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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出走 ...

  •   “出去了就不要再回来。”他冲我大吼,我报复性地关上门,向电梯间走去时忍不住回头

      看看那墨绿色的防盗门,就这么砰的一声,把五年的情分关在了门里。我不是娜拉,这也

      不是个玩偶之家,可是我还是要离开,为什么呢?

      坦白说,我们不是不相爱的。——在车站等车的时候,我开始检讨我们的婚姻。——可是

      相爱有什么用呢?《神雕》里那个到死都没褪去守宫砂的李莫愁,不也有过年少时光,守

      着古墓里一盏油灯,昏黄之下绣丝帕的娇憨未必不引人遐思,可是有什么用,到头来终于

      由爱生恨,这样的事,放到千年之后的现实里,一样合情合理。我叹口气,最重要今晚该

      有个地方去,治安再好,我也没有露宿街头的勇气。

      不得己,半夜按响了杯子的门铃。
      “你永远揭穿我,特地跑了看我卸妆后有多惨不忍睹。”杯子从冰箱里取桔子水给我——

      小资一点的叫法叫橙汁。
      “就一晚,明天我就去找房子。”
      “你当满大街都是出租的房子啊?你等着,我把客房整理给你。”杯子打着哈欠走进去,

      “我这样的朋友,实在现在不多了。”
      我微笑,的确是。
      天,我竟然还笑得出来,我现在的身份可是负气出走的妻子啊。

      躺到杯子客房里软绵绵的床上,我继续回味到目前为止相当失败的婚姻。
      五年前,我在商场遇到李瞿,他在挑一款zippo的打火机,久久拿不定主意,样子仿佛一个

      彷徨失措的孩子。为着那会激发所有女人母性的眼神,我自顾自上前拿了一款瑞士军刀让

      小姐包起来,乘她开单的空,闲闲的说“那只银灰的好像不错,什么价钱?”问的是售货

      员,眼睛却看向他。
      我去收银台付了钱回来,他已经不在了,导购小姐笑着把袋子递给我,边说:“小姐多亏

      你一句话,那位先生对着那两只打火机已经多半个小时了。”
      我笑笑,只觉得他是个精益求精的人,或者有点优柔寡断,谁知道呢,一个陌生人的事。

      也许是缘分,或者叫机会率,第二天在酒吧,我又遇到他,这次他的情况就不太妙了。那

      个高挑的女人把一块闪光的金属掷在地上,“到分手了你还不知道我喜欢红色,你根本就

      没爱过我!”那女郎拎起亮红色的晚妆包,头也不回的走了。
      他微侧身拾起那块金属——姿势很是优雅——也许因为是他不要人家的缘故。毕竟是胜利

      者。我认出他,但是并没有要搭讪的意思,这种时候,他五米之内我都不准备靠近,可是

      他直起身的那一刻,还是看到了我。
      我朝他笑笑,迅速走到落地窗边的一张台子坐下,要了一份沙律,看窗外来来往往的衣装

      仕女。
      侍者端来我的沙律,还有一杯橙汁。
      “咦,贵店今天有活动么?派送饮料。”
      “不,是那边那位先生请的,说谢谢你帮他挑了打火机,非常合手。”
      简直要哑然失笑,送要拜拜的女朋友的东西竟然合他的手?抬眼望去,他已经离开了。

      ——也许这就是都市里的生活方式,陌生人陌生事,却更加温暖贴心。其实同一屋檐下那

      些同事,见人笑脸相迎,背后一样板起脸来互相数落,我与他们又何尝不陌生呢?

