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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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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云十方跪在床边，双手合十，对嫣如鸿连拜猛道歉，他绝对不是故意的,只是之前他烧了她的住所，于是借机死皮赖脸厮磨硬泡地把她说服出了黄山，体验一番正常的人世生活，没想到恰逢八月十五她功力尽失最为严重的时刻，三四天也未曾醒来，他先前并未察觉，是因嫣如虹平日里除却武功尽失而无其他异状，唯有元宵与中秋这两节乃是之前若无防备便会突然昏迷，不知原因又担心过度的云十方好心办了坏事，找来民间大夫诊治无效，怕她不吃不喝伤了身体，做主炖了人参鸡汤，直接造成的后果就是一勺鸡汤喂下去，嫣如虹人立刻清醒——如同有人用无数根针刺她的胃一般，硬是疼醒的。至于间接的后果，是持续了一星期的高烧，吓得云十方以为回天乏术闯了大祸。
好不容易她人恢复了，云十方小命也被吓没了三分之二，剩下最后三分之一是撑着飘在那等嫣如虹醒来说道歉。
“你……”
别拜了！她还活着！不过早晚得让他气死才是真的！这是拿她当死人拜啊！嫣如鸿发现，她这辈子都没怎么与人动气，唯有这个云十方，一天照着三顿饭，气也能气到饱啊。
“对不起！神仙姐姐对不起！我真不知道你不能沾油腻荤腥，我，随便你责罚我，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他的父亲三年前过世，母亲也在一年前离世，所以他才会在处理完家事后，将屋产交给族中长者看顾，自己开始云游江湖之行。如果不是当年嫣如鸿相助，他很有可能在幼时便失去母亲，是嫣如鸿多给了他九年与母亲相处的时间，同时，这个救命之恩，也是维系着他人生中仅剩的唯一挂念的根源。要是嫣如鸿因为他出事，他就算是把命赔进去，也是不够。
“起来。”堂堂男儿没事跪什么！嫣如鸿一手撑着坐起来，一手将云十方拽起。是她事先没与他说清楚，这又与他何干了。她命硬的很，想死都死不了，又怎么会因这么点小事去见阎王。若真有那一天，她该庆幸才是。
云十方小心翼翼地抬起头，见嫣如虹只是面容上有些憔悴，但目光依然烁烁熠人，便安心了许多，这几天他食不下咽睡不安寝地守着，如今见担心的人并无大碍，精神一松，这才感觉身上发绵，眼前亦有天旋地转之感。
嫣如鸿一语不发，手腕一收，将云十方拉到身边：“躺下。
“啊？神仙姐姐，不，不，不才……”
“把你的口头禅给我省了！躺下！”这混账是想要陷入死循环么！明明不是什么高手，底子也不怎么样，偏偏学人没事穷折腾！他是想等她好了翻过了继续照顾他？开玩笑，她倒是想找个草席把他包一包丢去城郊乱葬岗！
三清道尊在上男女授受不亲……
云十方虽是躺在嫣如鸿身边，但身子绷的比僵尸都直，而且还很高竿地不自主地一点点向外挪，要不是嫣如鸿抓的快，这小子直接摔地上都未必能察觉：“你睡，我走，或者，一起睡。”二选一，很简单！
“呃——”
云十方这次是真摔下去了，神仙姐姐——你到底知不知道这么说话很容易引人误会啊……
“意正而无邪念，云十方，你若无他念，又是在乎什么？”
她向来离经叛道，一切礼法皆为无物，凡是随心随性，天能奈何？
好吧，是他迂了……不该用世俗的目光来对待神仙姐姐的处事准则，只是他真的会很难控制自己不朝歪了的方向去想啊，譬如，神仙姐姐是不是对他……
啊啊啊！还是不要想了！！越想越头大！云十方也不嫌气闷，拉起被子蒙上脸，大气也不敢出一下，老老实实……睡觉。
这个世上有一种人，这种人乍一看上去，非常没有存在感，可相处的久了会发现，少了这个人，便会觉得生活缺了一部分，譬如，云十方。
对此种感觉嫣如鸿非常不理解，每每云十方都能用各种无厘头的原因气的她火冒三丈，依照她的性子，本该是甩袖走人，又或者是出手揍他，偏偏她哪次都选择忍耐，而云十方离开她的视线，她又感到哪里不对劲，好是奇怪。
