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弓当挽强》清云小谢

2、搏狼（一）

　　天喜想着，一路走到后山，香草的爹爹何大正在自家院前搬木材。一眼看见天喜便道：“天喜，怎么你爹还没有回来么？”

　　天喜摇头，何大走过来道：“你这是要去寻他？莫兄弟这次进山也没有叫上我们，虽则去的日子久些，以他的身手，倒不至于有什么危险。你向来很少下山，怎么识得方向？不如叫香草陪你同去？她不若你这般娇惯，自小随我出门打猎，这附近的山头她摸得熟了，还常常到镇上卖干货，便是深山里也去过几次。”

　　不由天喜答话，香草便已从屋里出来，早收拾得小小一个包裹在身，背后又背了弓箭，扶着天喜的肩道：“走吧妹子，想你爹是去了那边虎溪山深处打猎，若不然就是得了宝贝，到落英镇那边的大集市上寻买家去了。我们去寻他，也只管在外面玩好了便回来。可怜你都十五岁了，还没出过这绿萝山呢。”

　　何大虎着脸道：“又胡说。你们两个姑娘家，可不好到处乱跑。不管寻不寻得到人，十日内必要回来。难道又丢了家里的事，去寻你们？”

　　香草一吐舌头道：“知道了爹！”一面挽着天喜的臂膀道：“走吧！”

　　两人翻过数座山头，香草一面用手持的木杖拔开深密的草丛，一面回身道：“妹子，怎么你也学过射箭么？平常怎么不和我们进山打猎？”

　　天喜想着爹爹的吩咐，有些谨慎地道：“爹爹教过一些，只是我年纪小，爹爹不放心，只让我在家里呆着。”香草呵呵一笑道：“那是。莫伯伯向来娇惯你。那也是他只得你这一个孩子，要是像我们家有这么五六个，还有两个小子，他一准也会放你满山去跑，让你帮家里做多多的事。”天喜不由得苦笑了一下。

　　爹爹对她的严厉，外人却是不知道的。每日家中的生火做饭，洗衣清扫也就罢了；她从记事起便跟着出猎，哪里没去过？只是爹爹从来不想让外人知道罢了。香草却没注意，又摸着天喜背上的重弓赞道：“好大一张弓！你背着不吃力么？这也只是摆设罢——这样大的弓，谁能拉得开呢？”

　　天喜也抚摸着自己背上的弓道：“这是我们家里看起来值钱些的东西，又是爹爹送我的。如今家里没人了，我自然要带在身上。”

　　又走了半个时辰，树林里也开始洒下金色的碎影来，天喜抹了把汗，香草忙道：“可是走不动了？我早想过你吃不了这苦。这大弓我来帮你背好了！”天喜没来得及说话，香草已从她背上抢过弓去，只觉得手上一挫，不由咋舌道：“好沉！定是张宝弓，”一面抬头狐疑的看向天喜道：“你竟背着它走了近两个时辰了，倒也不错啊？”心里犯着嘀咕，但她既己说了要帮忙，这时也只能硬着头皮背上。她的个头却比天喜矮了些，那弓身几乎己拖到小腿上，时不时在草丛灌木上擦过摆动，又要用手相扶着，未走几步己是汗流浃背，狼狈不堪。却又不好这便摞下，只得强撑着往前走。

　　天喜过意不去，忙道：“香草姐姐，我来吧，我力气大，背这张弓倒还轻松。”香草松了口气，立刻把弓送还她道：“以前听莫伯伯说你力气大，现在才领教了。那时我家立秋哥哥和你比过，我还怪他没用呢！”

　　天喜笑道：“你那时不服气，说立秋哥哥手臂都快比我的腰粗了，怎么会敌不过我的力气？硬逼着他来，立秋大哥开始还不好意思，后来见我只是个十岁的小女孩，就玩笑一般答应和我试一试，掰手腕子，结果连输三局，脸红耳涨的走了。我那时也忒不懂事，怎么不让一让，好歹给他个面子？”香草咯咯的笑起来，突然一按天喜的手，小声道：“别动，你瞧那边……”

　　天喜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只见前方不远处一棵老松树上爬着些半枯的藤叶，上面结了红艳的浆果，一只小小的动物正用前爪抱着枚咬了一半的果子，乌溜溜的黑眼珠子愣怔的看着她们。
　　“是紫貂哎！”香草兴奋地道：“这样深紫的毛色真是罕见，我们千万别伤了它，抓活的！”
　　天喜也不由的压低声音道：“它在树上，也溜得极快，怎么抓得住？”

　　香草面有得色，迅速取下身上的包裹弓箭递给天喜道：“瞧我的！”

　　说时迟，那时快，紫貂丢了果子，一旋身便往树上蹿去，香草话音未落，身形己起，天喜只见到她暗蓝色苧麻布衫的身影一晃，便己蹲身在那棵树上，一手扶了树枝，一手拎了那紫貂向天喜道：“妹子瞧着没？咱也是有本事的！”

