翠微的后面。
　　她并不回头：“到了你就知道了，反正不是坏事。”
　　出了茶园，再向北走，七拐八拐，却是条不认识的路。
　　打开一道朱漆垂花门，翠微踏了进去。
　　“走啊。”
　　我迟疑了一下，也迈进去。
　　脚下是一条弯弯曲曲的白石子路。
　　路两旁每种花草树木都茂盛的生长着，只是退去了夏天那鲜艳的颜色，已有些微微发黄。如同一个人已到中年，脸上的活力不见，就连笑容都掩藏不住的沧桑。
　　狭长的小径走到尽头，忽然现出一池秋水。
　　池水发着幽暗的光亮，波澜不惊，上面架着供人行走的木质的栈道。
　　“微姐姐，这里是什么地方啊？景致这么好？”
　　“你看呢？”翠微不咸不淡的回到。
　　不想说算了，反正一路看着景色也不错。
　　那池水呈一大大的月牙形，在花木间环绕，这样的设计，似乎是想将什么围起来。
　　朝前西北方向望去，一只高高的飞檐出现在视野里。那应该是一座楼阁。
　　沿栈道走去，不一时来到楼阁之下。果不出所料，把池子砌成月牙形状，正是为了将这座楼围住。
　　楼阁有六层高，形式倒像座宝塔，一层六角。那雕梁画栋，都精致玲珑，墨绿的鸳鸯瓦反射着幽暗的光。
　　楼顶上悬一黑漆匾额，上书“邀月”两个水色隽秀的大字。
　　邀月楼吗？好熟悉的名字。
　　等等，这不就是传说中那个不食人间烟火的淩小姐住的地方吗？！
　　忽然，楼阁最上层中间的一扇窗子缓缓打开，一个身影毫无征兆的出现在视野之中，我的双脚立刻如同被吸在地上一般，一步也无法再向前挪动了。
　　镂花的朱漆窗格里面，一个身穿白色软縠的少女楚楚而立。虽然隔着五层楼高的距离，仍能看清她松散挽着的秀发下面，白百合样细致娴静的脸颊、初放的樱花般温柔淡粉的薄唇。还有那双忽闪着黑绢折扇般睫毛的大大的眸子，碧潭、清泉，都及不上它清澈之万一。
　　不食人间烟火的形容并没有一丝一毫的夸张，相反，我觉得他们的形容还不够，可我穷尽词语，并不能将那份沉静超然，未加雕琢却浑然天成的璞玉，毫无瑕疵、一尘不染的神态描绘出来。
　　我呆望着她，那感觉如同霍然看见一朵盛放的昙花，小心翼翼，又心存欢喜。
　　惊为天人，不见到她，我怎么都不能完全理解这话的含义。
　　类似的让人惊诧的脱俗气质，我仿佛在哪里见过。
　　“雨燕，你傻站着干什么呢？”翠微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少女察觉到楼下有人，一伸手，两扇朱漆轩窗悄无声息的关上了。
　　“哦。。。没，没什么。”
　　我快跑几步，赶上了翠微的步伐。
　　下了栈道，离邀月楼渐远。翠微停在一座太湖石之下。
　　“你过去吧，夫人就在前面等你呢。”她小葱般的尖指头指着背后那块巨大的褐红色湖石。
　　我这才发现那石头上被凿出一个细长的洞，刚好可供一个人经过。
　　“那你。。。”
　　翠微嘴角一压，一副不耐烦的神情：“我还有事情。穿过这洞就到了，你该不会还是笨的找不到吧。”
　　什么态度嘛。
　　我懒得理她，一矮身，径直钻入洞中。
　　在一条幽暗狭小的路径上绕了两绕，就到了洞口。
　　一出来，眼前便被层层树叶遮着，什么路都看不清。
　　翠微这个家伙，领我走的是什么路啊。
　　我一边喃喃自语，一边拨开层层树叶，才看清不远处有一座土石堆成的假山。
　　假山不大，也不甚高，但整个山坡之上，满满种着鲜红色的芍药，如此壮观的一片芍药花，红得非常耀眼。
　　这个季节这种花不是该谢了么，怎么这里却长得这么好。
　　我正纳闷，蓦地“铮”的一声，是古琴的声音。
　　追随着琴声的方向，我又用力把树枝按下去，将视线上移，这回看清了。原来那假山之上，卓然立着一座高亭。
　　亭子四个檐角仿佛两对大鸟展开的翅膀，亭上悬着的绛红色纱帘正随风轻舞。
　　檐下悬着一块黑色匾额，上面仍是隽秀字体，书着“长风”二字。
　　长风亭上端坐一人，琴声正是从那里传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