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露无声》萧凌霄

16、第十六章 交心

　　西域圣殿第一代圣姑浩星丽云，本是武林老人浩星人的女儿，武林正宗断情岛第一代岛主浩星寄云的妹妹，同时也曾是大理国隆城皇帝的皇妃。她武艺高超，聪明过人，红颜不让须眉，为武林中少见的奇女子。然而她的脾气火爆，性格古怪，却也是江湖上出了名的。
　　她与隆城皇帝生有两个女儿，一为冰花岛岛主冰花婆婆段玉妍，一为当今西域圣殿的圣姑双清立丽。也许是遗传，她两个女儿的武功才智也都不弱，而性格与脾气也与浩星丽云极为相似。
　　都说一山难容二虎，段玉妍与双清立丽的本事又在伯仲之间，故而，两姐妹从小就将对方看作是自己的对手，为了超过对方无所不用其极。浩星丽云在世时，两人还有点顾忌，浩星丽云一去世，两姐妹的争斗也上升到了白热化的阶段。
　　她们本是这世上最亲的姐妹，却有着似如水火的立场。在他们心中，有你就没我，有我便没你。
　　三十多年前，为了争夺圣殿圣姑之位，两姐妹在殿中分为两派互相攻击，为了打击对方，二人斗智斗勇，攻心算计，层出不穷。单看秋叶阁对当年事迹的纪录有一个屋子之多，那时的激烈程度便可见一斑。
　　当年的争斗以段玉妍败北，远遁冰花岛而告终，然三十多年以后段玉妍卷土重来，又掀起圣殿轩然大波。

　　圣崖，又称省身崖，位于雪山东南角，独立成崖，与圣殿一涧相隔遥相辉映。山涧深万丈，从崖上往下看深不见底，因雪山寒冷，虽名为深涧，其实并无流水。圣崖原是浩星丽云潜心静养之处，后来为圣姑闭关与长老休养所在。此处一直被誉为圣殿的禁地，凡圣殿之人除了圣姑与长老，余者皆不能入内，违令者，死。
　　圣崖与圣殿以一条细铁链相连，要去圣崖除了这条铁链别无它路。链条轻且软，在圣崖与圣殿之间形成一条松松的弧线，一旦受力，铁链便在空中剧烈晃动，常人要过去是绝无可能的，便是轻功卓越之人要想过这天涧也是难上加难。
　　圣殿系铁链之处有石碑一块，上有前任圣姑浩星丽云亲提“圣崖”二字。该二字是浩星丽云以内力灌于指上，以指代笔而书。字体流畅浑厚，气势磅礴，虽经历了几十年的风风雨雨，字迹依旧清晰可辨。
　　二字附身石碑之上，位于天涧之边，睥睨圣殿一方，在阳光的照射下耀眼而醒目，极具威慑力。
　　我与幻花带领天女阵的弟子赶来之时，段玉妍与圣姑已经正式见面了。
　　此时，太阳刚刚升起，霞光普照下，雪山上下全都镀上了一层嫣红的色彩。颜色淡而薄，如少女脸颊上那层薄薄的胭脂，娇艳异常。而山涧两边遥相对应，虽无过激举动，却是波涛暗涌，寒气十足。此时的情形，已是相当严峻了。
　　圣殿这边，段玉妍亲自押着皓月威逼圣姑，而阴若素等人则牢牢将中毒的天女阵阵主控制在手中。此时已是毒发时间，我看到她们面部皆呈现出痛苦不堪的神情，但又都咬紧了牙关不让呻吟逸出半点声音。我看到霁月与星寰在闭目强忍，丝雪与湘容的咬破了嘴唇却始终不发出一点声音，十面用双眼狠狠地盯着眼前的人，而凌霄则无力地靠在石碑边上。
　　皓月被段玉妍押着站在最前面，我看不清他的面孔，但我能想象出他的表情。他身体本来就弱，又一天一夜没有休息，还耗费了大量真气为我们金针渡穴。此刻的他，一定是面色惨白，双眼布满血丝，神情异常疲惫。心不由自主地抓紧，他的一切我都感同身受。
　　圣崖那边，圣姑迎风而立，人在朝霞中，如火烈鸟般斗志昂扬，又如凤凰展翅般神圣美丽。三位长老稳稳地站在圣姑身后，形成牢牢的鼎力之势，誓死护卫圣姑。
　　“要圣殿还是要你的儿子，你自己选择。”段玉妍人质在手，自信满满。