      我下意思看向床头柜上喝残的橙汁,心下竟然有点凄惶,从那时起我们每次约会他也是点

      橙汁给我,从来没有问过我想喝什么。他也不是故意的,只是有点想当然,何况哪个男人

      没有一点专制的地方,这种霸道也曾是我心醉的原因之一。

      天边已泛白,浅浅的朝阳从楼宇后爬上来,像爬山一样吃力。反正睡不着,乐得做早饭,

      杯子大概也是早晨要睡到最后一分钟那种人,和结婚前的我没有多大出入,婚后为着他,

      每天起早贪黑地做这做那,清晨在寂寥的厨房里热牛奶,煮咖啡,想起还在床上酣睡的他

      ,心里温柔地牵痛,于是心甘情愿放弃了自由自在的生活,为他熨衬衣,洗袜子——他的

      袜子没有经过手洗的工序根本就等于没洗,那日问他没有我都是怎么处理这些袜子的,他

      竟然答我,“从来都是把露在鞋外的部分洗洗就算了,实在要去人家家里做客,就特特换

      了新的才出门。”说的时候调皮地和我眨眼,又从背后把我抱住,“老婆,辛苦你啦。”

      ——那感觉,也曾那样甜蜜。
      ——可是谁第一次皱起了眉头?
      ——又是谁第一次没有理由地晚归?
      ——又是谁第一次用冰冷的疏离的眼神拒绝了浪漫的月光?
      我蹲在厨房间冰凉的瓷砖上,以手掩面,哀哀哭泣。
      “怪只怪幸福去得太快,相爱容易相处太难,——所以我是抱定主意要单身了。”杯子面

      无表情地从我身上探过去取烤好的面包,“真好,有现成的早饭吃,瓶子你先别忙着找房

      了,住在这不好么?”——杯子看似无心的一句话,言下之意,你们也许还没到那个地步

      ,说不定过几天他也就来接你回去了,到时你心一软,那租下的房子该怎么办?
      我挣扎着站起来,把煮好的咖啡倒进杯子里,他一向要两块糖的,说“我怕苦。”然后半

      弯着嘴角笑起来,一双眼睛不知道有多坏。

      说来说去,我们大概就该有这场相遇,两个星期后我跟着boss去签约,两家公司竟然在一

      栋写字楼里,几层电梯的事,他坐在谈判桌那边,淡淡答:“对不起,我刚刚上任,这份

      和约我们要再研究研究,今天累你们白跑一趟,中午我请客吧。”
      老板气结,脸上却依然是笑,“这么大的case,慎重是应该的,至于吃饭,不敢劳李先生

      破费,原该我们做东的,等签了我们约多些同事再庆祝可好?”
      “也好,”他几乎是一脸倨傲,“我是怕未必有这一天。”
      才出门口,Boss的铅笔应声而断,“怎么这样做生意?”我不是替他讲话,可是那合同定

      得像不平等条约,几乎一边倒,上一任仿佛故意要留点事下来让继任难堪。
      第二天,老板把企划丢在我桌上:“你去和他谈吧,条件上不用抠那么死,我们退一步就

      好,拟好草稿给我过目。”——看来他也是知道这案子不妥的,又怎么怨得人不签呢?

      中午我照着名片拨了电话过去,才知道他叫李瞿。
      “既然你们这么有诚意,一起吃顿饭吧。”他在电话那头懒懒地答,“街角新开的土耳其

      烤肉我还没去过,不如去那儿吧。”——毫不掩饰他的假公济私。

      “咦,只有你一个人?你楼上那位呢?”看到我单刀赴会,他脸色变了一变,“其实我是

      诚心请这顿饭的,和约我看了,几个地方改改就好签了,你的上司不来怎么签呢?”
      “陈先生今天实在是走不开,要不说什么也是要赶来的。但是既然派我来了,李先生让我

      空手回去怎么好交差呢?——当然,李先生果真信不过我也可以理解——我资历本来浅,

      要不这顿我请,下次让陈先生亲自来谈?”
      他突然笑了,“此话当真?那就点菜吧。”把一只银灰的打火机放在桌上,翻开菜单来看

      。那家店的菜色我一样也没记住,只是觉得他每点一个菜我的心就很不规律地跳一下,他

      合上菜单我快得心肌梗阻了。
      我只敢点沙律,好在这玩意不贵且家家店里都有,最要紧不掉面子,明摆着是节食菜品。

      “再给这位女士来杯橙汁。”他吩咐侍者。
      那一瞬间,我的心又跳了一次——他记得,他记得,他是记得我的。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用zippo作分手礼的男人身边会缺女伴吗?我似乎太过天真了。
      饭后他付了账,“都说好了我请的,怎么好叫你掏荷包——你楼上不来是他的损失。”

