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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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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上没有后悔药。
——话虽如此,人人都懂,然而未必人人都做得到。
那之后的几天里,王盟都在似有似无地想一件事儿。所谓似有似无,就是主观上没法判断是不是真的有正儿八经当成一个命题在思考,但是仿佛却又无时无刻不挂在心上。
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虽然好像跟自己没什么关系,然而一想到这里,总会觉得心窝里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刺了一下,好像人触电似的,然后便不敢再想。他并不知道那是一种执念或者其他什么玩意儿,而只是下意识地、无端地产生各种恍惚的联想——不由自主,无法抑制。
这是一种奇怪的心态。就好像某天你偶然看到新闻说某某某处发生重大交通事故车上XX人全部遇难,你可能会内心哀叹这些不幸的人们不幸的命运,同情一下受害者的家属,关注一下后续赔偿和事故调查报道,或者更远一些抱怨一下交通部门监管不力云云,但你通常不会去想象自己是蜘蛛侠靠两张网拦住整列车厢,因为你是一介凡人,那是你力所不能及的境界;然而如果你突然被告知这车上有个人昨天还跟你在同一家馆子同一张桌子吃过饭搞不好还抢过座位,你一拍脑袋“我擦哦原来就是那个抢座位的啊”——你就会突然觉得莫名懊悔起来——当时咋就没把他一板砖拍晕了呢?就算打架进了局子蹲了班房总比上了动车好啊!
救赎曾经是如此简单的事情。
外卖刚送来的一碗馄饨摆在面前,皮薄馅儿大裹着一层薄薄的紫菜,热气腾腾地直让人迷了眼。王盟忍不住抬手扇了扇,葱花的味道被面汤浸泡出来,他吹了吹面汤,小心翼翼咂了一口,立刻烫得吹胡子瞪眼。身后正在清账本的吴老板就嘿嘿嘿地嘲笑了几声,随手推了推旁边的盘子,那里面码着切好的冰西瓜。天气勉强还算晴朗,日光很浅地照进房子,刚修了没多久的金杯车停在阳光里,好像在熟睡养伤的大型宠物。王盟手里拿着西瓜,看着窗外那车发了一会儿呆。
——所以说,当时咋就没把那家伙一板砖拍晕了呢?
王盟从不认为自己是一个热心的人,见义勇为古道热肠之类的词跟他半点关系都没有,但他是个普通人,普通到只要照常上班按时吃饭就感到生活美满,普通到扫雷照玩工资照发就觉得世界和平,普通到公交车上还是会自觉主动地给老头老太们让个座位,普通到对一个见死不救的事件会感到内心深处默默的义愤填膺。
他是一个普通人,他宁愿去认为这些所谓的冒险最终都是傻了吧唧的大俗套大团圆,最后每个人各回各家各找各妈——所以哪怕印象里那个通缉犯曾经给他的身心都带来了各种伤害(?),以普通人的观念来看,就算是个陌生人那也该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何况他俩还王八看绿豆大眼瞪小眼地相处了好几天,多少可以勉强冠以“萍水相逢”的描述。
可是那晚胖子说,你就当他不存在。
他已经快要想不起那瞎子的摸样,但却清晰地记得从他出现到消失这一路上各种拉里拉碴的细枝末节——瞎子虽然不是什么善人,但似乎也没做什么特别伤天害理的事(以王盟能记得的部分而言),虽然一路上各种有惊无险,终究没有威胁到王盟的性命(这个有待商榷),因此他一厢情愿地相信自己曾经有无数的机会一板砖敲翻对方拖到僻静处或者扔到派出所门口,然后就可以自顾自地开车回杭州继续玩蜘蛛纸牌了——真是皆大欢喜,皆大欢喜。
他完全没有考虑到“其实更可能敲不到啊亲”和“根本就是会被反击致死吧亲”的可能性,只是一味地机械地在脑海里列举出各种自认为可行的办法,就像玩一个多线分支的游戏,总有一款适合你。
如果是一个可以SAVE和LOAD的游戏,是不是会有别的可能呢?
比如说,如果当时动作快一点早十分钟,甚至早五分钟关店走人,是不是根本就不会认识那个人;
如果当时在楼外楼他没有扛不住喝高了,是不是就不会答应那个人去查吴邪的去向;
如果当时他没有把钱全都赔给了西瓜摊就不至于冲卡,他们是不是会继续一起一路开到广西;
如果当时他从第一个出口下了高速,是不是会开到自己也不知道什么地方去,然后遇上别的什么奇怪的事儿;
……
如果,如果当时一路上的任何一个细节,任何一个剧情,任何一个方向,任何一步路,选择了不一样的分支,是不是会得出完全不一样的结果呢?
如果当时,自己能有意或者无意地,做出任何一点,哪怕仅仅是一脚油门的努力,是不是,是不是那个人就不会死?
王盟不敢继续往下想了。就好像做了莫大的错事一样,本能的愧疚让他下意识地恐惧去触碰那个妄想中的可能性。
你原本有机会。
你原本可以阻止他。
然而对于什么都没有做的自己,似乎也没有更多的理由来苛责,只是无法控制地重复着这些无端的妄想,“如果……就好了”,仿佛给自己一点可笑的慰藉。
那是虚拟语气,所描述的是不存在的可能性。
他甚至没有发现自己手像冰过的西瓜一样冷。
那天下午吴邪小老板带了一大堆账本说要回去对账,然后格外亲切地告诉王盟今天可以提前下班。这句话有如一股春风吹进小伙计的心田,吴邪前脚刚走,王盟后脚就从椅子上弹起来,哼着小曲乐颠颠地去拖地。
锁门的时候起了风,王盟觉得有点冷飕飕的,身后似乎响起了脚步声。王盟还没有从公然早退的幸福感中回过神来,只是在对方开口的时候,动作突然停顿了。
“这儿是吴邪的店吗?”
喂老大不是吧……
他整个人都怔住了。
王盟惊恐地发现自己的手在发抖,几乎无法将钥匙从锁孔里拔出来,他拼命想挤出一个想法,可是大脑里只有一锅稀饭煮得咕噜噜直冒泡。他梗着脖子,却不敢回头——就像明明知道自己做了梦却不敢拒绝,仿佛一回头就会醒来,仿佛一回头就会永远地打破梦境,仿佛一回头身后的人就会消失。他呆站着,连去辨别对方声音的能力都停滞了。
身后的人似乎走近了来。一只手搭在他肩上。
“我问你,这儿是不是吴邪的店?”
不对。王盟猛地回过神。
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男人手里捏着一张皱巴巴的纸片,眼镜片后面,一双三角眼正打量着他,高鼻梁,耳朵上挂着一枚铜铃形状的耳坠摇摇晃晃,跟他略长的板寸在一起,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不是。不是。
王盟长吁了一口气,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失望还是安心。
“老板下班了,你找他有什么事?”
对方送给他一个露齿的微笑。
“我不找他,我——我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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