　　圣姑的视线在皓月身上停留片刻，又转向了段玉妍。“姐姐，你就这点出息啊。”声音平静无波，似乎在说一件十分平常的事情。
　　“又要用激将法了吗？”段玉妍微笑，“你是不是又打算用攻心之术乱我心神？你以为我还会上你的当？”
　　圣姑道：“姐姐，你别那么紧张，放轻松点。我们姐妹有三十多年没见面了吧，你看看，岁月不饶人啊，如今你我竟然也都是五十多岁的人了。”
　　段玉妍闻言微微一怔，却并未立即反驳，显然被圣姑说中了她的心事。
　　圣姑将目光转向阴若素：“是素素吧，都长这么大了。姨娘上次见你时，你还只是个小娃娃呢，听说如今你也是当娘的人了。唉，想不认老都不行啊，我毕竟也算是婆婆级的人物了。”
　　段玉妍打断道：“双清你不要耍花招，圣殿与你儿子，你到底选择哪一样？”言罢，将手轻轻放到皓月身上。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动作，却吓得我心都吊到了嗓子眼。段玉妍的功夫与圣姑只在伯仲之间，她只要轻轻……我不敢再往下想。
　　圣姑却只是摇头微笑：“姐姐，你别生气，也别着急，我们几十年的恩怨了，不急在这一时。我知道你恨我，你恨我夺走了圣姑之位，你恨我把你赶出了圣殿。可是姐姐，你有没有为我想过。如果我当年不那么做，我会得到什么样的下场？如果当年输的人是我，姐姐会留下我吗？我们机会均等，成王败寇，愿赌服输。”
　　圣姑道：“我知道你恨我，难道我就不恨你了吗？你看看你的女儿，你虽然输了，可是素素好好的站在你身边，还嫁了人，生了子。可你再看看月儿，你看看他啊。当年你那一掌没有打死我，却让月儿一出生就不能走路，他从小就体弱多病，几乎是喝着药汁长大的。你恨，我比你更恨！都是当娘的人，我的心痛你不会不理解！”
　　圣姑继续道：“其实你要怪，就怪娘吧。她既然生了你，为什么还要生我？她生了我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要把她的本事遗传给我？你看看这西域圣殿。当年不是座光秃秃的雪山，是我们母女三人耗尽心血一手一手将它发展起来的，我们看着它从一个小小的据点一点一点地壮大到现在。今日你血洗圣殿我不怪你，圣殿的建立有你的功劳，你要毁了它也有资格。但是，你扪心问问你自己，你这样做对不对得起娘亲，对不对得起你自己。”
　　看不清段玉妍的面容，但周围的人都能感受到她的激动，她像是在拼命地压抑着什么，浑身绷得紧紧的，终于，她的身躯开始微微颤抖。
　　她冷笑一声，颇有些自嘲地说道：“我从来没有小看过你，可我还是低估了你，我苦练三十年，自以为已经无坚不摧了，可是你，还是能轻易让我失控！”
　　她的神情颇有些激动，放在皓月肩上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抓紧。我看到皓月的身子猛地一震，似是在承受莫大地痛苦。
　　心，乍然揪紧，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不敢轻举妄动。
　　圣姑的身形似乎微微一动，但仔细一看她的面部却是平静如水，仿佛刚才是我眼花的错觉。
　　双方僵持不下，可皓月还在承受着莫大的痛苦。
　　怎么办，怎么办？要怎样才能打破僵局？
　　手，不由自主地抓紧，袖中的七星珠在微微颤动，就在我要出手的一瞬间，一股凌厉的掌风突然毫无征兆地袭来。
　　雄厚的掌风当胸击来，只震得我胸口发闷，两眼发黑。我根本来不及做任何防守，便被掌风一下子扫出了十几米远。五脏六腑就像移了位一般，痛得我无法自已。喉内忽地一甜，一口鲜血“哇”地一下吐了出来。嘴里鼻子里充满了浓浓的血腥味。
