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澄·金城》寒慕光

1、开启窗扉

　　拥挤的车厢，狭窄的走道上，人与人之间那基本的安全距离被彻底打破，几乎要前心贴後背的与陌生人交换体温——若不是脚边都摆放著行李的话。更窘迫的是当贩卖著便当的小姐，拽著并不特别巨大的拖车经过的时候，这时就得带著歉意把身子挤向坐著的人，让地上的袋子更委屈的贴近沙发座椅。

　　这列车是要驶往後山的，从前、在头一回前往那个座山中金城的时候，就曾领教过它的承载量；人们似乎都是急匆匆的投身於其中，有游子归人，有操著不知名语言的观光客，必定有人是与我相同的目标，但……有多少人曾试著了解金城背後曾经有过的沧桑？恐怕只想到几项知名小吃、又或者只是想放松一下都市的节奏而已。

　　眼前靠窗的座位上，温婉的小姐应该是要坐到底站吧？身上的衣服是棉质中式的衣裳，柔和舒适的那种，很有灵性的感觉；看她翻找著手边的袋子，会拿出怎样的东西呢？忍不住好奇而猜测著，这是从小养成的习惯－－在公路上、轨道上，看向彼方，然後学著福尔摩斯、观察、推测、猜想。现在也这麽做了，「可能或是本小说」对自己这麽说著，却意外的发现～不，不是，那竟然是本影印本，装订好的纸页上，是书法帖子，有欧阳询那种秀丽灵性的楷体，有规矩中带著一点燕尾灵动的隶书。窗外的光线让人想到「炎热」这个词，然而她只是安安静静的慢看著，手指并没有随著字的气韵而移动，总是要几分钟才会翻动那麽一页。

　　我的目光被窗外基隆河浅浅的河滩勾引了过去，黑色的石头，在恒久的冲击下挖出了一个个的壶穴，有些时候会让人觉得，那是一小群的淘金人，挤在那里轻呼，彷佛能看见百年前，正专注的摇著浅盆、期待在河沙中显露的一点点金色、憧憬著一朝衣锦还乡；而运气差的，也许就埋身於此了。蓦然，想起了曾经看过的鬼怪传说，诉说基隆河里的的黑色壶穴，每一个，就是一张溺毙於此的人面，在滚滚河水中，呜噎……

　　理性与感性，地质与传说，科学与文学，我选择了什麽呢？似乎，两者我都选了，有一点点沈重。

　　再回眸，注意到上方行李架，微开的袋口，露出的是一叠白色的宣纸、或者是棉纸，还有一把用竹帘卷著的笔；这麽说来，也许这是位书法老师也不一定呢，在山明水秀的後山挥毫，也许更能吸收天幕下的自然灵气吧！越来越闭塞的我，不像刚毕业时会大著胆子，开口种下一个缘分了，只会像现在这样，静静的观看著，因为脚酸的困顿，同时也因为没有人会注意这道视线吧。

　　另一侧有两位女士交换著暑假到日本的行程，札幌、小樽、JR等等名词就这麽飘入了耳，两人的公婆对出门远行的态度全然不同，一方是主动要求参与家庭旅游，一方是那种还得编造些理由、都还请不动的。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有一些羡慕在其中，对一个不确定还有没有出国机会的人而言，钦羡啊～他们的儿女自小就有机会接触迥异的新鲜事物，视野会不会更为开阔呢？

　　我轻声与身边的他说：「下回或许还是坐公车吧？脚好酸呢！」大学时背著粗重的脚架、装著单眼相机与两个长短镜头的背袋，还得顾著手提行李的那个脚力不错的女子，在岁月的耗损下，变成了宁可冒著塞车危险，想改坐公车图个轻松的普通人了。

　　在心里淡然一笑，人，终究是变易的，就像将要造访的这座山城；曾经不过相隔短短两个月，它的变化，就如同一个朴素的村姑，突然的抹上胭脂，让当年带著朋友来追寻一页宁静的我，愕然。只是终究，我不是归人、而是过客，能对这样的发展做任何评说吗？

　　我只是一个，对著这座曾是影视广告取景胜地的山城，投射进了感情、有著莫名依恋的游人而已。

　　2004.06.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