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剪风》影如沙

21、凉夜金钩

　　茶园里的风波使我赢得了许多尊重，这算是一个意外惊喜。
　　临离开厨房时，小杏仁还嘱咐我：
　　“以后尽管来，只要茶婆婆、翠微他们不在，吃的管够。”
　　回东焦尾的路上，青空再次兴致勃勃的向我讲述二紫听说被罚月钱时的狼狈样子。
　　“三个月，七两银子啊！啧啧啧，就这么白干了。哎，你说，把那份钱分给咱们可有多好啊。嗯。。。七两银子，咱们屋有八个人，哎呀！一人能分八百七十五文哪！”
　　这样的计算对于我这个数字白痴来说，即便加上手指头，没有个一时半刻也想不出正确答案。可她几乎是脱口而出，我不禁暗暗佩服。
　　青空在东焦尾有个外号，叫“万银迷”。过去我和她不熟，以为大家是叫她“万人迷”，当时还纳闷，她除了身材高挑，并没有什么出众的相貌，怎么会有此外号呢。今天终于明白了万银迷的真实含义。

　　东西焦尾是我们这些采茶女住的地方，是个统称，其实都分别有前前后后五六间厢房。
　　我一踏进院子，就有人热情的和我打招呼。
　　“雨燕，你回来啦！”那姑娘看着眼熟，但是都从来没说过话，也不知道名字。
　　我笑着朝她点头：“回来了，回来了。”
　　再往里走，又遇见几个人，也是一样的嘘寒问暖。
　　没想到路见不平，替人出头居然是一剂灵药，瞬间改变了我和大家的关系。
　　这就叫有心摘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吧。
　　在这庄子里勤勤恳恳的干活赚钱什么的都无所谓，这种人与人之间如沐春风的感觉才是我真正想要的。
　　正在自我陶醉，烟霞从屋里迎出来。
　　她一把拉住我的手，把我从上到下的看了一遍：“怎么样，他们没打你吧？”
　　“没有。”我笑道。
　　青空道：“倒是没打她，可是饿着她来着。”
　　烟霞叹了口气，不一时又微笑起来。
　　“你快进来吧，屋里有个人想你想的不行了。”
　　我被烟霞拉进屋里，看见炕上躺着个瘦小的女孩儿。
　　“香儿！”我叫出来：“你怎么会在这儿啊。”
　　一看见我进屋，她的苍白小脸上绽放出花一般的笑容。
　　“雨燕姐姐，你回来啦。”说着就要起来。
　　我连忙过去轻轻按住她：“别动，好好养伤。”
　　“我没事儿了。”她还要挣扎着起来，烟霞又把她按了回去。
　　一边说：“小祖宗，你快老实在被子里呆着吧”
　　香儿这才笑着躺好。
　　烟霞给她掖好被角。
　　“香儿妹妹，让你替我挡了一鞭，我心里实在。。。”
　　“雨燕姐姐，快别这么说，你替我打抱不平，我谢你还来不及。帮你挡了这一鞭，才让我心里舒服些，要是你被她们打了，我可更过意不去了。再说，你替我背黑锅，在紧闭室里受苦。。。”
　　“香儿妹妹，我这算什么，你才是真受苦呢。。。”
　　“好啦好啦！”青空笑着过来，“都是姐姐妹妹，你们两个别再说这些客气话了，听的我们都要泛酸水了。”
　　此言一出，一屋子的姑娘都笑起来。
　　原来香儿本是住在西焦尾，可是她屋的爽风红药几个人，素来都是二紫的跟屁虫，这回闹出事来就更容不下她，把她的行李衣物全从屋子里扔出来。烟霞他们便去和茶婆婆说了，把香儿安排到了我们屋里。

　　姑娘们又说又笑间，忽然我想起来一件事。
　　“对了，青空，我那时问你，你跟我卖关子，你们怎么知道我会从禁闭室里提前放出来啊？”
　　青空拿眼睛瞟了一下香儿：“你让她跟你说吧。”
　　若琳在一旁笑道：“万银迷，你又卖关子。”
　　烟霞道：“香儿是伤员，不能多说话，我替她说吧。”
　　香儿忙拦道：“烟霞姐姐，别说了。”
　　青空嗨了一声：“有什么不能说的。雨燕我告诉你吧。自从那天你被关了禁闭，大家都挺着急的，怕你在里面受二紫欺负。后来香儿想了个办法，把自己攒的体己钱拿出来，托原来在南焦尾的小姐妹送给了翠微，让翠微在夫人面前给你说了好话。”
　　“哦？原来我是这么出来的。”
　　心里忽然不是滋味。
　　“香儿。。。”我轻轻叫了声。
　　从她弱弱的眼神里我恍惚看见一丝倔强的光芒。
　　一下子不知该说什么。
　　“香儿你。。。一定要快点好起来。”
　　“嗯。”小姑娘用力点了点头。