      我们一道回公司,在他的办公室里改了和约上几项条款,他并没有要逼人太甚的意思。乘

      他上洗手间的当儿,我在皮沙发上伸了个懒腰,昨晚玩太疯,困得不得了,冬天正午的金

      色阳光照进来,正是睡觉的好时候。
      醒来三点一刻,本来还不会醒,手机在包里响个不停,反复唱着“原来你什么都不想要…

      …”尾音拉长,我翻开盖它又停了。气得我对着手机喊:“我买你不是当闹钟的。”突然

      醒过神来,抬眼一看,李瞿坐在桌前饶有幸致地看我,“不好意思,十分钟后有个客人要

      来,只好叫醒你。——你老板那边,大可以说我们谈和约谈到现在,反正你是一直在我办

      公室里。”——虽然是好心好意的一番话,在我听来却说不出的暧昧,这时候蓬头垢面从

      人家老板的办公室里出去,就更加叫人费思量了。
      但是这种事有了第一次难保没第二次,再者他办公室的沙发实在好睡,冬天精神本来差,

      又天天被老板呼来喝去的,结果午睡上了瘾,他依然每次用手机叫我,有时候睡不熟,可

      以感觉到他在看我,他的呼吸喷到我脸上,痒痒的很是惬意。——那个时候,大抵他还是

      爱我的吧。

      是啊,不爱我们又怎么会这样一年又一年地一起走来,经过那么些琐碎建立一个家庭,还

      一度想过“造人”的计划——转眼,灰飞烟灭了。
      然而感伤归感伤,班照样要上,活照样要干,这时候才体会到职业对于女性的重要,不仅

      经济独立随时可以拍拍手离家出走,还可以寄情工作,一忙起来不浑然忘我都不行。
      依然记得第一次升职的情景,以部门经理的名义给他寄工作信函,结果他拎着个公事包一

      脸严肃地进了餐厅,却是他的她在频频挥手,至今记得他那一瞬间软化下来的神情,心里

      一阵阵荡起甜蜜的涟漪。
      坐下来了还问,“你拿你楼上的信到处发,不要命啦?”
      但笑不语,翻着沙律。
      “啊,你,你升了!”他脑筋转过弯来,“给我买礼物了没?”我莞儿,大孩子一样的男

      人。

      五年了,哪里都有他的影子,哪里都有关于他的回忆,哪里都有减不断理还乱的纷扰。

      “真想站起来拿了包就走,环游世界,浪迹天涯,过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日子。”
      “你一走,这些和约怎么办?没你的签字,我们要怎么交差?老板你可怜可怜我们这些有

      今天没明天的伙计不要一走了之啊。”秘书小米抱着一叠文件进来。
      “放心,放得下谁也放不下你呀。”有这样的秘书常常可以没大没小打打趣,多好。
      “哪里,你第一个放不下的该是李先生吧?——不对,你们可以一起走的——你们一向模

