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清凉 ...

  •   清凉在18岁上了山,在上山之前她叫何耐。
      清凉是师傅给的法号,师傅说她心中有太多怨念,好比被业障之火灼烧,所以取法号清凉。期望她心中自有一片清凉世界不为世间任何搅扰。
      所以何耐的业障让她当了尼姑从此便只有清凉。
      清凉和师傅的庙堂正如清凉的法号,清凉地很;前后左右加起来,不过只有清凉和师傅两人,自然也就没有人愿意到这样简陋的小庙里来。
      清凉却一直认为师傅是一个有大智慧的人。
      在多年前,这里的小山村发生了一场大瘟疫,师傅以慈悲为本,离开了原来香火颇盛的庙宇,独自在这个小山头建了一座庙堂,为村民祈福;可瘟疫肆虐在一瞬间夺去了整个村庄三分之二的人,剩下那些,男人逃去了外乡,女人则纷纷躲进了师傅的小庙里。
      瘟疫过后,由政府出资为整个村庄消毒,外逃的男人一个个回来,女人们便又回到了村里与丈夫团聚,而那些失去了父母的少女则留了下来,剃度出了家。
      “青春少艾,难耐寂寞,后来她们一个个又还俗成家了。”师傅说地轻描淡写,仿佛完全不放在心上。
      师傅就是这样,即使今年六十有二,有时却依然天真烂漫。
      记得师傅替清凉剃度,看着清凉一头乌发落尽,师傅摸着清凉的光头感叹,“多好的头发,这下全没了,真可惜,真可惜。”
      清凉不解,抬眼望着师傅。
      师傅又摸了摸自己的光头,嘿嘿一笑,“不过没关系,还能长出来。”
      清凉嘟哝了一声,“长出来还得剃了。”
      “剃了还得长出来。”师傅像小孩子赌气一般争道。
      清凉不禁笑了起来,说,“长了还剃。”
      师傅眯着眼看她,忽然问,“你有好剃刀吗?”
      清凉一楞,不由自主看了看师傅手上的剃刀。
      师傅立刻将剃刀收了起来,“那是我的。”
      清凉看看双手空空,只得摇了摇头。
      “你看,不想要头发,又没有剃刀,恐怕连神仙也帮不了你。”
      清凉大惊,猛地跪倒在地上,“清凉上山就是想请师傅赐把好剃刀。”
      师傅嘿了一声,“我也只有一把剃刀,给了你,我怎么办?”说着连连摇头,“我没剃刀给你,你得自己找,说不定还能从这间破庙的犄角旮旯里找出一把。”
      师傅走过她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找到之后也得自己把刀磨快,那么无论你想留着头发还是剃了头发,都可随心所欲。”
      清凉望着师傅离去的背影,连连磕了几个头。

      18岁的清凉不会笑,却很用功,整天念经写字到三更半夜,第二天再顶着黑眼圈种菜做饭洗碗打扫。
      师傅却不喜欢,把清凉叫了过去。
      “你今年几岁了?”
      “十八。”清凉答道。
      “青春漂亮,做了尼姑已经够可惜了,还整天板着个脸,莫非你要到我这把年纪才会笑吗?笑时的皱纹都能夹死蚊子。”
      清凉低着头不做声。
      师傅摇头叹息,“种菜要笑,做饭也要笑,洗碗打扫更要笑。做尼姑得先学会笑。”
      清凉嘀咕,“又不是做妓女还要学卖笑吗?”一想不好,赶紧收声。
      师傅却并不介意,摇摇手,“不一样不一样,我们是慈悲笑,她们是诱惑笑,我们笑给所有生灵看,她们只笑给男人看。”
      清凉却笑了,只觉得这个师傅有意思透顶。
      “你明明会笑,为什么不笑,知不知道,你要是一直不笑,死了之后到阎罗殿,阎王会把你的嘴用剪刀剪开,咧到耳朵根。”
      师傅说着自己缩了缩脖子,很害怕的样子。
      清凉笑地更厉害,问,“真的假的?”
