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天凤阙》沐云尘霁

7、乌鬼与少年

　　御轩觉得自己有点憋屈，他救了一个一切似乎都不怎么明的少年。这少年每次看他的时候，他都觉得那眼神中满是嘲讽，到他真的提出来时，少年却是一脸茫然的看着他，似乎还是满脸委屈的样子，让他忍不住一阵恶寒。他发现自己没有将这个少年送回他原本房间的想法，这是一个很奇怪的举动。“你说，这是为什么？”他不解的问着少年，少年身上的药性尚未完全解除，依然躺在床上仿佛废人，一味的闭目养神。

　　“或许，是你觉得日子过得太过安逸，需要有个人刺激你上进一二。”停了片刻，楼池洛，也就是御轩所救的这名少年，如此尖刻的回答着。他的嗓音已经恢复正常，十一二岁的少年尚未变声，有些稚嫩而尖锐。

　　“你说那人是拍花子的？我看着可不像。”御轩将茶杯递到楼池洛唇边，楼池洛却只是润了润唇皮。目前他依然不能活动，御轩虽然给他喂了解药，但是药效发作甚缓，这吃吃喝喝之后如厕的问题又是个麻烦，他自然是不想让御轩帮忙的。“你说你是医者，我也不信。”

　　“那么我像做什么的？”闻言，御轩抬头，颇有兴趣的看着眼前的少年，“龙九，你说那拍花子的也已经睡了一夜了，怎么说都该醒了，他知道你不见了，怎么也没得动静？不怕你去报官拿他？”

　　“你的手掌心有茧，虎口指腹也有厚茧，莫要说是开药方握笔磨得，你曾说，今年不过一十六岁，怎可能磨出这般茧子来。我家中倒是几个兄长从戎军中的，才有这般茧子，你却不是军中人，当是武者。”少年偏过头，神情肃穆的看着眼前的人，“当朝向来避讳以武犯禁，你自不会承认武者身份。至于那拍花子的，他要么倒了霉，要么就是不敢声张，偷偷跑了。对了，今日那掌柜的可还在？”

　　“说是跟着去了集市，大约傍晚才会回来。”御轩调配好了药物，将人扶了起来，“这是调理身体的药，你被灌了那么多软筋散和迷幻散，居然没有药成个白痴，是不是正应了那句祸害活千年？”

　　“异俗吁可怪，斯人并难居。家家养养乌鬼，顿顿食黄鱼。”楼池洛念了一遍这诗，笑的讽刺异常。“家家养乌鬼啊，你可知这是什么意思？”楼池洛看到了御轩脸上的愕然，似乎是看到了什么开心的事情，“不要给我说是猪或者是鸬鹚，这个谁都知道。”

　　“…………”御轩看着眼前的少年，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来，小心翼翼的问了句，“乌蛮神？”楼池洛点了点头，止了笑意，“看来你到明白的很。的确是那个乌鬼。”这次换了御轩的眉头皱了其他，他已经在烟水阁住了小半月，似乎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即使到了现在，他依然觉得那不过是楼池洛的错觉。

　　“黑蛇纹身。”楼池洛这么淡淡的说了一句，御轩觉得，自己所有的假设在一瞬间被打的粉碎，他有些诧异的看着楼池洛，这是夔州一带异族的图腾，崇拜乌蛮神，以黑蛇为征，他一直只是觉得此间民风开放，市井之徒或是江湖中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有花绣，是以未曾在意过。想到这里，他脸色变了变，却听那少年又凉凉讽刺道，“这人也是贪财的，对于今日的茴香豆比昨日还少了两颗这种人，他确是懒得拖去祭了乌蛮神的，他似乎也害怕乌蛮神太过小气了，日子着实不好过。”

　　听了这般说辞，御轩没有憋住，噗的一声笑了出来。“你的嘴看来是一贯的毒，想来是我错怪了你，我道歉了总成，你莫要再毒我了。”他站起身来，活动了下身体，“子不语怪力乱神，以活人祭祀太过血腥野蛮，我看看是否还能救出一两个？”

　　“带我一起去吧……”楼池洛思索了半天，终于说出这话，看御轩目瞪口呆的表情，“子不语怪力乱神，不过是你想的。本朝一向禁巫蛊神乱，更何况，不过是尊石像，又如何决定人当死，还是当活？人若有罪，自由法度。漫天神佛我非不信，只是总想着好人好报恶人恶报，这满天神佛天天听人许愿，却是听不过来的。”

　　暗室，连通地下暗河。楼池洛躺在御轩怀中，看着眼前乌蛮神像，约六尺高的一尊乌黑石像，也不知什么材料雕刻而成，这乌蛮神极像古代某位贤达，一身长袍飘逸倜傥，右手握拳自然垂于胸前，食指佩戴黑色戒指一枚，那戒指镌刻极为灵动，竟似一条黑色的小蛇盘绕在食指之上，左手弯曲甩袖靠背，近前细看，头顶盘着发髻，面部栩栩如生，仰首远望，双目精光熠熠，倒是比活人还有精神气。

　　黑暗中模糊可见，一大一小两道身影，被吊在地下暗河上方，此时看到有人来，两个人激烈的挣扎着，御轩听到一个尖锐的公鸭嗓子拼命的喊着救命。御轩将楼池洛放在机关旁的地上，先去救了那个小的身影下来，烛火微弱，他看了一眼那个小小少年的脸，一时却有点呆了。

　　这是一个温润如玉的美丽少年，一般来说，男子被形容美丽，总是不好的，但是这个少年，却真的可以用美丽来形容，杏眼中满是茫然与惊吓，小嘴微微张着，半天没有说出一句话来。御轩呆了一呆，这种男生女相的男子，到真的……真的……

　　他一时间突然不知道如何形容好。他听到了楼池洛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我只给你一次机会，你是那个殿的？”仍然被吊在半空的男子应该听到了问话，却只顾尖锐的喊着救命，咔吧一声，楼池洛搬动了机关，半空的铁索突然断开，男子掉入了河水内，瞬间被吞没。惨叫声延续了两声，消失了，续而传来尸体被咀嚼嘎巴嘎巴的声音，让人毛骨悚然。

　　“你…………”御轩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算了……”他看着因为惊吓再度颤抖的少年，“你走吧……我也要走了。”

　　少年迈了两步，身子颤颤巍巍的，却猛地被喝止。“谁准你走的？！”少年回过头来，满脸被惊吓的样子。“少爷啊，你又想做什么？！”御轩就差揪着楼池洛的领子摇晃出他的脑浆来。

　　“滴水之恩还当涌泉相报呢，你好歹救了他，就这么让他走？你家是哪里的？”

　　“我…………我是被买来做新伙计的……”少年回答的很委屈。

　　“既然我救了你，你就留下来当我的伙计好了。”楼池洛淡淡的开口，“到时补张死契文书就是，省的麻烦。起码，我不会拿你喂鱼。”

　　被救得少年木然呆呆的点了点头，御轩突然觉得，祸害活千年这话，一点都不假。他到底救得这是个什么货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