      范。”小米笑着又出去了。
      她们哪里知道,什么感情都不是坚不可摧的,再严加防范也没有意义。

      下班的时候已经有点恍惚,昨夜没睡,又神经紧张了一天,望着街头熙熙攘攘的人潮,怀

      疑自己身在何方。不用赶着去买菜,不用回去煲汤,不用担心早上晒出去的被子会不会返

      潮,
      突然可以放慢脚步欣赏沿街的风景,又开了几家时装店,又多了几家咖啡馆,城市每天都

      在变化,不用回去对着那张脸生气,突如其来的自由反而让人不知所措。
      买了几件衣服,推开一家叫“边沿”的咖啡馆的玻璃门,叫一杯咖啡,就这么坐到华灯初

      上——很久很久没有这么悠闲地听过音乐了,像挂着一块永远的心事一样挂着他,难道真

      这么挂一辈子?——也许到头来人家并不领情,还要大吼“出去了就不要再回来。”——

      这样的家谁稀罕?
      也不记得为着什么吵起来的,气氛缺乏润滑太过干燥,一点小小火星能燃着一片原野。

      只记得他把一双脚搁在刚擦过的茶几上,空气里一股咸鱼味,叫他去洗洗他却赖着不动,

      忍不住就挑高了声线,“你这人怎么就不珍惜别人的劳动呢?从来也不替人着想?”声音

      里深深的怨怼。
      “我怎么不珍惜你劳动了?不就是在沙发上坐坐么?碍着你什么了?我自己的家我都不能

      自由自在?”
      “你的家你的家,那我是什么,雇用工?老妈子?也别太自私。”
      “我怎么自私了,我藏着什么好的不给你吃还是偷存着私房了?”
      “吃吃吃,知道吃的就是你了——不说我也不提了,稍微味道差些撂下筷子就罢,结婚到

      现在你做过几次饭洗过几次碗了?”
      ……
      大部分时候吵到最后大家房门一关就完了,然而这次实在不想再忍下去了,摔下围裙愤而

      出走,身后砰的关上的防盗门仿佛可以隔绝一切争执。

      回到杯子处看到她留的条,这丫头又出去疯去了。
      而我,有了他,早就与更多的他断了联系,突然有一天回头去看,各人有各人的去处,留

      下的,不过是一个婚姻不顺的怨妇。
      一天这样过去了,一个星期也可以这样过去,那一个月呢,一年呢?不知不觉也许一辈子

      也这样过去了,女人能有几年的鲜活颜色,都给了他,他还在那不知足?已经多久没去健

      身房了,“练了好久的瑜珈就这么放下多可惜,”健身房的教练这么说时心里还想她是不

      想失掉一个客人,现在想来,连自己都舍不得,可是为了他吃得好一点,烹饪课还是要去

      上的,学了新菜回去献宝一样做给他尝,从标准菜谱一点点改进成他私人菜单上的保留曲

      目,这些他大抵也是不知道的。
      知道了也不过赞一声老婆你辛苦了,千篇一律,转眼即忘。

      第二天挣扎着起来,上班下班,到健身房报到,往瑜珈垫上一坐,音乐响处浑然忘我。

      第二个星期就到房屋中介登了记,天气转凉,毛衣却还在那边,中午时间不够,总要到下

      午才好去取,遇上了多么尴尬。杯子不再旁敲侧击劝我。她最近遇上了一个“很可能是Mr

      .right的人,忙得不亦乐乎。”我不好打击她然而当初我何尝不认为李瞿是对的人,结果

      呢?
      我拖着箱子回去取毛衣,打开门却见一屋子的人,马上有人问:“咦,嫂子回来了,不是

      要去一个月的么?”
      “啊,出差?”电光火石间明白过来,“是啊,这边有点急事又赶回来。你们别理我,继

      续唱。”拖着箱子进门,他后脚跟进来,合上门,倚着柜门看我。
      “我回来拿毛衣,不会耽搁太久。”
      “能不能留一晚呢?”——怎么,难道他也牵挂着我?——“他们还不知道,你这一走…

      …”——呵呵,原来如此,何润希啊何润希,你怎么这么傻呢?他怎么会是真心留你?

