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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小露一手(一) ...

  •   是顾禺。
      殷朝暮选中这个记录,按下回拨。

      上一次太匆忙,他甚至来不及考虑关于顾禺本人的事情,只是站在好友身边,就不自觉找回了年少时的意气与冲动。遇到顾疏之前的两人,都是天之骄子,携手游际于港岛上流社会,游刃有余,同进同出。

      可是他也清晰地记得之后顾禺又是如何抛下战场、黯然离开。那天在机场,顾禺对他说会回来看他,但顾禺的性子,根本就是不打算再回头。某种意义上来说,当年是顾禺扔下殷朝暮独自面对强敌,自己远走高飞。

      两个人的联盟,一方突然厌弃了永无止境的失败,性子上来认输了、不玩了。

      留下另一方孤军奋战。

      说不上谁对谁错,但殷朝暮对这位好友的感觉却有些复杂。至少现在殷朝暮时刻都有紧迫的危机感时,顾禺仍然年轻气盛好勇斗狠……

      少年时代那些轻佻的相互炫耀、那些浮躁的兄弟义气、那些顾禺喝醉后殷朝暮认命地背他回家的熟稔,那些顾禺大大咧咧说会要他一同娶妻毗邻而居的承诺,以及再见时不需回忆自然而然带出的默契,依然无法掩盖殷朝暮心境的转变。

      顾禺有一次为个小明星跟别人拼场子,他顾家势大,却也不可能肆无忌惮得罪人,正好踢到铁板,被几个世家子截下为难。那时候还是殷朝暮上去一瓶一瓶白酒喝下来,足足喝了一地空瓶,愣是将一众人镇住,才脚下打颤带着顾禺离开。

      他生来酒量好,为数不多几次醉酒中醉的最惨也是那次。刚离开地头就直接酒精中毒昏迷,躺满12个小时才清醒过来,什么高压氧、理疗全用上了。顾禺给他守了一晚上的夜,看他醒来一巴掌呼过来,吼:“不能喝就别撑着,跟老子还来这套儿英雄主义?!给殷少跪下了,没人领您的情!”接着又顶着一双血丝满布的眼很平静地说:“你要是瘫在这床上,老子就忒么给你守一辈子。”

      殷朝暮当时还打趣他,“你放得下你那小明星?”

      顾禺一个眼刀飞过来,“放不下也得放,小明星再来一打儿,顶不上我兄弟半个手指头。”

      他当时真的很窝心,可之后呢?顾禺并不是会说谎的人,说的也全是真心话,但那是意气风发的大少爷顾禺,不是能默默吃苦服软的战败者顾禺。

      前世最后几年的窝囊日子,他受的来,顾禺受不来。

      所以之后几年,殷朝暮几乎已经习惯了一个人、习惯了生病时没有兄弟替他守夜、习惯了身边缺少顾禺飞眼刀的踏实感。

      到大陆这么久,他下意识没有给顾禺打电话的举动,即便知道顾疏的情况该尽快提醒阿禺注意,但他还是迈不过这道坎儿。

      花有重开日……
      人无再少年。

      “喂?暮暮?”
      话筒里传来一把痞气又清亮的嗓音,还透着一丝半缕的小心翼翼。

      “嗯,是我。你找我?”

      两秒钟的愣神,那一头明显兴奋起来:“暮暮!真是你,我刚还不信,”接着口气就有些不满了,“殷朝暮,你小子到了大陆玩儿疯了不成,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兄弟啊,兄弟还以为你被绑架失踪了呢!”

      绑架倒是真的……殷朝暮苦笑,换上正经的语气。

      “阿禺,之前军训耽搁了,来不及打电话,你不要担心,我一切都好。”

      “糊弄谁呢,欺负哥不知道大陆军训早就结束了么。行行行,别自恋啊,谁担心你这臭小子了。”

      熟悉的语调,殷朝暮熟悉这个人,就连他的那一点点口是心非,都了如指掌。不禁低低笑了起来,从前父亲教他“浮生荏苒”、“遗梦阑珊”,他总觉做作,却不想让他体会到这两个词内中无奈的,竟是当年纵横意气的同伴、战友。

      “笑什么,少爷正忙着呢,再笑我可挂了啊。”

      “没有,只是想起一个人。不过阿禺你说忙……忙着醉生梦死么?”

      “瞧不起人?”他嗓音里邪气肆溢,殷朝暮眼前都能浮现出这家伙翘着二郎腿一副拽到死的嚣张样儿。“爷可是忙正事,老头子已经把两家小厂子给我了……算,跟你说这个干吗。”

      “哦,终于肯接手了?”

      “是啊,以前觉得麻烦,现在感觉还不错。”

      “是吗……那要是以后顾伯伯把这些给了别人做……”

      顾禺声调立刻锐利起来,冷笑着道:“给别人?我家那堆破玩意儿,除了我还能给谁?老子肯接着就罢,不玩儿了该是我的也还是我的,关别人什么事。”

      一阵沉默,殷朝暮不知道该怎么说。他清楚顾禺的想法,这家伙自己嫌烦不想管他老爹的烂摊子,但又跟狼崽子一样护食。他自己不要甚至败光了都没关系,但若说拱手送人,却是万万不能。

      “我的意思是,如果将来你有个什么堂兄堂弟的冒出来,你怎么说?”