　　“莲儿！”是皓月悲痛的声音。
　　周围一片惊呼，我却什么也看不见。我想从地上坐起来，手上却没有一丝力气。我在地上痛苦地挣扎，如蝴蝶般柔弱地颤抖着。
　　“敢在我面前耍花招，真是不自量力！”段玉妍的声音充满了轻蔑。
　　“七妹，你怎么样啊？”幻花在我身边焦急地问道。
　　我的嘴唇哆嗦得相当厉害，努力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段玉妍，拿命来！”忽然听到一声怒喝，让我心中猛地一颤。
　　这声音清脆而熟悉，带着几分清冷，带着几分孤傲。
　　不等我回过神来，已经有人叫了起来：“六姐，小心！”
　　是凌霄！
　　我霍地将头侧过去，隐约看见一条纤细的人影快如闪电般直向段玉妍飞去。
　　“臭丫头，你疯了！”段玉妍大惊。
　　便在这一刹那，另一条人影如幽灵般滑过铁链向这边直扑过来。
　　“是圣姑！”幻花在我耳边低声轻呼。
　　我定睛一看，的确是圣姑。她竟趁着段玉妍分心的一瞬间，从对面的圣崖直飞过来。
　　场上形势顷刻大乱起来。
　　圣姑脚还未沾地，抬手便向段玉妍当头击去。
　　段玉妍大骇，身子一扭，立刻向一边闪去。
　　圣姑如影随形，双掌重叠，连环出击。段玉妍反应也极其迅速，不过是一瞬间的惊讶，很快便镇定下来开始反击。
　　两人出手都很快，只见场中风声紧凑，衣衫飘飘，白雪激昂。她们用的皆是西域圣殿的上层武功，这些功夫我们也曾学过，但使出来的威力根本不能与她们相提并论。
　　圣姑与段玉妍都是顶级高手，二人交手，必定是一场精彩绝伦的大战。若不是担心皓月的安危，我真想好好地看一看。
　　不知道圣姑是有意还是无意，段玉妍被她慢慢带离了悬崖。皓月虽然还处在悬崖边上，却已经脱离了段玉妍的控制。我心中一喜，与幻花对视一眼，幻花何等聪明，当即往悬崖边上奔去。
　　就在幻花快要触及皓月的一瞬间，忽然剑光一闪，一人手持光华长剑直刺幻花。
　　却是瑶玉容后来居上了。
　　瑶玉容身为段玉妍二弟子，其功夫仅在阴若素之下，以幻花的功力是万万不能与之抗衡的。一见她出手，我心中大急，微一激动，胸中一口鲜血又要脱口而出。我慌忙盘腿坐下，静心调理。待身体刚好一点，立刻将手一挥，袖中那亮晶晶的珠子便错落有致地向瑶玉容飞去。
　　珠子将瑶玉容紧紧困在阵中，但瑶玉容经验老道，虽然受困，却面不改色。
　　阳光下的雪地异常耀眼，七星珠与之辉映威力更增。我打算速战速决，故而下起手来又快又狠。七星珠在空中滴溜溜地旋转，空中的阵形在不断地改变。在我的强烈攻击下，瑶玉容的招架越来越吃力。
　　照这个形势发展下去，拿下瑶玉容应该不成问题。我在心中暗暗盘算，眼睛却不由自主地往皓月那方看去。这不看则已，一看吓得我立刻慌了神。
　　混乱的场面中，所有的人都在激烈地拚杀，场中戾气横飞，杀机四溢。皓月的轮椅本来就离悬崖边上很近，而众人的拼斗，更将他逼到了悬崖的边缘。地上的白雪因众人的践踏一一变成了冰块，而那一块块光滑的冰块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皓月为了控制住轮椅的滑势已经使尽了全力，这时只要有人从后面轻轻一推，那铁质的轮椅立刻就会顺着冰块滑下悬崖。
　　顾不得与瑶玉容打斗，我慌忙丢下她去抓皓月。
　　就在我的手快要抓住皓月的一瞬间，瑶玉容已从后面紧追过来。凌厉的手掌重重地拍到了我的后心，我全身的重心突然前移，本已经抓住皓月衣领的手来不及收住，居然变抓为推，将皓月一把往前推了出去。