      “还好有两间睡房。”——突然庆幸当初没有一时高兴装修两个书房出来。我坐在床上重

      重叹口气,往箱子里放衣服的手也停了下来,拍拍大床——从床垫到棉被枕头哪一样不是

      费了我大量脑细胞的?——“我要睡主卧。”
      “这个自然,”他突然笑起来“你难得来,好的自然让给你。”
      是吗,所以我天天在的时候就坏的我来尝?!
      要是放平时脾气也就上来了,但是算了,都到这分上了,还和他争什么?开始的时候记忆

      是那么美好,结束了也客客气气大家留点余地。
      “我去厨房看看有没什么可帮忙的。”我放下毛衣。
      “不用了,你早点睡吧。”
      “李先生,”我两手叉腰“你以前带一帮子人回来我有哪那次不是从头招呼到尾的,作戏

      索性作到底。”我昂首阔步往外走,依然听到他在背后那坏坏的笑声。
      我的天,这帮人对我的厨房都做了什么?!我不住心疼我那些美丽的台布,餐巾,碎了的

      水晶高脚杯,缺了口的咖啡杯。水池里杯碟堆得山样高,到处挂着东一条西一条的也不知

      道什么菜留下来的汤汁。旧的像一道道疤,新的还粘手。
      “怕钟点工不太牢靠,我又没空盯在边上看,而且家里多一个人真正别扭。”他解释,低

      着头好像做错事——永远长不大。
      本想说:哪里有我这样不花钱还贴钱任劳又任怨的钟点工呢?你也太天真了吧?想想还是

      作罢,沉默地收拾起来,他的朋友进来了就说:“还是要嫂子在这厨房才比较踩得进来。

      ”
      可是有什么用,只要他看不到,我的努力一样齐齐归零。

      晚上忍不住收拾了房间,早晨起来做好早餐又赶去杯子那把箱子放下,带着这么个庞然大

      物去上班是要费一番唇舌的。中午收到房屋中介的消息,马不停蹄地去看房子,对牢四面

      的墙壁,感叹着又要来一次白手起家。只是上一次是满怀憧憬的奔忙,两个人有商有量,

      我爱蓝他爱灰,然而每每还是迁就我的意见,更多的时候他只是说:“老婆,浴缸不好不

      装的吧?”“老婆,书房还是要的吧?”生怕讲错一句,惹当时烦躁的我生气。——曾经

      ,他也是懂得体谅人的吧。

      这个城市的秋天就在我从公司到杯子家的两点一线的生活中渐渐地深了,沿街的梧桐总是

      在风过的时候飘下一两片满是斑点的枯叶,“一叶知秋”——有时候我会想,我们的婚姻

      也像这飘零的落叶,终归是要入土了。
      小米有次神秘兮兮地跑进来告诉我:“老板,我和你说了你别生气,也许我看错了,但是

      昨天我真的看到李总和十四楼那个妖精出去了。”她撇撇嘴,“大约我真的看错了,你们

      怎么会……你当我多嘴吧。”——所谓十四楼的妖精,也是一个美丽的白领,只是与小米

      她们有点“道不同不相为谋”罢了。
      如果是以前我大概会说,“谢谢你,小米,不过我还是愿意相信他的。”
      但是这回,我只是轻轻颔首,“知道了,我已经知道了。”
      “你,你已经知道了?老板,这个事你可不能就这么算了。”小米显然会错了我的意思。

      “放心,我有分寸。”我不想多说,“小米,远程公司的文件什么时候可以给我?”我下

      逐客令。
      “很快。”小米知趣的离去,带上门的时候留下一个含义复杂的眼神。
      我靠在椅子上突然觉得很累,难道我们就这样结束了,没有了,不算了,经历过的那些日

      子都到哪里去了?时间太快。幸福自顾自飞远,留下的不过是我和一地的记忆的碎片。

      人人都有这样的经历,最不想看到的事总是在最坏的情况下发生了。
      在电梯里,还是遇到了他们,然而只是轻轻打个招呼,我率先走了出去。他在后面叫住我

      ,“润希,可不可以和你说几句?”
      “好,”是该有个了断了,“街口那家意大利面馆,我还没去过。”明知他最恨酱汁浓厚

      的意大利菜,但这是我最后一次对他任性,将来,我们会是客客气气的朋友,只是很多很

      多年后,想起对方,也许心下还有温柔的缱绻。
      “那明天中午如何?”——呵,他的今晚有人率先预定了。
      “没问题,先到先等。我还要去上课,少陪了。”我略欠身,又向他的新女伴笑笑,离开