      顾禺既容不得别人抢自己的东西,又没有危机意识,到时候对上顾疏有备而来,后果可想而知。他知道不能说太明白,否则顾禺多半儿轻蔑地不放在心上。若直接点出顾疏的存在以及他很有可能失败的未来,更是会激起顾禺争强好胜的心思,反而不把顾疏放在眼里。

      最好的办法是让他自己察觉地位岌岌可危。顾禺性子硬,别人劝一百句他也不以为然,唯有自己证实的,才肯信。

      那边考虑了半晌,殷朝暮当他认真思索自己的假设,口气软了下来,故作轻松地说:“我就是那么一说,在大陆看到个学长,也姓顾,现在跟我是同门,对我挺照顾的,金融学的也好……他要是顾伯伯儿子,呵,现在你也不用这么苦恼了。”

      “嗯?想什么呢……至于堂兄堂弟什么的,要真姓顾,还比我厉害,给了他也不是不行,咱有自知之明。”他说到这儿,语气又有点儿微微上扬,带着笑意,“反正没了顾家你也会拿我当兄弟不是?”

      殷朝暮对他这样漫不经心的态度不满意,没好气地说:“没你想的那么轻松,你手里的产业要真被抢走,很多事情我就要靠别人而不是靠你了。我走之前你夸的海口呢?你的顾氏王朝呢?”

      顾禺怒:“擦,哪个敢打我兄弟的注意?我跟他没完!”

      殷朝暮:“……”
      重点抓错了吧大哥。

      那边儿也知道自己大概跟好兄弟想得不大一样,岔开话题。

      “那什么,暮暮,以后有什么事儿都给我打电话,别再把哥晾着了,啊?本少爷绝对是最好的知心哥哥,遇到困难就告诉我,咱俩谁跟谁,有什么问题也能一起想么。”

      殷朝暮不说话,顾禺猜到这位多半是恨铁不成钢,只得敷衍道:“知道你是为我好,不过家业什么的,我真不感兴趣,要不是你说……那什么,总之你别瞎操心了,没人能从我手里抢走顾氏,否则你也要跟人家跑了。”

      他最后一句话故意期期艾艾说得可怜,显然是在逗殷朝暮开心。殷朝暮对他还有些嫌隙,但那是相对于顾疏这个阶级敌人!他和阿禺之间只是人民内部矛盾。顾禺机灵的很,他早就发觉殷朝暮到内陆后对自己态度有所改变,再加上一直没来电话,这才忍不住主动打过来。简短的几句,已让他察觉出不妥来,正如殷朝暮熟悉顾禺,顾禺何尝不知他?虽然不清楚缘由,还是凭本能百般逗自家竹马一展欢颜。

      殷少之前悲春伤秋了一大把,到底耐不住跟顾禺十来年感情,电话一通就全都喂了狗。此时被这位青梅竹马哄了几番,再忍不住,笑骂道,“行了,我跑了你还有张公子李公子当哥们儿,装什么可怜。”

      “是啊,但我最重要的不是殷公子么。”

      “滚吧。少爷您忙,我挂了啊。”

      “……等等,你……脖子还疼不疼?”

      “什么脖子?”

      接着殷朝暮就反应过来了,这孩子还惦记着他走前被掐的黑手呢。不可否认,之前以为难以逾越的隔阂就在这几句无聊的对话中一点点散去,花花公子顾禺,最擅长就是哄人。

      而他殷朝暮,从来就不曾放下这个兄弟。

      “不疼。都多少天了,早就不疼了。”

      这句话语气柔和,明显同之前不一样,声调转折间滚动的淡淡情谊,顾禺听得分明,也跟着低低“嗯”了一句。

      一种无需言明的温柔由这一个字散在空气中,殷朝暮眼眶一热,几乎把持不住要把顾疏和未来的结局说给自己最好的朋友听,把他自重生来日日承受的惊惧,与几乎顶在脖颈处无形的刀刃,一处处剖开来跟顾禺说清楚。

      逼死自己的仇人就在眼前,守着难以出口的秘密,殷朝暮承受的压力,几乎让他难以维持。
      但他不能。
      就算顾禺肯信,这份惶惑也不用第二个人来受。
      他一个人就够了。

      “……不早了,我睡了。”

      “好,记得有困难一定给哥打电话啊。你小子要再敢这么晾着哥,就,就……”

      “就什么?”

      “没什么,拿你大公子没办法,OK?好好休息,乖了。Bye!”

      “Bye。”

      殷朝暮当晚睡得极为踏实,在梦里,似乎朦朦胧胧间扭脸,看到顾禺身边陪着一个面目模糊的美丽女人,两人冲他笑得柔和。前边是两个小孩子嬉闹的身影,他身边似乎也有一个人,对了,顾禺还牵着一条狗……

      那个画面,非常温暖,两家人慢慢沿着石板路散步,顾禺的脸上还是痞痞的笑意。

      殷朝暮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重生,或许这一次不只是为了当初与顾疏的争斗,更为了那些他爱的、结局惨淡的人。

      一宿安眠,朦胧中被陆维的手机铃吵醒,刚坐起身,就看到陆维抓着手机往外走,还“嘭”地一声带上门。

      陆维很反常,通常情况下绝不会这样粗手粗脚,尤其殷朝暮还半梦半醒。这样大的声响,只能说明一件事——陆维的心很乱。

      其实昨天他就感到不对劲,陆维对他第一天去孙金如家学习的事不闻不问,甚至差点忘记转告顾禺的电话……而当陆维挂了手机再次走进宿舍,殷朝暮才肯定确实有什么让他烦心的事情。

      陆维的眼明显发肿,下眼皮底下还有淡淡的黑眼圈,昨晚定是辗转难眠。殷朝暮同他相处这许多天,最清楚不过能让陆维操心至此的,就只有王冬晨。果然,陆维看了他良久,烦躁地换好衣服,有些迟疑地问:“殷少,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看看那小子?他家里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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