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剪风》影如沙

14、失路滂沱

　　这天清晨，我早早的起来，却发现梨花婆婆还是先我起来了。
　　院前院后找了一遍，没有看到那胖墩墩的身影。
　　我用力呼吸了一口山间清晨独有的清冽空气，拎着水桶去井边打水，婆婆不在，我正好可以多运动运动。

　　打了满满的两桶水，我在井边上坐下来。
　　最近发生的一幕幕的事情，如同就在眼前一样。虽然这里世外桃源般的景致太容易让人乐而忘忧，但是这一刻，老爷子沟壑纵横的笑脸，浮现在平静澄清的井水中。
　　“乖孙女儿，你怎么那么傻呢。。。”
　　是啊，我怎么那么傻呢，怎么那么傻呢。。。我一遍遍的问自己。
　　可当时就好像被魔障附身了一样，就是想冲过去给他挡住暗器。
　　“今天我不杀他，他一定会杀了我的。”小白如是说。
　　他那时脸上的微笑，现在想来并非是嘲弄的笑，倒更像是苦笑。
　　只有你死我活，才能以绝后患。为什么一定要这样？
　　我眼泪默默的流下来。
　　“老爷子，别怪我。。。”

　　“哎呦！”
　　梨园外梨花婆婆大惊小怪的叫声把我从思绪里生拉硬拽回来。
　　“你怎么坐那了，多凉啊，快起来！”
　　说话间她已经走进院子，只见她左手里提着两只野鸡，右手拎着一一大串蘑菇，身上还背着一个装满药草和香草的大筐。
　　胖脸蛋在晨光照射下发出红扑扑的光来。
　　“婆婆，您回来啦。”
　　老太太望向我泪水未干的脸：“你。。。”
　　我忙低下头，伸手去帮她把野鸡和蘑菇接过来。
　　“那个。。。今天的饭我做吧。”
　　老太太一怔，随即笑道：“就你，算了吧。”
　　“您可别瞧不起人啊，我从七岁就开始做饭了，过去我爹不在家的时候，都是我做饭，我姐特懒，从来不下厨。”
　　这是我初次在梨花婆婆面前提及我的家人。
　　家里住着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孩儿，她却从没问过。
　　“呵呵，好吧，就让你做一顿”

　　中午，院子里竹桌上，摆着我做的白水煮野鸡。
　　梨花婆婆一脸无奈的看着砂锅里的那只已经被肢解的不成样子的野鸡，用筷子夹了一块，放在嘴里。
　　忽然她眼睛一亮。
　　开始大嚼起来。
　　我一脸骄傲。
　　老太太已经吃完了一块，这会儿又夹起了一块。
　　“丫头，没想到啊，你做的还真不赖。”
　　我心想，那当然，这是我爹的独家拿手菜嘛，我和姐姐不到过年过节都吃不上的。
　　我笑道：“您要爱吃，我下回还给您做。对了，以后您再上山打猎也叫上我吧。”
　　老太太还在大嚼，好像根本没听见我的话。
　　不多时，我们一老一小两只狐狸就把整整一锅吃的汤水不剩了，桌子上堆了两堆小骨头。
　　梨花婆婆用手背擦了擦嘴。
　　“丫头，这菜是怎么做的啊，你教给我。”
　　我故意叹口气：“哎，这可不行，这是我家祖传的秘方，不能随便教别人的。”
　　“切！听说过药有祖传秘方，还没听说过菜也有的。”
　　我煞有介事的说：“当然有啦！婆婆，这道白水煮野鸡可是宫廷的御用菜，菜谱一概密不外传。我家祖上是废了好大力气才得到的。”
　　谁知梨花婆婆居然一脸失落。
　　“既然是这样，那就算了。”
　　奇怪，一向聪明的老太太怎么会听不出来我是在和她开玩笑呢。
　　“本来想等你走了，我自己没事的时候，做来打打牙祭的。看来是没这口福了。”
　　等我走了？
　　我试探着笑问：“婆婆，您这是要赶我走么？”
　　梨花婆婆的神情，变得异乎寻常的严肃。本来夏日里暖洋洋的小院儿忽然罩上了一层冷气。
　　“孩子，我这里历来除了病人，不留外人，昨天我给你切脉，你已经完全好了。”
　　我望着桌上那两堆鸡骨头，那骨头的颜色显得异常尴尬。
　　“小白临走前也是这么叮嘱我的，说一旦你好了，就快点下山去，不要在这个破落的小地方耽误你太多时间。”
　　“这，这怎么能是破落的小地方呢。。。婆婆，我一直觉得你这座梨花园是世界上再好没有的地方。”
　　梨花婆婆垂着眼帘摇了摇头。
　　“这都是像我这样不合时宜的老家伙呆的地方。”
　　我知道要走的，可没有想到，离开的日子就这么不期而至了。
　　“婆婆，我。。。”
　　“孩子，别怪婆婆啊。。。”老太太脸上紧绷的肌肉渐渐松弛下来。
　　“不不，我不是怪您。只是婆婆您救了雨燕的命，这么久以来又对我这么照顾。。。”
　　“哎，快别说了。”梨花婆婆抬手在我嘴前面一拦。“你是小白背上山来的，我这都是给他面子，知道么？”
　　“这。。。”
　　老太太忽然噗嗤一声笑出来：“傻孩子，我可用不着你谢我，也用不着你还我人情。这是我和姓白那小子间的账。”
　　这话听起来有点绕。
　　她笑着站起身来：“丫头，天色不早了，要走就快些起身吧，晚了恐怕要在山上露宿了。”说着进屋取过我的剑，同时，还拿出一个包袱。
　　“这里是一些干粮，你拿着路上吃啊。”
　　她把东西递过来，看见我泪眼婆娑，轻叹了口气。
　　我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丫头，这是干什么，快起来。”老太太连忙过来搀着我起来。
　　“婆婆，大恩不言谢。。。”
　　我伏在地上给梨花婆婆磕了一个头，这才起来。
　　老太太握着我的手道：“好孩子，以后一定好好活着，要不你可对不起我给你用的那么多的好药了！”