“哼！”
莫名地，嫣如鸿重重一拍面前的桌子：“你留在这吧！”
“神仙姐姐，我……”
他是哪里得罪神仙姐姐了？之前嫣如鸿要他改口，不许再喊她神仙姐姐，可她说的轻松，他从小就认定她是神仙姐姐，一时半会要他换称呼，当然不可能。
“你什么？我走！”
不再多说，嫣如鸿起身离开，目光如冰，冷冷扫了云十方一眼。看他在此待的挺好，她不奉陪了。
这是怎么了？哪次他做错了事也没见她如此火气啊？
“等等我啦~”
云十方回过神来发觉嫣如鸿已经出了酒楼，做不得多想，他丢下银子返身从二楼跳了出去，要是不这样，嫣如鸿真会把他甩在后面啊~~
好俊的轻功。酒楼中从方才起便有不少女儿家对英俊不凡的云十方心生爱慕，投注在他身上的眼神也是格外的脉脉含情，只是云十方眼中只有嫣如鸿，他是半点没看到，也没感觉到，是以他也根本不知道，嫣如鸿火大的原因正是为此。
见了活鬼了！明明她们怎么看都不管她的事，她为什么要在意？
下意识地回过头，正好看到急匆匆跟上，一脸‘我错了你原谅我’样子的云十方，莫名地，嫣如鸿明知与他无关，却是火气更重：“你跟着我做什么！”
当道歉形成一种习惯后，是很可怕的，就像云十方现在这样，明明他一点都不明白究竟是哪里惹了嫣如鸿，但还是觉得必然是他的错：“我，我就是想道歉……”
“你做错什么了？”
“我，我不知道……”
“那你道什么歉！”就是云十方这种态度，让她越发的光火，这性子这气质这张脸，走到哪里都是招蜂引蝶……等等，她在想什么？他招蜂引蝶关她什么事！
就是不知道才要提前道歉啊，总比被指出来被动好，至少能让她提前消气。
云十方本就是不会与人争执的人，再加上嫣如鸿在他心中亦不是那种会无理取闹的人，联想到自己干的一连串蠢事，若是他哪天不惹祸似乎才是奇怪。
抬眼看到路边一家面摊，嫣如鸿冷哼一声，走进去找了个空位坐下，方才还没等饭菜上来她就怒气冲冲的离开，只怕这小子现在快饿死了：“你要跟我到什么时候。”
“啊？”
云十方坐在她对面，没明白她的意思：“跟到神仙姐姐你不生气啊。”
“……”
她不是想问这个，她是想知道，他要纠缠到什么时候。难道他没有要做的事么？而她自己也是疯了，居然会跟他走出黄山，还在外面生活这么久。
但她，问不出口。
“改口吧，以后……叫我如鸿，神仙姐姐四字，莫要再提。”
这四个字，此时此刻听在她耳中，已是如此讽刺。
“为什么？”又是要他直呼神仙姐姐的名字，这个真做不到啦，一直以来，嫣如鸿在他心中，就是神仙姐姐啊。
“你还不明白么。”
十年未曾一变的容貌，还不能让他发现？这称呼，十年前可以用，今日，他却还能如此顺畅的喊出口，那么，十年后呢？
“我是疯了，想什么十年后。”嫣如鸿握着手中茶杯，一声苦笑，她为何会想到那么远？活一天熬一天，师父死后，对人对事都是淡然薄情的她，怎么会去想十年后她和云十方会怎样。
“嗯，这是个问题，要是可以，十年后不才兼劣生当然希望能和神仙姐姐改口相称。”
“！？”
嫣如鸿看着一脸遐想的云十方，这家伙脑袋又飘什么念头了？怎么笑的如此……
“如此看来神仙姐姐也是在意我的，可是要我叫神仙姐姐的名字……嗯，还需要再适应一段时间吧。”
“云十方。”
他能不能别再面带微笑了？和傻子差不多了好吧？
“十年后，你会变，而我……不会变。”
时间对她来说与停止无异，现在她与云十方站在一起，或许尚不奇怪，但十年后，亦或是二十年后……他还会喊得出口么？
“神仙姐姐是不会变的啊。”
云十方说的理所当然，他早就将嫣如鸿当作真正的神仙了，童年时期留下的印象是一辈子都无法消磨去的，薄雾之中，嫣如鸿那杳然若仙的风姿，十年来虽然只见过两次，却是胜似一生，而如今跟在她身边，发觉她与常人无异，也是会生气，有感情，更让他不想离去。
如果神仙姐姐能多笑笑就好了，最好是只对他笑。云十方挠挠头，总觉得这个愿望有些不切实际，还是需要努力啊。神仙姐姐从出了黄山，每每在人前都是白纱覆面，只有在与他单独相处时才会摘下，这虽然让他莫名地高兴，但总是希望嫣如鸿能多些常人应有的表情。
“云十方，你不懂……”
他将一切想的太好，太简单，这不是简单的一句话，他现在不会觉得有什么，再过几年呢？