      “敢置疑师傅的话,你造反了?”
      “清凉不敢,师傅要清凉笑,清凉尽管笑就是了。”
      “那也不行。”
      “这也不行?”
      “我再问你,你整天念经念到三更半夜干什么?”
      “我想…….清凉修为不够只盼多念些经能更早通透。”
      “胡说!说谎话的人,死了之后阎王就会绞你的舌头。”
      清凉一缩头,只觉舌头有些痛。
      师傅得意地晃着头笑,“舌头痛了吧,嘿嘿。”
      被师傅那么嘿嘿一下,清凉只觉得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师傅却又叹息,“还没找到那把剃刀吗?夜里大鬼小鬼来搅扰,你是不是睡不着?”
      清凉磕头如捣蒜,“请师傅救救清凉?”
      上山做尼姑只是想忘了前尘往事,过去夜夜不能眠,只怕一关灯闭上眼睡不着又想起过去的不愉快;看了几个心理医生都不见好,人生失意心魔作祟,无奈她只得上山做尼姑,盼望着能寻个清净之地忘却过往一切。只是这样也不奏效,她依然是害怕,依然夜夜不敢眠,只得捧着经书念,念了多少却记不进脑子里。
      师傅示意她上前,握着她的手,用慈悲地眼神看着她,“清凉啊,今时不同往日,在这个地方,心,是安全的。”
      清凉顿时大哭,眼泪沾湿了师傅的灰袍子,师傅唱了一首山里儿歌,有些滑稽却无比的纯真。

      19岁的清凉上山整整一年,对做尼姑已了若指掌,与师傅形影不离也沾了些师傅的坏毛病。
      时常用断舌恐吓山下的孩子,惹地那些孩子看见她就指着她大唱,“小尼姑没头发,没头发的小尼姑,没头发没人要,小尼姑哭鼻子,哇哇哇…….”
      “切!小心小鬼半夜上你们床挠你们的耳朵。”
      看着那群孩子捂着耳朵大叫着跑开,清凉双手插着腰,哈哈大笑。
      脑后却被重重敲了一记,“清凉!”
      是师傅!
      清凉头一缩,赶紧求饶,“师傅饶命,我不是偷懒,只是他们……”
      “你多大了,和那么孩子一般见识;怎么教也教不会,下一次他们再唱,你就说小鬼半夜上他们的床磨光他们的牙。”
      师傅露出一口白牙上下磨了磨,自己又嘶嘶,“很可怕吧!”
      清凉假装害怕,露出夸张的表情,“好可怕!”
      师傅便不会扭着她的耳朵回去。
      上山的夜晚和城市的夜晚完全不同,宽阔的天空,深蓝的底色上缀着无数的星星,如果入夜躺在外头看星星,那么连风都是带着甜味的。
      清凉习惯在晚上出来逛一逛,顺便也能逛到厨房,厨房由她主管,方便起见,夜晚她从不关厨房的门。
      蹑手蹑脚掀开了锅子,里面还有吃剩的炒生菜,想着口水不由流下来,拿了筷子就伸了进去。
      屁股忽然被狠狠踹了一脚,整个人朝前一撞,胸口正撞上炉灶,痛地她连喊都喊不出来。
      “清凉,你又偷吃!”
      师傅穿着灰褂子双手插着腰,正虎视眈眈地看着她。
      “没有,没有!”她赶紧否认,“厨房里有老鼠,我是来捉老鼠的。”
      “那么巧我也是来捉老鼠的,抓了个特别大的老鼠。”
      “师傅…….”
      “每次都偷吃,你看你,腰带又宽了,你好意思吗?”