　　“不要啊！”我大吃一惊，连忙紧紧抓住皓月的衣服不放。而皓月的轮椅却顺着我的冲击“轰”地一声冲下了悬崖。皓月的身子在空中摇摆，全靠我抓着他的后领才没有掉下去。
　　“皓月，皓月！”我趴在悬崖边上着急地大喊，一手紧紧地抓住皓月的衣领，另一只手手使劲地去拽皓月的肩膀。越是着急，越是乱，竟然几次抓拿都没能抓住。
　　有什么东西拂在了我的脸上，突然遮住了我的眼睛。
　　我不耐烦地侧过头去，看到一双穿着雪白绣花鞋的脚稳稳地站在我的身边，长长的衣裙随风飘动，一下一下拂扫到我的脸上。
　　我顺着衣裙往上看，瑶玉容的表情分外可怕。
　　“你要做什么？”我惊恐地看着她。直觉告诉我，这女人绝对会对我们不利。
　　皓月努力地往上看，一见这情形立刻大喊：“莲儿，快放手！”
　　我将皓月的衣服抓得更紧，我大声叫道：“我不放！”
　　瑶玉容看着我们绝望地挣扎，嘴角噙着一种异常恐怖的笑容。她对着我们微微一笑，声音如小鸟滑过水面：“去死！”
　　我只觉得全身突然一空，身体如断线的风筝般向下坠落。悬崖上的人越来越远，耳边的风声越来越大。全身轻如羽毛，没有半点分量，唯一的意识是皓月在我手中，千万不能放手。

　　像是在火上烧烤，又像是在冰上煎熬，四肢百骸如针扎一样，刺痛难耐。身上没有一点力气，全身的骨架松散得仿佛已经被肢解成好几块。大脑昏昏沉沉，精神异常疲倦，身上很痛，心里很累，好想在皓月厚厚的羊毛地毯上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
　　可是周围偏偏闹哄哄得让我不得安宁。嗡嗡嗡，嗡嗡嗡，像是有几百只蜜蜂在身边叫个不停，吵得我的头都快要炸开了。不要吵，不要吵，我真想抱着头大叫。可是我浑身僵硬，根本无法动弹半分。
　　也不知过了多久，周围终于安静了下来。我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了，我心满意足地侧了侧身子。
　　“凝露，凝露，谢谢你。”一个白点缓缓亮起。一个白衣女子划过黑暗，慢慢现身。国色天香的容貌，绝世无双的风采，江湖一流的身手，绝顶聪明的智慧，只要拥有任何一样都可以引以为傲了，而她竟然得天独厚全部具备，也难怪皓月会对她念念不忘了。这样的女子，放眼天下又有几人能抗拒？
　　“是你，是你。”我看着她幽幽叹息。
　　“你为什么要感谢我，因为皓月？”
　　“不，你误会了，我感谢你，是因为你没有对我的女儿痛下杀手。”
　　“不是为了皓月？”
　　“不是。”
　　“你不关心皓月吗？”
　　“我当然关心皓月，可是我还有其他的人要关心，比如明月琴，比如明月雪，又比如……呵，你不要这样看着我，我说的都是实话。皓月在我心中很重要，但其他人对我而言也同等重要。因此，我不能一直陪在皓月身边，永远陪伴在他身边的人，应该是你。”
　　“可是皓月需要的人，是你不是我。”
　　“你错了。”
　　“我错了？我哪里错了？”
　　“你还不明白吗？”
　　“明白什么？”
　　“……呵呵，这就要你慢慢去发现了。”白影慢慢变淡，逐渐消散。
　　“发现什么啊？你说清楚啊！”
　　“七妹，我来看你了。”清清冷冷的声音突然在黑暗中响起。
　　我忽然毫无来由地大怒：“谁要你来看我，你走开！”
　　“七妹……唉……”声音如泣如诉，幽怨而凄凉，哽咽在喉，欲语还休。似有千言万语不知该从何说起。仿佛不管怎么表达，那些言语都显得苍白而多余。无奈地，只好将所有的一切换为一声叹息，寂寞的，悲伤的，痛苦的，一切的一切，如同那孤寂千年的雪山无人能理解。