　　月升起，银辉通过窗上好看万字格洒进屋内，在每个人的被子上投下了斑驳的暗影。
　　我躺在那里，两只眼睛盯着天花板。
　　在禁闭室里窝了三天，都是用睡觉来打发时间，这会儿一点儿睡不着了。
　　时间黏黏的向前流动，如同我浑浊的大脑里的思维。
　　乱七八糟的过往一起涌上心头，失眠的人，容易想到很多。
　　从父亲想到姐姐，从老爷子去世时眉间插着的断魂钉，想到梨花婆婆的园里的一树树梨花，从韩胭想到烟霞，最后，一切定格在一只银色的笛子上面。
　　亦是乐器，亦是利刃。笛音悱恻，剑刃锋利。他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为什么不在梨园多呆些日子，起码等我醒过来。
　　我并不奢望多问些什么，只想知道那首笛子曲的名字，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吗？
　　一屋子的姑娘们呼吸都很匀称，应该都睡熟了。
　　我悄悄的起来，不带一丝声响的把暖和的被子慢慢揭开。
　　“雨燕？”声音很轻。
　　是烟霞，我把她惊醒了么。
　　“你干什么啊？”
　　“我。。。睡不着，想出去透透气。你不用管我，睡吧。”
　　“我也没睡着。就是一直闭着眼来着。”
　　她也轻轻坐了起来。
　　“躺着怪难受的，走吧，我和你一起出去聊会儿。”

　　院子里唯一一棵枣树树影横斜。初秋的晚风里已经带着些许凉意。
　　我们在一张条凳上坐下来。
　　不远处那个白石水池，还在不知疲惫的冒着汩汩清泉。发出好听的声音。
　　淡黄的月牙挂在枝头。
　　如同一只温柔的鱼钩，在寂静的夜之海里把人的思绪都钓出来。
　　烟霞蓦地长叹了一声。
　　“你怎么了？”
　　“。。。”
　　“想家了？”我试探着问。
　　“不想。”她斩钉截铁的说。
　　我一时语塞。
　　“哎！你们两个，大半夜的不睡觉，跑出来装神弄鬼！”身后传来了青空的声音。
　　烟霞回头嗔道：“死丫头！你不是也没睡么。”
　　“才没有！我是起来上茅房的。”
　　“既然上完了，就快回去吧。”
　　“哎呀，被你们闹的都不困了。”
　　“那就坐过来吧，咱们一起看看月亮。”
　　青空大咧咧的挤了过来。
　　三个人默默听着流水声，看着月牙。
　　“不知道小福现在长多高了。”青空望着新月，忽然发出了这样的感叹。
　　“那小子，要是敢不好好读书，看我过年回去不揍扁他！”
　　“你弟弟摊上你这么个暴力姐姐真是够受的了。”烟霞接到。
　　“切！有我这么个姐姐是他的福气，要知道，我这个暴力姐姐在这儿辛辛苦苦的攒钱，还不都是为了他！读书完了还要考科举，考上个一官半职还好，考不上还要娶媳妇。。。哪里不要钱啊！我这辈子，算是栽在他手里了！”
　　烟霞笑起来：“张口闭口不离钱，万银迷！”
　　“那有什么办法。。。我爹死得早，我娘眼睛又不好，我这个当大姐的不出来挣钱。。。谁出来挣钱啊。”
　　夜的影子将青空的脸颊勾勒出一个鲜明坚定的轮廓，她脸上虽然笑着，眼神里却透出了一丝苦涩。
　　我发现这气氛越来越不对，得赶快找个别的话题。
　　“哎。。。那个叶公子，你们再跟我说说呗。”
　　我很奇怪，自己煞费苦心，居然只想到了这个无聊话题。
　　“雨燕，我说你怎么回事，怎么那么关心那家伙啊？该不会是。。。嗯？”青空调皮的朝我眨眨眼睛。
　　“是什么啊？我见都没见过他。”
　　青空仰头一笑：“哎呀，你怎么能和那种人一样的品味呢。”
　　“哪种人？你什么意思啊？”
　　“紫藤啊，你和她都对白无常很关心的哦~”
　　烟霞用胳膊撞了青空一下：“你别瞎说了。”
　　“我怎么瞎说了，全庄上下谁不知道紫藤那丫头喜欢白无常啊。”
　　烟霞堵不住青空的嘴，只好任她八卦下去：“紫藤真是枉费心机，叶公子是夫人的人，早晚要娶淩小姐的，会有她什么事儿。”
　　“哎？等等！怎么又出来了个淩小姐啊。”我插嘴到。
　　青空很奇怪的看着我：“怎么，你不知道咱们庄的大美人淩小姐吗？”
　　那样子好像不知道淩小姐就是不知道当今皇后娘娘一样。
　　“是啊，从来没人跟我说过什么淩小姐。”
　　我一脸无辜。
　　青空煞有介事的拍拍我的肩膀：“丫头，在琴庄做一回工，可不能不知道淩小姐哦~”
　　我于是洗耳恭听她给我讲述淩小姐的故事。
　　淩是断弦的独生女，长的就像“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儿一样”。我觉得青空这形容有点夸张，一问她，原来她连这位仙女姐姐的面都没见过。
　　烟霞补充道：“小姐生来就有病。因为身子骨太过虚弱，经不起一点风吹草动，据说她从出生就一直在雁足园邀月楼里住着，从没下过楼。”
　　“因为她只是偶尔在邀月楼的窗前惊鸿一瞥的露一下面，所以琴庄上下一百多号人，并没几个见过她的金面。不过凡是见过的人，都说 ‘她和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儿一样。’”
　　“你这么说我还真想见识一下这位淩小姐。”
　　“当然要见了，谁不想见啊！咱们夫人长的那就已经算是万里挑一的美人了，都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大美人一定会生一个更大的美人！你说是不？哎~可惜咱们都没眼福。”
　　青空说着，张开大嘴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