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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昏君 ...
第一次见到暮云薄的时候,我便从他的眼底看到一丝危险。
那天我正坐在享华殿上上朝。日暮西山,我已经困了。杯中物不知何时溢了出来,清浅握着巾绢替我擦拭嘴角的痕迹。
他的头低垂,青丝如水倾泻下来,落在月白色常服上,好似蛟龙出海,直上九天。我轻轻咬住清浅的耳朵,他对我报以暧昧的笑容。是的,很爱,很媚。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喜欢他,只觉得这张脸除了好看外,好像还少了些什么。
唉,该怎么说呢?清浅太过柔弱,仿佛霜打了就再也爬不起来。尽管他曾不小心跌倒,慢悠悠地爬起,但却哭了半晌,浪费了我三张手巾。巽络国的男人都是这副模样,一丝磕绊,眼睛便能滚出千行泪来,仿佛巽水决堤洪水泛滥。久而久之,我烦了,也习惯了。
民间传言,巽络国国君,也就是我,日御三男,采阳补阴。一年有三百六十日,巽络国王宫便有三百六十间华屋,养着三百六十个倾城绝色。
这真真是夸大其词!巽络国虽以女为尊,女子却亦有天癸亦会生子,岂能日日交合?想来不过戏说罢。至于体能,倒是见过大将军薰月一己之力击败了震之国的第一大力士,也见过中土来的剑客仅以飞花便逼得她自乱阵脚。而我,扳手腕却连清浅都扳不过。
我身弱,所以希望身边的男人坚强。正如清浅出身卑微,所以需要紧紧依附于我,尽管我可以对他生杀予夺。说到底都是自己没有的,所以希望最亲近的人有。
清浅亲近我?想来是的,他怕是这个朝堂上最亲近我的人了。
透过发丝间隙,扫过满堂的白。大臣们肃立如竹,尊卑有序,眼中却尽是不屑。
我轻笑,打了个哈欠。不就是工作的同时娱乐了一把,至于么?我是这样想的,却改变不了别人的想法。
我是个昏君,罄竹难书。其中最大的罪状便是大笔一挥,将亨华殿改成了享华殿。不是我挥,而是让清浅挥。字是一个人的精气神,我不想让别人看透我的内在。
这一笔犹如大唐武后牝鸡司晨,在巽络国则是清浅乱政,动了国之根本。世界观不同的世界,对对错错总是不同。为这事,众臣罢朝七天,又跪朝三天。见我不搭理,又见清浅还算本分,经国师一规劝,便睁只眼闭只眼,重新回来各司其职。
其次就是将一日早晚两朝改为了三日一晚朝。上朝么,无非是看几个权臣争得面红耳赤,听一些稀奇古怪的见闻。国事有国师歆离,军事有大将军薰月,民事有和亲王纮璎。
当我提出一些自己的见解,他们便露出一副小孩家家什么也不懂的眼神,口若悬河,一一驳斥,唾沫星子从一丈外直射面门,像无数钉子铆过来。
你说说,这君主当得窝不窝囊?这朝上着有什么意思?我恨不得自己的舌头短三寸,什么也没说。
母王临终前说她们三个都是忠臣,要善待她们重用她们。既然是忠臣,那我就照做吧,该封官的封官,该加爵的加爵,要什么赏赐给什么赏赐。他们喜欢擅权,喜欢越俎代庖,由她们去。
既然没我的事,我是不是可以歇歇了?惹不起我还躲不起么?得!国师说得好,君不事朝,国亡不远矣。为了不亡国,我只有像木头一样坐在朝堂上。
无所事事,百无聊赖,那就喝酒划拳斗蛐蛐掷骰子。等他们讨论完毕,我只管点头答应。而改了亨华殿的名字,便发生在某次的异想天开。
如今已是深秋,享华殿外漫天都是染了血色的淡薄云彩。
大将军薰月上报,北方沼云国攻入利贞草原,云铎、霞城均已失守,嘉南王以清君侧为名叛乱。和亲王报巽水决堤,雾索、涟清、虚泽诸省旱灾严重,人相食,各地起义不断。最是沉稳老成的国师今日却一脸凝重,期期艾艾地告诉我震之国新君烨登基,欲与巽络国和亲,而和亲的对象就是寡人我。
这是本朝自建立以来从未有过的现象。使臣在偏殿等候召唤,四面楚歌。是的,这是个乱世。乱世出枭雄,乱世埋枯骨。得过且过。
我摸着清浅的纤纤玉手,问诸臣有何见解。
和亲王说欲攘外者必先安内,不如先与沼云国议和,调兵嘉南。既然烨要与我成婚,不妨先答应,沼云国要多少赔偿,就向烨要多少聘礼;待日后国运昌隆,边界稳定,再想辙解聘也不迟。起义的民众,无非是想有口饭吃,开放粮仓,招安了到巽水修堤坝,将巽水引入雾索、涟清、虚泽诸省。
最大程度减少伤损,爱民忠君,不愧是名满天下的和亲王。
国师说万万不可,沼云、震皆是虎狼之国。有探子报,两国早已串通一气,此乃趁火打劫之举。我若毁婚,烨势必恼羞成怒,再起事端;而我若依约与烨完婚,则会中了圈套,到时只怕就要亡国了!
亡国又怎样?口口声声说国是我的,却什么事都由她们裁夺。
一贯安静的清浅突然撒起娇来,笑靥如花地问我:“是清浅不好么?让陛下总惦念着别人?”