　　心，不由自主地一酸。我的确还是不够心狠。
　　“为什么，为什么？”明明知道现在问这些都是多余，偏偏还是想听一听，为自己的心软找个借口。
　　“对不起……对不起……”那人在黑暗中低低地哭泣。“凝露，凝露，原谅我。”
　　“你要我原谅你，你要我怎么原谅你？你怎么能这样做，你怎么可以这样做？”
　　“对不起……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都没用，可是凝露，我有我的苦衷啊。”
　　“你有你的苦衷，可是那么多姐妹，那么多条人命……你，怎么下得了手？”
　　“……其实，我早就已经后悔了，所以我一直在补救……”
　　“补救……”人都死了，还能如何补救？
　　我一直提醒自己在西域圣殿是不能有感情的，可是与姐妹们相处久了，要说没有一点感情，那是根本不可能的。眼见这么多人死在我面前，全是因为我疏忽所致，叫我的良心如何能够安心？更何况，还有来自姐妹的欺骗……
　　凌霄，凌霄，为什么偏偏是你啊……

　　“醒了醒了！”有人在我头上欢呼。
　　“丝雪儿，你吵什么吵，乖乖待一边去。”是星寰的声音。
　　“七姐，你感觉怎么样啊？”湘容小心翼翼地问。
　　我努力睁开眼睛，看到一张张充满关怀的面孔。
　　“我……没死？”我困难地张口，嗓子又痛又涩，声音十分难听。我居然没死，这真是奇迹。
　　“啊，她说话了，她能说话了！”霁月高兴地叫道。
　　“皓……月……皓月呢？”我赶紧问出了心中最最关心的问题。
　　“七姐，放心吧，少主人只是受了惊吓，身体并无大碍，全靠你把他保护得很好。”
　　那怎么可能，那么高的悬崖，就算我将皓月保护得再好也不可能没事啊！
　　星寰看出了我的疑惑，向我解释道：“你们并没有掉下悬崖，是六妹用千里白练救了你们。”
　　“六姐……”我在心中低叹。
　　知道皓月无碍，我终于可以放心了，于是闭上眼睛，安心地去见周公。
　　几日来，我一直在半梦半醒间徘徊。头脑时而清醒，时而迷糊。我真正苏醒过来，已经是在七天以后了。
　　我醒来的时候，皓月就在我身边。仍然是一身雪白的衣衫，也许是因为劳累，乌黑的眼睛微微有些下陷。他一直默默地守在我身边，瘦弱的双手将我的手牢牢握在手中，关怀之情溢于言表。
　　“还好吗？想喝水吗？”他轻声问我，声音极其温柔。
　　我缓缓点了点头。
　　他便推动轮椅，从桌上为我端来茶水。
　　茶香扑鼻，竟然是我最喜欢的清茶。喝上一口，余香萦绕，回味无穷。谁人的手艺这样好，都可以赶上我泡茶的水平了。“是谁泡的茶？”我好奇地问，声音依旧沙哑。
　　“是我。”皓月道。
　　我抬头看他，亮晶晶的眼睛没有掩饰我的意外。
　　他不自在地干咳一声，将话题转移：“饿坏了吧，无心为你熬了你喜欢的莲子粥，一直温着等你醒了好喝。”
　　他果然又端来一碗莲子粥，舀了一勺到唇边试了试温度，然后递到了我嘴边。“温度刚刚好，快吃吧。”
　　我受宠若惊：“不敢劳驾，还是我自己来吧。”
　　“听话。”他瞪了我一眼，成功地让我安静下来。
　　他是西域圣殿的少主人，从来都是别人服侍他，哪里见过他服侍别人。看着他颇有些笨拙的举动，我觉得有些好笑却又感动得想哭。
　　一碗莲子粥下肚，我立刻有了精神。趁他收拾碗碟的时候，我将那天发生的事又好好地想了一遍。等皓月收拾妥当，我立刻问道：“段玉妍呢？”
　　“回冰花岛了。”
　　“什么？”我微微吃了一惊。“她怎么会甘心？”
　　皓月摇头：“不甘心也不行，断情岛岛主亲自出马，她要不同意就是与西域圣殿和断情岛两方为敌。像她那么聪明的人，怎么可能做傻事。”
　　“断情岛的人来西域圣殿了？”我又是一惊。