“是神仙姐姐不懂才对。”
云十方异常的正经：“不才兼劣生的双亲都过世了，族中只有我喜好习武，对家业没兴趣，所以，不才也没有家族的压力，不才想要做什么，是没有人来管的，便是不再回去，也不会有所犹豫。而对族人而言，多得一份我不想继承的家业，也算是多一份意外之财，不才兼劣生只要能留在神仙姐姐身边就可以。”再多的，他没想过。
难道他没发现嫣如鸿身上的异状吗？就是发现了，才益发地不想离开啊。放她一个人在深山中隐居，她与他无恩，与他不相识，他会选择无视，可既然一切都发生了，他万万没有道理坐视不顾。一个人，凝练了深沉的寂寞，那种寂寞，是第一次见到她时，便传达到他心底的。当时年幼，他不懂，如今想来，或许正是这样的寂寞，才让他印象深刻，想用一辈子去记住。
“云十方，你……”
嗯？
云十方呆呆地等着嫣如鸿的下文，但见她忽而又陷入了沉默，便以为她只是例行的发呆，于是继续默默地埋首吃面。
可嫣如鸿只是转过了千万种思绪，从沉默中恢复，再次抬起头，她看着和一碗阳春面奋斗的云十方，面纱下的唇角忽然勾了起来，扬起手，一根手指轻轻划过云十方的脸：“你，是我的。”
“……噗，咳，咳咳咳！”
云十方起先没反应过来，随后一口面条喷了出去，顺便扣了面碗：“神，神仙姐姐，你，咳咳咳……”不行，他要死了，要被呛死了！
“我说，你——是我的。”
嫣如鸿却是摘下面纱，起先光顾着擦去满脸面汤的云十方在看到那微现的笑容后，望着那微笑，忘记了该做什么，耳边只回响着那句话。如此而言，是他心中的愿望，被天上的神明听到了？不，他对面的神仙姐姐不才是他心中的神么？
不论大漠孤烟，落日长河，还是天涯海角，山高水远，走过经年，一路之上，也会同行。
“你玩够了没有！“
嫣如鸿一把打掉云十方的手，这家伙玩她的头发玩了不下两个时辰，不用看都知道，头发已经被搞的乱七八糟，做事要有个限度啊！
“不才兼劣生从来也不敢想能和神仙姐姐有这么一天。”他这是刺激过头了导致童心泛滥。
“……十方。”
“嗯？
“……无事。”
不想未来，不问过去，这样的做法，真的好么？云十方年轻，难道她也要跟着一起不谙世事么？为何……
一只毛手鬼鬼祟祟地挨到嫣如鸿肩边，又像是被烫到般缩了回去，啊啊，近在咫尺，又不敢……这叫什么呢？近者情怯？好像不能这么用吧……但……
“十方，有些事，你必须要想。”
“如今，你可以坦然面对，三五年之内，或许也不会有所变化，但时间若是长久，总有一天，你会后悔。”
这些话，并非她想要说的啊，其实，是她自己不敢面对而已。她薄情，她无心，为的，是不投注进感情。有的，只是利益的交换，否则，她一世生离死别将会无尽。
如今，她可以留下，过些年，她便如同他的女儿，孙女，甚至……要亲手埋葬他么？与师尊生离死别一场，已是……够了。
“哎呀，到时候只要神仙姐姐不嫌弃我年老貌丑就是好事啦，其他的免想免想。”他可是一点都不想去想象多少年后他白发苍苍胡子一把的样子，那个时候还跟着神仙姐姐，就真的要被人笑死他了。所以，他也要想个办法做到慢点老才行。
“我什么也给不了你。”
唯一能做的，就是用比他高深的武功，来保证他不会受到伤害。
“可是，我不需要你给我什么啊。只要神仙姐姐一直陪在不才兼劣生身边就可以了。”太多的他不想要，也不敢想，人太贪心了是会遭雷劈的。
是么，唯有这样……才算得上是活一天过一天？未来……不去想？
于是，那双毛手终于如愿以偿地将他的神仙姐姐抱住，是说，他等这个机会等了十一年啊，总算是鼓起了勇气，若是能抱住一辈子，他此生，无求。
雨幕，交织在天地间，融成一片网影，滴落在身，冰冷异常。
颈项中，掺合着温热的液体，复尔倏然变冷。
“如鸿，放手吧……”
不，不放，这个时候，要她放手？
“不放手，你我都走不了。”
“那就死在一起！”
为什么要去救人，为什么要去做好人，纵然全天下之人尽数死绝，她只要他一人活下去足矣，为何他要插手红尘事，为何她不曾阻止，反而深陷其中。
“你武功未复，背着我，又能走到哪里？”
“背到我死！云十方，你闭嘴！”
“不要哭，虽然看到你为我落泪，我会很开心，但我还是要说，你自己走，不要管我。”
