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如斯之 1413号病室》TOMOAIL

2、第二夜

　　※偏执狂※

　　比起这位新来的只有脸还能让我升起一丝兴趣的小家伙，其实我更喜欢他之前的那个病号。

　　他说，他是个救世主。

　　那是个非常有趣的家伙，因为他真的一点都不像个病人。
　　而且他是个善于改变环境气氛的家伙，甚至讲冷笑话的水平都屈指可数。

　　有时候在他色彩斑斓的故事里，他会成为一个备受瞩目的佣兵，背负着父亲的希望；又有时候他变成了侃侃而谈的商业精英，就好像他真的曾经驾驭过数十家名震商界的企业公司似的；很偶然的情况下，他又会突然安静下来，说自己不过是一间名不见经传的咖啡馆侍者，再有时候他会讲起他的爱人。

　　他是个善于讲故事的人。

　　他的爱人在他的故事里也很有趣，身份比他还要多种多样。
　　在他们的故事里，那是一个傲慢到无礼、甚至让人恨到牙痒痒的恶棍，据说他们的相识就是因为一次激烈到快要临近死亡的对打；又有时候他说他的爱人有着世界上最漂亮的一双眼睛，因为那里面似乎包含着午夜深海一般的寂寞；还有时候他说他的爱人就像一只难以驯服的野兽，可以撕裂一切对他无礼的人的喉咙；但是每次当他说到他的爱人十分喜爱红色的瞬间，我都知道，那是他即将发病的前兆。

　　其实那些侃侃而谈也是他的病况之一。患了偏执狂的表现之一就是会常常感到自命不凡、才华出众，慢慢夸大自己的妄想，把那些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情都联系到自己身上，然后更进一步，变成了被害妄想症。但他的‘被害’却不是自身，而是他的恋人。

　　当他每次讲到红色的时候，就是他开始不停担心他的‘另一半’的开始。

　　这时候我必须呼唤更多的人来按住他，被迫使用最结实的牛皮筋制作的顶级绳索把他捆绑到不能动弹。
　　整个过程我并不喜欢，因为一向喜欢微笑的家伙会突然变成疯子一样地对周围人又踢又打，而我不喜欢自己身穿的大褂平白沾上脚印。制服行动每次都会进展到不知是谁的鲜血开始大片大片涌出的状况，肇事者才会像受到惊吓的小动物一样开始放弃抵抗，只是瞪着黑白分明的眼睛，不断颤抖。
　　这时候，一般都是制服他的最佳时机。

　　所以说，他是个得了偏执症的疯子，因为佣兵出身的人，绝不会是个晕血症患者。

　　哦，对了，我有没有提到过这个家伙的脸是被毁掉的？

　　其实来过1413病室的人都很恐惧他那张脸，那是一张被重度烧毁的面孔，唯一该感到庆幸的是，他右眼附近将近成年人半个手掌大的地方是完好无损的。所以如果你有足够的耐心和胆量仔细端详的话，你会发现其实这个男人，在完全被毁坏之前应该是个不错的帅哥。
　　但很可惜，这样的发现只属于我一个人。

　　※失忆症※

　　孙悟天今天的样子很反常，不过我们谁也没想到是因为那一盆铃兰的缘故。

　　据说，铃兰到了花瓣凋落的时节在风中舞动的样子会跟冬日飞雪一样，“银白色天堂”的称号或许过头，但是不可否认那的确很美。
　　可是，那却成为了这个家伙反常的一个起因。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有种可以称之为‘表情’的东西在他的脸上蔓延。
　　有种小心翼翼却又懵懂的样子，突然让我惊醒到其实这第五个病患也不过是个还没有完全成年的孩子。
　　而我更没有想到的事情，在第二天我就为这个刚刚被视为孩子的人阖上那双再也无法睁开的眼，蒙上了粗糙的白布。

　　又一个离开了。
　　没有人来认领尸体。

　　验尸房的男人们从来都是行色匆匆的神态，从没有人愿意在这里停留。
　　但这次却很让人意外，有个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从事尸检工作的家伙居然跑到我面前来搭话，而且她还是个女人。
　　令我不解的是，她没有按照常规的程序询问我关于病人的病史或者发现尸体的时间等关键问题，她只是不断地问我是否看到过雪白色的铃兰。
　　我麻木的回答。
　　没有。
　　于是谈话结束。

　　在她背对我离开的时候，我突然想要开口问她【你是不是忘记了更重要的事情】或者【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最后张了张口还是作罢。
　　毕竟，其实这些都不关我的事。

　　忘记。
　　忘记是个挺不错的词汇。
　　好像是哪个故事里提到过的，有一个地方，每个人只要去了那里就永远不会再回来。
　　那里是世界上最奇妙的一个特定空间。
　　人们会在那里寻找记忆或者丢掉曾经，回到过去甚至走向未来。传说生活在空间里的人会强迫自己不断寻找最美好的记忆，然后再不断失去。
　　寻找记忆就是为了再次把他们忘却。失忆后不停地寻找，寻找后再不停地失去，无限的循环……像螺旋一样纠缠不清，至死方休。尽管是那样一个荒谬的世界，据说却没有一个人愿意回来。
　　好像是因为饮鸩止渴般寻找过去的影子，得到再失去、失去再复得的刹那快乐，会比灵魂荒芜的活在现实更值得的缘故。

　　这会让我想起失忆症的官方定义。
　　有时候想，或许那只是一种单纯的记忆混乱罢了，没准那个见鬼的世界其实什么都没有也说不定。

　　忘记什么未尝不是件好事。
　　就好像我很快会再接受下一位入院治疗的病患，不用过多久，我就能忘记原来第五个病患入院还不到两周时间这样的事实。
　　世界上没有谁离不开谁。
　　我始终坚信这一点。

　　推开1413号病室的房门，面前一张笑靥如花的脸。
　　“又见面拉~医生先生~”
　　啪嗒——我听到自己手中的病历本掉落在地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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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说她患得是失忆症，还说没药可医。
　　询问她原因的时候，她总是会用【我忘了】或者【我内心受过伤害啊~这你都看不出】来搪塞，而我，只想让她彻底闭嘴。

　　这是我见过的最聒噪的人。
　　而且每次当我与她对视的时候，内心都会不自觉地涌现一种奇怪的感情。
　　这种诡异的感觉让我经常下意识的想避开她的视线。

　　我早该知道的，这个家伙是我的克星。
　　如果我能在之前预料到今夜会出现我最不愿意面对的时刻的话。
　　如果我能阻止她把那些话继续说下去。
　　那么。
　　或许……
　　一切都不会改变，一如往常。

　　是夜。
　　1413号病房门前，死水般寂静的瞬间。
　　一声简单的呼唤打破了一室静谧。
　　“爸爸…你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