      了。

      瑜珈课上一直无法放松,干脆退出来喝点东西。
      “我煮咖啡,一起吗?”休息室里已经有人先到了。
      “谢谢,如果不麻烦的话。”咖啡已经香气四溢,我的舌头不想拒绝。
      “你好像每天来练瑜珈。”
      “是的,疏缓压力很有效。”——还排遣寂寞。
      “还排遣寂寞。”他笑,然而并没有嘲讽的意思,“我也愿意用运动来消磨时间——你相

      信吗,我曾经快两百斤。”我吃惊的看向他,他的身型几乎堪称一流。
      “我以前和他差不多。”他指着墙上一张海报,海报上肥胖的外国男人一脸失意。
      “生命在于运动。”我笑,“谢谢。”接过他的咖啡,闻着已经是一种享受。
      “我知道一家很棒的牛排馆……”——他这是在约我吗?我可是有夫之妇。——“你在听

      吗?”
      “什么?”
      “我是说,牛排,也许你明晚会有兴趣……”他有点语无伦次,但是眼神里有热切的期待

      ——有多久没有享受过男士这样的眼神了,当他认为一切理所当然,我变成了需索无度的

      女人。然而,为什么不?管他呢,这是我的生活。
      “当然,我已经节食节得快忘记牛排是什么味道了。”我微笑。
      离开健身房的时候他追出来,已经换掉了运动服,西装革履把他显得更加修长,“我的名

      片。”他依然羞涩,腼腆地笑。
      “这是我的。”
      “何润希,真是好听的名字。”
      当亚当遇上夏娃,他会不会称赞她的名字?

      杯子没有回来,这次她大概是来真的了,因为昨天她还红着眼,今天却在电话那头欢天喜

      地地说她回不来了。恋爱中的人,每一次争执都靠近一点,婚姻中的人,每一场埋怨都疏

      离一些,到最后那根叫爱情的线绷断了,就没有以后了。没想到,我已经是过来人了。

      拽着这张陌生人的名片,“齐威”,又一个陌生的名字,类似的名字在这座城市有几千几

      万,然而对我而言,有意义的也不过一个,过去是“李瞿”,将来会是谁?

      我到得太早,坐在餐厅里要了一杯矿泉水,他一直不知道,我最喜欢的饮料是它。现在,

      他也不需要再知道了。
      “对不起,我迟到了。”他坐下来,微凉的秋日一头热汗。“有个客户太难缠。”
      “没关系,我也刚到——工作为先,应该的。”要摊牌了,希望我手上的牌不要太难看,

      即使输也要输得漂亮才好。
      他异常惊讶地看我。
      “怎么了,你别告诉我我的妆又花了。”
      “不是,只是你现在突然……”他在寻找合适的词语,他想说什么?“总之,和原来不一

      样了,可是又说不出是哪里起了变化。”
      当然要不一样,离家出走的女人,丈夫乘机和别的女人勾肩搭背,当然要不一样。
      “是吗,大概最近睡得好一点,胖了。”我笑,到杯子家的第二天就旧态复萌,早晨赖在

      床上愣是不想起来。
      “是吗,我倒觉得你清减了。——也更,对,大度。”呵,原来我在他眼里一直是个小家

      子气的女人啊。
      “这也是环境造人,看不入眼的事何其之多,一样样气过去,我还怎么过下去?也只好睁

      只眼闭只眼了。”比如我丈夫在我眼皮底下给我难堪,我又有什么办法?
      “lily的公司最近和我们在谈一个case……”他不是没听出来,大家都不是笨人。
      “当初我的公司不也和你谈过case吗?”我不动声色地答他,“这家店的意大利面真正不