　　梨花婆婆仔细给我讲明了下山的路，要我一定向东走。
　　“千万别走到岔路，还有，下山之后，别和任何人提起我这儿。”
　　她反复叮嘱了几次。
　　老太太把我送出梨园，告过别，我背上干粮。
　　走了几步，又转回身。
　　“婆婆，我想问您一个问题。”
　　“你说。”
　　“这些梨花，他们什么时候会凋谢啊？”
　　“你喜欢看花谢的时候？”
　　“不，我是。。。害怕看到花谢。”
　　“傻丫头，想的那么多，该谢的时候自然就谢了。”
　　这就是梨花婆婆给我的答案。
　　然而园中一树树的梨花还是那么蓬勃。当花海逐渐向后退去，甘甜的花香也消失于微微拂面的风中。

　　根据梨花婆婆的指点，我依照阳光树影辨别方向，一路向东。
　　山路异常的难走，崎岖不平。
　　走了大概两个时辰，我肚子叫了起来。
　　倚着一棵树干坐下来，拿出干粮来吃。
　　吃了两口，感觉天色不对。
　　我抬起头，头顶原本湛蓝如洗的天空，不知什么时候被一块黑云快速的遮挡起来。
　　不多时，整个山林已经如同傍晚一样完全暗了下来。高树在山风中来回摇摆，发出很大的响声。
　　这山间天气变得怎么比当官的的脸还快啊，我急匆匆把剩下的半个馒头全塞在嘴里，站起身来。
　　看样子是场大雨，得赶快下山。
　　隆隆的雷声，在山中回荡。树摇的更加厉害。无数叶子飘飞下来。远处不知什么动物在嗷嗷怪叫。
　　天色越来越黑，雷声越来越响。
　　突然间扑棱棱一声，一个黑影从头顶飞过。
　　“妈呀！”
　　我尖叫了一声，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只很大的灰白花的山鸮。
　　它落在前面不远处的一棵树上，瞪大了一双黄灯笼般的眼睛死盯着我。
　　我定了定神，拍拍自己的心口窝。
　　“不怕。。。不怕。。。不怕。。。”
　　可心还是突突的跳，干脆把剑拔了出来，冲那大鸟喊：“喂，你再不走，我可不客气了！”
　　山鸮倒是挺识时务，一伸脖子，张翼飞走了。
　　我这才长长舒了口气。
　　猛然间凭空一声极其响亮的炸雷，一道闪电从半空斜劈下来，把黑暗撕开一道惨白的裂缝，照亮了周围的一切。
　　一大滴冰冷的雨珠啪的一声，落在我的脸上。
　　紧接着噼里啪啦的大雨就一股脑从乌云中倾倒下来。
　　我连忙把装干粮的包袱顶在头上往前跑去，想找个稍微大点的树来避雨。
　　大雨中模模糊糊什么也看不清楚。
　　我喘着粗气，像个失群小鹿一样在雨里乱撞。
　　忽然脚下一滑，整个人一个马趴，摔在泥地里。
　　用力起了一下，居然没起来。
　　泥巴溅的头上脸上到处都是，想用手擦一下，可手上又是草又是泥，这一擦还不如不擦。因为摔倒的时候大叫了一声，连嘴里都满是泥味了。而头上居然还稳稳当当顶着那只已经浇的扁塌塌的包袱。
　　我想现在全世界，只怕没几个人比我更狼狈。
　　挡与不挡有什么分别，反正浑身上下早就湿透了。我把包袱皮儿从头上拽下来，扔在了地上。
　　擦与不擦有什么区别，反正脸上再多的泥也会顷刻被大雨洗干净的。
　　我缓缓的爬起来。
　　天雷滚滚，我张开两手，仰起头向着雨落下来的方向。
　　雨珠又大又密，眼前一片模糊，甚至呼吸都有些困难。
　　“下吧！下的再大些！我不怕你！不怕！”
　　我和雷比嗓门，喊声一声比一声高。
　　就在这肆无忌惮的大雨中肆无忌惮的又喊又叫。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我高声唱道，这是小时候父亲常唱的一首歌，我们父女两人都非常喜欢。
　　仓啷一声宝剑出鞘，和着歌声，伴着雨声，我把青萍剑法七十二式从头到尾舞了一遍。
　　因为地太湿滑，我摔到了爬起来，爬起来再摔倒。
　　眼泪流出来，但是在这样无边际的大雨中，谁又能分清哪滴是雨，哪滴是泪。。。

　　也不知道这雨下了多久，反正小了些。我摇摇晃晃的往前走，前路也能看的分明了，可是这会儿的我连北都找不着，更别说向东走了。
　　不管它，怎么走下不了山啊。
　　可是身上好冷啊。
　　蓦然间雨幕中隐约浮现出一个屋檐层叠的轮廓。
　　太好了，那里有人家！
　　我精神一振，朝着那方向快步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