　　“是啊。”皓月微叹，“每回西域圣殿火拼，总是断情岛跑来主持公道。断情岛被誉为武林正宗不是没有道理，也难怪外婆英明一世最后却在断情岛吃了大亏。”
　　皓月口中的外婆就是西域圣殿第一代圣姑浩星丽云。当年浩星丽云带率领西域圣殿逐鹿中原，眼见胜利在望，不料半路杀出个断情岛，让浩星丽云损兵折将，半路撤退，含恨而终。断情岛一直是西域圣殿心中的一根刺。而这次纷争又是由断情岛出面才平息的，实在让圣殿中人感觉怪怪的。
　　我轻轻拍了拍皓月的手，静静地给他安慰。心中忽然想起一事，不由脱口问道：“断情岛岛主亲自来访，有没有提到凌霄？”
　　凌霄之父萧南天原本是断情岛的三岛主，当年圣姑为了夺取断情剑杀了萧南天夫妇，又将凌霄抓到了西域圣殿。断情岛因为怕引起武林大乱，才生生将这口气咽了下去，如今有此机会，极有可能会趁次机会将凌霄带走。
　　果不其然，皓月点头道：“被你猜中了，他们的确有提到，而且还是二岛主独孤雁亲口提的。他说的很客气，说是萧南天在世之时曾将凌霄许配给他的儿子独孤星，如今孩子都已成人，要接凌霄过门。”
　　我点头：“他说的这样客气，圣姑的确很难办。那后来呢。”
　　皓月沉思片刻道：“圣姑问凌霄可有此事……”
　　我插嘴道：“圣姑这样说，那这事就已经有商量的余地了。”
　　皓月点头：“你说的不错，可是……”
　　“可是什么？”
　　皓月皱眉道：“可是凌霄说她当时年纪小，不知道有这件事。”
　　我微微一惊：“她这么一说……那可就回不去了。”
　　皓月轻叹道：“是啊，这孩子心思一向很重，我实在猜不透她的心思。”
　　想想凌霄的为人处事，还真是让人难以揣摩。
　　“呃……”我与皓月同时说道。
　　“你先说。”又是异口同声。
　　我笑：“这次换你先说。”
　　皓月默默看我，半晌才道：“莲儿，你为什么不放手？你可知，当时有多危险？”
　　我望着皓月，低声说道：“你知道原因的。”
　　他深深地看着我，半天才道：“不值得的。”
　　我摇头，将双手轻轻放在我的心上：“它认为值得。”
　　皓月身子一震：“不，莲儿，你还很年轻，而我……已经老了……”
　　“谁说你老了？”我抓住他的手急切地反驳：“在我心里，你从来就没有变过。”
　　“莲儿……”皓月有些困难地开口道：“我先天不足……我的双腿……我会拖累你的。”
　　我摇头：“你身体不好，我会一直照顾你；你不能走路，我会一直推着你走，这些我都习惯了，怎么能算是拖累呢。还是……你介意我……介意我跟别人成过亲……”
　　“不是的。”皓月连忙反驳。
　　“那你是怕圣姑不同意？”我问。
　　皓月摇了摇头。
　　“那么……”我望着他有些涩涩地问道：“你还是忘不了她？”
　　“不是这样的。”他轻叹一口气，伸出双手抚摸我的头发：“还记得那天晚上吗？你告诉我，你不想成为圣女，你告诉我，你不想留在这里。可是莲儿，你知道的，我永远不能抛下母亲，我永远不能离开这里……莲儿，我知道你讨厌圣殿的勾心斗角，我知道你一直渴望那种平静安详的生活，我不想成为你的牵绊，我希望你能快乐的、幸福的过日子。”
　　“皓月……”心中一片感动，我没想到他竟是完全在为我考虑，眼角的泪水忍不住掉了下来，我道：“你说得都对，我以前也的确是那样想的，可是皓月，如果没有你在我身边，我又怎么能快乐？怎么能幸福？”
　　皓月愣住了。
　　我望着他轻轻说道：“我是不喜欢圣殿，可是，我也永远无法放下你啊。”
　　皓月怔怔地看着我，好一会儿才轻声说道：“傻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