　　一纵身从树上落下，香草快步走了过来，那紫貂犹在她怀中吱吱地扭动着身子，拼命摇着大尾巴，又呲着尖牙威胁她们。香草把它翻了个身，露出肚皮上雪白的绒毛，拔弄了一番道：“是个公的。”

　　天喜讶然道：“公的？从哪里看出来？”

　　香草噗地一笑道：“不可说，免得莫伯伯说我带坏了你。那黑老头儿，他不总教你认字么，难道要你去做哪个世家的夫人不成？我看有些难，你虽长得好看，可这肤色还不如我白呢。这都怪你爹爹，都是他太黑了。”

　　天喜一张俏脸顿时黑里透红，皱眉道：“爹爹告诉我，身体发肤虽承父母所赐，却也秉自然而生，我就算黑些，也是不打紧的，爹爹都说我不必为此事烦恼。而且，你知道我名字的意思么？爹爹说了，我有天喜星座命宫，主形貌俊美，我只要知道自己并不丑就成。你若总说这些话，我真的恼了。”

　　香草有些讪讪的笑道：“这个自然。我再也不说了，好妹子，我是口没遮拦的人，你可别怪我！怎么你爹爹还懂算命？那改天让他帮我看看，我的命中可有什么主美貌的星没有。”一面将紫貂递给天喜，又接过自己的弓箭包袱道：“别恼了，你看看这小家伙，有趣得紧！给，要像我这样，一只手拧着它颈后的软皮，防它回过头咬着你！”

　　紫貂被香草一顿翻覆，己有了些恹恹之意，此时竟伏在天喜掌上一动不动，天喜轻抚着它的背赞叹道：“好漂亮的小东西，这毛皮紫得发亮呢！好可爱！”

　　香草也冒着星星眼道：“是啊，好稀罕，养大了，这毛皮足可以卖三两银子呢！”

　　天喜顿时有些无语。

　　暮色将近，两人在一条山溪边歇息，打满了水囊，又就着清澈的溪水洗了把脸，这才开始啃着随身带的干粮。香草看看四周道：“妹子，天太晚，我们只有歇在此处了。趁着天色还亮，要找些枯枝生起火来，若不然我们睡着了，怕有猛兽过来。”天喜哦一声，想了想还是做个害怕的样子道：“都有些什么样的猛兽？会吃人么？”

　　香草带着她找了块平坦些的地方，才又安抚似的道：“不怕。刚白天我们己翻过了四个山头，这里是虎溪山的山口，还没有到深处。左不过有些狼，獾子什么的。只是这些猛物大多在夜间出没，所以我们须得小心些，但他们怕火，是以不会过来。在我在这里，你大可放心！”

　　天喜担心着爹爹，只勉强冲她笑了笑。两人在附近寻了些断枝枯草，又折了几大棵松枝，便寻了块空地，开始砍光地上的灌木杂草，准备夜宿。白天的热气还没有散尽，两人便只生起小小的一堆火，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

　　稀朗的林梢竟然看见几颗小星，夜风乍凉，吹得林间阔叶轻轻的响。紫貂在一旁的小竹篓里却是安安静静，像是睡了。香草见天喜绷着脸不说话，不由笑着逗她道：“妹子莫怕，还有姐姐在旁边护着你呢，你看到么，我背的是双弓，一般的野物不在话下。再说了，你这样大的力气，便是有白额老虎过来，也三拳两脚打死了。就算是有一群狼过来，也是一手一个扯它个稀烂……”

　　天喜扑哧一笑，知香草实是为了宽慰自己。这山中除了爹爹喜欢独自出猎，众人在虎溪山深处发现大型猛兽，一般都会结伴而行，绝不会落了单，而遑论香草这样的女孩子。

　　只不过，一般的虫蛇猛兽，她却是不会怕的，爹爹虽然善猎，只在受到邀请的时候才和山里人一起，寻常倒是天喜和他两个人出猎的时候多。因此她早练就了一身惊人的射艺，至于胆量，自然也绝不是像香草这样寻常的猎户家的女儿可比。

　　竹篓里的紫貂突然又吱吱叫起来，上蹿下跳，显得极为不安，香草转过头恐吓道：“别吵！再吵就扒了你的皮，把你烤来吃了！我们今天肚子里正好缺油水！”

　　紫貂叫得更急切了，一纵之下竟是弄翻了竹篓，香草扶了起来，不一会紫貂又弄翻了，香草再扶。紫貂不安的腾跃着，最后竹笼竟成了个底朝天。香草忿忿大骂，拍着竹篓吓唬紫貂，天喜笑不可抑。

　　她转眼过来，便看到一旁的山溪水映着火光的影子，闪闪烁烁的竟十分漂亮。几只流萤正缓缓飞往溪边，而溪对面的萤光竟然更亮些，奇异的绿色在草丛中闪闪烁烁，于是挨着香草道：“香草姐姐，你看那边好多流萤。真好看哪，比咱们跟前的这几只还亮呢！”

　　香草嘻笑着转头一看，顿时面色大变，颤声道：“妹子，那不是流萤！”

　　天喜：“嗯？”

　　香草：“是狼啊——”话音未落，她己飞快的蹿了出去：“快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