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退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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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退六
所谓死亡，便是永生不再相见。
前半生里，方兰生一直秉着这种信念超度亡魂。他想，这都是一些执念投射出来的幻影，挣扎着为了完成最后的心愿，当然是可怜的。人都是想活着，活着才能体会生而为人的喜、怒、哀、乐，就算是心酸心痛也能钻心地铭刻。
可他竟然就遇上了一个不眷恋生不畏惧死的傻木头，那人就义无反顾地解了封，对三日散魂的结局淡然处之。虽然堂而皇之有着拯救苍生的正当理由，但方兰生就是忿忿不平地觉得他是在逃避，就不为别人、不为自己去争取那一个微乎其微的求生几回。
所以无论旁人如何为他焦心，后人如何唏嘘，他也就是确确实实地不在了。
「不在」是什么概念。孟婆桥上没有他的脚印，循着忘川看不见他的身影，招魂术士唤不回他的碎魂，就连一个用来祭拜的青石冢都没有。他在世界留下的痕迹就只有侠义传说，还有那个被万人赞颂、如烈火燎原般燃起各路少年心中对英雄憧憬之火的莫名称号。
百里屠苏这个真名，倒是很少听人提起了。
“你可不后悔？”
这话他也曾质问过别人，用的是极少的咄咄逼人语气。得到的回答倒是记不清了，但不外乎是些敷衍之词。他也知道自己是没资格过问的，无论别人怎么说服那个人都不会改变决定，遑论还有那么多为他忧、为他愁，方兰生不过是其中之一。
“你可不后悔？”
现在，却是轮到了他被这样质问的时候了。
百胜刀像影子一样站在屋子一角，他的表情称不上嗔怒，但也是责怪的意味。方兰生恍若未闻地给枕在自己膝上的枯言顺毛，细心地挑出夹在灰黑色长毛中的枯树叶碎屑，再用十指来回梳理。小家伙这时候已经长得过人膝高，却还像个小宠物一样把整个头的重量搁在方兰生的腿上。直到确认了目光所及之处的枯碎屑都已被挑出来，他才如自言自语地低声呢喃：“我又为何要悔？且不说我命由天不由我，纵使我悔恨难当也无法改命，我只是做了一个我觉得最合适的抉择，后果全由我承担，总好过……无能为力。”
这才是他的心结所在。
对于九百年前的事情，当年他虽在故事中，但也就是个无足轻重的角色，与那些人要做的拯救苍生的事情毫无干系，或许还会有人暗地嫌他任性、聒噪，但他终究是无法直到了。眼睁睁地看着结局走近，然后他，原地等待。
不忘，不可忘。植根入心，执念成了妖，思念入涅槃。
既已经成了事实，那方兰生也不悔了。不悔成了妖，不悔离了世间，也不悔——不悔在茶剩客栈遇到了那人时，抬起哆哆嗦嗦的手指指向那人眉心，封了他这一段记忆。
见到的第一面就察觉到了异样，只是刚刚才从惊慌中醒来没来得及反应，但看到那双静如秋水的墨色眸子马上就冷静下来了。那种眼神，只有一人拥有，而那人已经化为荒魂，传说在这九百年后再度复活。
答案再明显不过，无需多加点破。
“不，我……并不认识你。”方兰生说了这样的话，又或许没说。手指攥成一团，又松开，又攥起冷汗。在最初的惊慑后，竟萌生出一个念头。于是抬起手指，运起妖灵之气集于指尖，输入那人眉心。手指颤得像是在秋风里欲落下的枝头枯叶，心里却奇异地平静了下来。
这样的话，那人——百里屠苏，或者说屠苏，遇见方泽这个人的这一段记忆就会消失得彻底。
百胜刀长长叹了一口气，天气还没有冷到能呼出一口白气的程度，但也有不甘的水雾惶惶然上升再坠落。百胜刀整整衣襟，弯下腰把还伏在方兰生膝上的枯言抱起来——当然又被咬了中指——放到地上，再踱至屋前开了门。
“走吧。”逆光的身影切碎了所有踌躇，“去见你的旧友最后一面……方泽公子。”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退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