“好!好!好!”我觉得清浅比在场的所有人都可爱十倍,便伸手刮着他的鼻梁,逗趣:“寡人只要你一个。”
清浅心满意足,其她人却如垂死的鱼翻着白眼。
不和亲就意味着收不到聘礼,收不到聘礼也就意味着自掏腰包,自掏腰包也就意味着要向百姓加税,而得来的税赋却是拱手让给敌邦。
肉痛,切肤之痛。
我似乎看到有老妪赤脚站在田中破口大骂,苛政猛于虎!寡人是昏君!
大将军薰月主动请缨说她愿与犬女同赴战场,决一死战。薰月的女儿叫熏香,今年十八,与其母一样长得身高体壮,剑艺骑术都不错。
说这话的时候,薰月慷慨激昂,脸上那道从额头划至嘴角的疤痕一耸一耸,像条蠕动的蜈蚣。那是她的耻辱!自此之后,已近四十的薰月重新拜师苦学技艺,终于将中土剑客击败。
我对薰月心生敬佩,连忙劝慰道:“大将军严重了!你已戎马一生,几经生死,熏香尚幼,又是你的独女,若——”
薰月一脸不悦,打断了我的话,“国难当头,是人都该将生死置之度外。”
我不是人,所以没办法将生死置之度外。
薰月说她将领兵三万前往嘉南并平定各方起义,熏香则带领十万大军前往利贞。
我说三万太少了吧?
薰月自信满满,“三万足矣。”
不愧是我的大将军!我连忙向她行了个巽络国唯有拜师、拜祖宗、拜恩人的礼节,“此番有劳将军了。”
我就是这样的君王,用着别人时感恩戴德,不用则心生嫌恶。我想我的大臣们也像我这样矛盾,恨我是昏君,却又不得不向我尽忠。
和亲王上奏,“陛下!如今国库空虚,只怕……只怕济了黎民会军费不足。”
国库空虚,我比谁都着急。我诘问到底怎么回事,国师不紧不慢地回答:“这要怪陛下穷奢极侈,坐吃山空。”
感情这事怨我!其实我想不通,我每日吃得不多用得不多穿得也不多,国库怎么就空虚了呢?
今天是我自登基以来过问朝政最多的一次。为了表示纪念,我多喝了两杯,晕晕乎乎,迷迷醉醉。今朝有酒今朝醉,今日的大将军意外安宁。
呵,以为我不知道么?莫不是事前与国师沆瀣一气,以薰月的性子早将这享华殿闹得鸡犬不宁,指不定问候一通谁家的老祖宗。
我又问诸臣有何良策。
国师仿佛竹筒倒豆子,慢吞吞,早有预谋似的吐出四个字:“裁减后宫。”
我倒抽一口凉气,心生生地疼。后宫的男人大半我都没见过,正是没见过才觉得疼,白白落了昏君的名声。
近千的宫人就这么一个一个跟羊拉屎似的出了宫门。那些老的丑的矮的肥的也就算了,偏偏有几个真真是天香国色。
我真真想留下他们,偏偏国师就站在身旁。
国师老泪纵横,“真是难为陛下了。”
为难了我,开怀了她,别以为我看不到她眼底的笑意。我长吁短叹,“罢了,留着也只是浪费。”
裁减了后宫,国库还是空虚。
在对沼云国的问题上,朝中分成两派。大将军薰月主战,和亲王主和。
因着薰月虽战功赫赫,却时常做些侵占良田、强抢美男之事,所以她的名声不堪入目,巽络国人更背地里骂她是震古烁今的第一大佞臣;而和亲王则是两袖清风,晓大义有才能,爱民如子。和亲王多次上书将薰月缉拿查办,因我宠信奸佞,所以一直没有得逞。
故,这二人水火不容。
我略作算计,薰月固然会贪污受贿,但朝贡的数目更多,且赢家才有议价的权利,才能出尔反尔,高兴了揍他一通,他还得跪地求饶——“谢主隆恩。”
“哈哈!哈哈哈!”我笑了起来,一口酒呛住,咳了半晌。
见那几个老臣一脸难堪,我悻悻然,说了件前尘旧事,“寡人只是想起幼年时与王姨蹴鞠,王姨赢了罚寡人,一杯酒怂恿成三杯,害寡人喝醉了掉进塘里。”
和亲王的脸由朗朗乾坤变成阴云密布,僵硬得就像风干了的白面馒头。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陛下,臣当年无心之失,还望陛下见谅。”
我叫侍卫将和亲王搀起来,笑道:“若不是今日,寡人早就忘了,王姨不必放在心上。”
“谢陛下开恩。”和亲王这才脸色稍有缓解,站定。
“以陛下之意,”国师上前一步,道:“是要对沼云国开战。”
这帮老臣,合着她心意的时候便恭恭顺顺,不合的时候便又是另一番面孔。
我点头道:“正是。”
“可是这军费——”和亲王一脸为难。
我半是玩笑半是认真,“不如诸位各自回家,取了值钱的宝贝献来,当是为国效劳。”
诸臣面面相觑,久不言语。
我赐给她们的东西还少吗?接的时候可从来没手抖过。现在想要点回去,真是比虎口拔牙还难!
气氛正尴尬时,和亲王再次跪到地上,“臣愿散尽家财,助陛下旗开得胜!”
话音刚落,不少大臣便跟萝卜少半截似的跪在地上,将和亲王的话重了又重复。国师犹豫片刻也跪下来,只剩下薰月和几个耳背的老臣站得突兀。
和亲王真真是万民拥戴。莫名地,我却动了杀机。我想起清琦曾对我说过,越是这样的人,越要防着。她得民心一分,我便失天下三分。
善若朝自母王的母王一代便开始没落。母王谨慎一生,总算将它传到我这一代,但她却过度劳累以致早薨。
我不能让善若毁在我手里。
吼吼,修文啦,更新啦,撒花O(∩_∩)O哈!新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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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1.昏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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