      这样的事几乎每天都在上演,师傅教训清凉认错,然后下次再犯,仿佛师徒两人的互动,她们倒是乐此不疲。
      于是日子就过地很快,转眼便是四年。
      清凉种的南瓜长了又摘,摘又长,她总是变着法的用南瓜做羹;师傅的手艺实在糟糕,她只得自学成材,不知不觉竟成了素菜高手。
      想来这四年真的学到了不少,当然师傅的关心决不比她学到的少。
      清凉并不确定自己是否在这间庙堂中找到了自己的剃刀,或许一直是师傅在用自己的剃刀为她剃去三千烦恼丝。
      清凉出生在大富之家,钱足够花,人情却格外冷淡,姐妹兄弟人人资质优良,只有她淹没在一群优秀的人之中,完全找不到属于自己的位置,这个家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也不少,没有人需要她更没有人关心她。
      优秀的就进入公司帮家族里的生意,不优秀的她就承担了联姻扩大势力的责任。
      身体里自卑和自傲混合在一起,于是她坚决不肯,每一次都和家里大吵,兄弟姐妹便冷嘲热讽;想来她就是个吃闲饭的,不做点事怎么对的起养她那么多年的家。
      其实没了有家里的护荫,在外面她也只能是到处碰壁,回头容易,但自己却真的永远都找不回来了。
      那一次外出散心,无意间走到了山中,看见一间破败的庙宇,一个老尼姑穿着青布大褂哼着儿歌正在洗菜,好奇之下上前,就再也没有下来。

      “清凉,你上山几年了?”
      “四年了。”
      清凉替师傅捶背,最近几年,师傅老地特别快。
      “我记得你上山是18岁,现在应该22岁了吧。”
      “恩。”
      “22岁,当了四年尼姑,还没谈过恋爱,多可惜。”
      师傅平日里说话就喜欢天马行空,清凉只当她胡说。
      “不如下山去谈个恋爱吧。”
      “我找个和尚谈恋爱可好?”清凉笑嘻嘻地说。
      “不好不好,都是光头,四年看都看腻了,你应该找个好看的男人谈恋爱。”
      清凉忍不住大笑,“师傅,我是尼姑,尼姑自出家起就只有佛祖一个男人,怎么可以有别的男人呢?我很保守的,不玩多角恋。”
      “唉!清凉啊!我三十多岁才剃度做了尼姑,人世间的事好的坏的我都经历过,所以一旦剃度也就没有什么可以留恋的,可你不一样,你十八上山,好的坏的,你还没看全,这样就出了家心里一定不静,对参透也没有任何帮助。我们的佛祖也是经历大的历练才在菩提树下大悟。”
      “师傅……”
      师傅爱说笑话,可今天的话却并不像在开玩笑,那一声声叹息透着垂暮,这让清凉不由心惊。
      “原来师傅是没有什么牵挂的,直到你上山,就多了你这个小牵挂,不过我也知道,你是我命中注定的牵挂;你注定会做我的徒儿我也注定要做你的师傅,原先是我照顾你,后来你就开始照顾我,师傅舍不得照顾了我那么多年的徒儿在我圆寂之后孤单一个人。”
      清凉腿一软,顿时跪倒在了地上,哭着唤师傅。
      师傅摸摸她的头,用她一贯慈悲的口吻说道,“傻孩子,师傅还没死,你哭什么。”
      “师傅,徒儿还没在庙堂里找到自己的剃刀,这么多年如果没有师傅,我怎么能摆脱心魔;可现在师傅说这种话,让徒儿怎么办?”
      师傅慢慢起身在种着柿子树的庭院里转了一圈,淡淡说道,“如果你真的做到了随心所欲,又何必需要剃刀呢?”师傅轻轻拍了拍清凉的肩,“不过…….师傅还是把自己的剃刀送给你吧。”
      “我不要,当年上山,师傅说,剃刀是你的,为什么今天师傅又忘了自己说过的话?”
      “师傅的剃刀其实早就可以扔了,只是我知道我总记得有个人曾经和说过,让我照顾你,所以我一直收藏着剃刀,为你梳理烦恼。这把剃刀何曾是师傅的,它一直就是你的。”
      清凉大哭,未察觉,夕阳已西下。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