追杀的步伐越来越近，有他在，只是拖累，何况，如果不是他路见不平，又怎会引起这一连串的祸端。他死无妨，只要……她活下去。
“不要说了。”
嫣如鸿用力抓住背后的云十方，不管他如何想要掰开她的手，都不会松开半分。雨天泥泞，周遭的灌木和雨幕便是最好的保护伞。雨水也会冲去地上的血迹，让人无踪可寻。
“恩公！你们，你们怎么……”
老者惊骇地看着数月前救下他一家七口的嫣如鸿和云十方，怎样也想不到如今会是这等景象。
匆匆将人安置在床上，老者便要奔出求医，却被云十方唤住：“老丈，不必了，我想……和她独处。”
五脏六腑移位，心脉受损，最重要的，是胸前那一记入骨剑伤，能撑到现在已是奇迹，活下去，他不报奢望。
老者如他所愿，默然关门离开，生离与死别所差的，并非只有字面上如此简单而已。
“……”
她能说什么？该说什么？能做什么？又该做什么？
“能和神仙姐姐相处五年，已是奢侈了，可不才兼劣生依然觉得，还不够。”
“那你就活下去！”明知不可能，却不想去接受那个结果：“云十方，你可知，现在的我……”恨你……恨你因救他人而赔上自己，恨你不该在十五年前坠落黄山，更恨你不该对我念念不忘！
可这些话，又怎能说出口。
“之前你我都担忧过，许多年后，我该如何叫你，你该如何对我，可现在，这份担忧，却是没啦。”
够了，不要再说了，为什么到现在这个时候，你还笑得出来？
“能让不才兼劣生的样子，在最男人，最英勇的时候，留在神仙姐姐的心里，这才是最完美的。”
“你……”
“让我说完吧，也许，不，是以后没有机会说了。”就算有来世，就算他能留有记忆，又是需要等多少年？这一世的遗憾，决不能带去下一世。
“我一直知道，神仙姐姐是从来没有真正将心给我的，因为你始终打不开心结。你生长缓慢，而我是正常人，你怕付出了，得到的是失望。我不知道怎样才能让你完全接受，但我始终不曾改变过，今世我只求你一句话，你是否……爱过我。”
“我……”想说爱，却是到如今依然胆怯，想说不爱，却又发觉那是违心之论，爱之一字太过沉重，不论对谁，都是一样。
“别哭了，你经脉被锁，十五未过，武功亦是未复，控制不住心绪，会……”
“云十方！够了！”不要到这个时候还是一副混不在意的样子！不要到这个时候还将这种话讲的如此顺口！为什么，为什么你一辈子想到的永远只有别人！为什么从来不想你自己！
“罢了，你不肯给我一句答案，就当做是这世人的遗憾，留到下一世解答吧。”
这一生他打不开她的心结，就用下一生。
“只有这个时候，不才兼劣生才会感谢你的体质。世间十年，与你不过一年，所以，我还是有轮回转世的机会。有这个机会，我才能在下一世也找到你，若是来世无法自人群之中寻到你，我这十五年，不是白等。”
“云十方！我不要来世，只要今生！”今生情今生聚，来世虚无缥缈，你又是在安慰谁！
“我相信转世，相信有缘再续，只是苦了你，要等我……”
“我不会等你！“你以为，你死，我能独活？
“可我却要你等我，这是……我这辈子唯一的要求。从来都是我遂你的意，如今这等关头，你怎可不满足我？我……不接受否定的回答，所以……”
“云十方！”
留在眼前最后的景象，是他抱住自己，落在唇上，是温暖中的冰冷，而后，是无声的滑落。
为什么，为什么一个个都用这种方式，为什么连选择死的权利都不给她！一个虚无缥缈的约定，却是这光怪陆离的世界中唯一留下的希望，为什么她要坚持这份天真的希望，为什么要答应他毫无道理的要求！
“如鸿！”
门被人大力的撞开，映入甘遂意和江子卿眼中的，是嫣如鸿无任何表情地怀抱着含笑离世的云十方，眼中滴落的，尽是血红。
“我们……”来晚了。
看着这一幕，二人连一个字也说不出，他们虽是得到了消息，可一来是路程遥远，二来是联络不便，一路之上他们所掌握到的，永远是慢了几日的情报。
他们，来的一点也不晚。她会等他，会相信有那虚无缥缈的来世，但在等他的时候，却也可以掀起滔天的血浪。血债，将由血来偿还，生生世世，不止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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