      错,点菜吧。”到这时候了,也没什么好解释的了,快散伙了,旧账何必翻。
      “原来你喜欢矿泉水。”看我只点了杯水,他有点失望。
      “对不起,一直忘记告诉你。”原来你一直不知道,我在心里默念,我忘记告诉你的事大

      概还有很多,而你也从来不问。我以为我们是有默契的,看来也不过是我的一厢情愿。

      “房子不如卖了吧,这样方便算一点。”他轻轻说,小心翼翼。
      “不,拿去估价,我付另一半钱。”那是我一手操办的小巢,对我而言,不仅仅是一张晚

      上可以倒下去睡的床。
      “一个人供那样的房子,会很吃力。”
      “没关系,我吃的不多,将来还可以再吃少一点。”钱都是省出来的,花出去就没有了。

      一顿饭吃得味同嚼蜡,然而他还是让着我多些,平分了存款——虽然他一向比我挣得多。

      “这叫我怎么好意思呢?”
      “应该的,花钱上我也是大头。每次带朋友回来——辛苦你了。”——他并不是没有看到

      我的努力,可是看到了,又怎么样呢?
      “下星期去签字吧。”上冰淇淋的时候我说。
      “好。”
      我们的婚姻就在冰淇淋渐渐融化的过程中无疾而终。

      齐威这人有个特点,爱说笑话,所幸都很好笑,总之一餐牛排吃下来,我无数次笑岔了气

      。突然觉得自己很没心没肺,中午才和现任丈夫在谈分手的事,晚上已经把他忘得干干净

      净了。
      “那我怎么办呢?又弯不下腰拣我的三文治,就只好饿肚子了,所以从那时起我决定减肥

      ,这样下次就不会因为三文治掉在地上要饿肚子了。”他做了个鬼脸。
      后来我们去听音乐剧,我竟然很下里巴人地靠在他肩上睡着了。
      “唉,多么丢脸。”回去的路上我兀自叹息。
      “没关系,你也没有很大声的打鼾啦。”
      “什么,我打鼾了?”
      “别这么激动,我在开车啊小姐——你的鼾声也不大,就是我反正从你睡着后就不知道舞

      台上在唱什么了,像看默片一样。”
      “那你怎么不叫醒我?!”我双手掩面,“完了,我太丢脸了。”
      “没事,反正他们也都不认识你。”
      “他们?”
      “啊,是啊,有那么一瞬间你的吸引力超过了舞台他们都转过来看你了。——我当时真觉

      得很骄傲的。”他又在做鬼脸。
      “你承认吧,你是骗我的。”
      “你才知道啊?”他笑,“你睡着的时候像婴儿一样,还会笑。”

      不久全公司都知道了我婚变的消息,走到哪都觉得有人在背后指指戳戳,而他和lily却悄

      悄分手了。很快,会有rose,susan,很多很多旁的女人走进他的生活,他的身边永远不会

      缺少女伴,这个我早已知道。
      一个月后他搬走,我又搬了回去,重新装修了房子,低价处理掉旧家具,色色样样挑自己

      喜欢的再换上,这个家不再有旁人的味道。多亏了齐威帮着忙里忙外,有一天他突然问我

      ,“小希,他走的时候有把钥匙留下吗?”
      第二天我就去换了锁。
      忙中日子容易过,这是我和杯子共同的体会,她忙着筹备婚礼。
      “多么好,你给我做一次伴娘,这次补回来了。”
      “瓶子,我害怕,人人都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
      “不会的,只要双方随时保持警惕——”我和他当初可是太不警惕?
      “会不会相互厌倦?”
      “也许,所以要每天挖掘他身上的优点。”距离太进,容易对对方的缺点明察秋毫,辎铢

      必较。“鞭长莫及的时候乐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瓶子,我可会幸福?”
      “你敢说哪个新娘是不幸福的?”

      很多年以后,也许给孩子念“王子和公主从此过上了幸福的生活”的时候我会停下来想一

      想,什么才是幸福,但是现在,我要去抢新娘的捧花,不管幸福与否,先抢下来总没有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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