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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圣玛利亚孤儿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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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好像□□被强行塞进了一根狭窄的管子,于黑暗中不断地被推挤和压迫着向下。那感觉可真痛啊,远远超过他所经受过的一切苦痛,在无止境的时间里持续不断,直至某一个时刻,这折磨才终于到了尽头。于是灵魂自那管子的末端被挤出,于光辉中缓缓降落。
睁开眼,就是一片新天新地。
如同一道炸雷响起在耳边。
月从睡梦中猛然坐起,惊魂未定地喘着气,过了半晌才意识到那不过是一记短促而响亮的鼾声。他看向隔壁的那张床,皮平正仰卧在枕头上张大着嘴巴打呼,一条瘦伶伶的胳膊耷拉在床沿,手指间还紧紧握着那个破旧的木制玩偶兵,那是白天他刚从另一个可怜的男孩那里抢来的。房间里其他几张小床上有人在嘟囔着含混不清的梦话,此起彼伏的鼾声几乎要将整个不大的卧室淹没了。
当你居住的环境本就吵闹得让人无法忍受,身下的木板床又凹凸不平硌得人浑身发疼,想要再度入睡就变成了一件困难的事。他只好将目光投向更广阔的窗外,紧挨着自己的那方暗蓝色天空仍处于深夜,一轮明月悬挂在西面天际,皎洁的清辉穿透城市的雾气洒落在狭窄的窗台,将这个简陋的小房间照耀得一览无余。
坐落在郁金香路145号的圣玛利亚孤儿院,自1910年接受第一批无家可归的妇女幼儿以来已经过去了二十七年。从成立的那天起直至今日,哪怕当时还只是一名帮手的萨里女士——顺便一提那时她还被称作“暴躁的玛丽小姐”而不是夫人——成为院长,都没能迎来哪怕第二次的装修。
所以尽可以想象岁月给这栋阴森古板的老楼房带来了多少磨砺。总共三层不下二十间屋子,几乎没有一个能称得上美观舒适。月所居住的这个房间尤其如此,寒酸到难以想象的地步,屋内的家具除了挤在一起的四张木板小床,就只剩下墙角那个破旧的衣柜,半扇坏掉的柜门歪倒在一边,不得不用扫帚把从后面撑住,即便如此,这房子里的几个孤儿仍为了争夺它的使用权闹得不可开交。
月光落在柜门上反射出一道白光,那里挂着一面全身镜,理所当然早已爬满裂痕。他悄无声息地下床,赤着脚走过冰冷的地板,不知第几次在镜子前打量着自己。
如预料之中的,眼前出现的是一张稚嫩的面孔,与青少年时期的自己惊人的相似,栗色的头发,白皙的皮肤,过分俊秀的五官,以及那副总是不动声色的神情。他眨了眨眼,漫不经心地扯动唇角,看镜中那个男孩对自己露出个仿佛温柔和善的微笑。
是因为躯壳内里换了崭新的灵魂,还是原本的主人就也是个伪装的高手?一切都已不再重要。他伸手轻抚镜面上熟悉的脸颊心想,不管你曾经是谁,现在你就是我,也只能是我。
重新在这个陌生的世界睁开双眼已经是半个多月前的事了,但夜神月依旧沉浸在重生的喜悦与疑惑中。关于死亡之前的记忆,只剩下一些模糊的片段,但心脏停止跳动前的心情,却与那个失败的结果一起深深烙印在了此时的灵魂中。
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月都是个胜负欲极强的人,如果可以复仇,他当然愿意付出一切。但现实却狠狠地给了他一个耳光,在来到这里的第一天早晨,他便知道了除了自己已经身为一名孤儿的另一个事实,那就是他已经身为一家外国孤儿院里的孤儿。
圣玛利亚孤儿院位于遥远的英国曼彻斯特,距离日本大约十万英里。
而更加让人难以置信的是,现在是1937年。
再度回到床上并没有度过很久,窗外便逐渐亮了起来。房间里的其他孩子还在睡觉,但不会再睡太久,月已经听到楼梯那头萨里夫人穿着木底拖鞋的脚步声,这意味着几分钟后他们就得立刻从床上爬起来。
有限的收入令圣玛利亚在保证所有人不饿肚子的基础上,几乎无法有任何其他方面的享受,甚至为了维持收支平衡,孩子们不得不和大人们一起做一些简单的工作。“不工作就没有饭吃,这就是这儿的规矩!”这句话几乎无时无刻不挂在院长女士的嘴边。
没有什么可抱怨的,即便知道自己不幸身为一个沦落到孤儿院只能靠从早到晚的工作来填饱肚子的可怜虫。能够再次活着本身就是一桩喜事,不是吗?月不无讽刺地心想,或许这对那些死神来说,勉强算是另一种值得称道的惩罚?
“起来了,小鬼们!上帝可没给你们这些懒蛋那么多享受睡眠的时间!”
门板那头砰砰的拍打声很快就把所有男孩们都吵醒了,他们纷纷从床上跳下,月当然是他们中最快打理好自己的那一个,他率先打开了门。
“早上好,萨里夫人。”月彬彬有礼地说。
门外站着的瘦削女人脸色阴沉又疲惫,她棕黄色的眼睛从蓬乱的灰色头发下面扫视着月和屋内其他几个孩子,毫不掩饰她的不耐烦:“太晚了,你们这群懒鬼!都赶紧把衣服穿好下楼,懒惰是不会有好结果的,特别是对你们这些家伙来说!你听到了吗,皮平?”
“听到了。”皮平沉着脸咕哝道,他正试图将一条穿错了腿的裤子用力提上。
“‘听到了,夫人’!还是这么没有教养!为什么你们不能都像Light一样?都下楼来,再不吃饭我想你们就只能空着肚子干活了!”
萨里夫人说着转身朝走廊另一头急匆匆地走去,她还要叫醒其他几间屋子没起床的孤儿们。几个男孩顿时松了一口气,互相推搡着朝门外拥去。经过月身旁时,皮平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早饭很少,不管是种类还是量。月只分到了一小块黑面包和一杯清水。在吃饭时他依然保持着举止上的礼貌,虽然食物质量很差,但吃它的人还保有自己的尊严。就把它当做实现理想前的磨炼吧,就像耶稣也曾被钉在十字架上一样。月远远注视着挂在饭厅墙上的圣像心想。神也不是从一开始就被奉为神的,不是吗?
饭后,他和其他孩子来到大厅里一起开始所谓的“工作”:制作简单的玩具套娃。一个套娃只能赚取三个便士,但这三个子儿他不会得到哪怕半个。月负责的部分十分轻松,只需要将套娃由小到大依次组装好,再放进包装盒就可以了。但这样的程序每天做上一百遍,也会变得枯燥之至。
他自然有其他打发时间的法子,只是需要静心等待。耐心,再耐心点。他在内心告诫自己,手上的动作又轻又快,不一会儿身边就堆满了装好的纸盒。然后便听到了那个轻柔悦耳的呼唤声——
“苏珊小姐,我可以把Light带走一会儿吗?”
出现在门口的金发女孩子比他们年纪都大一些,她是个身材苗条的少女,虽然还穿着和其他孤儿一样的灰布衣服,但已经在做帮手一类的活计了,理所当然的,她的权利也比其他孤儿大得多。
丽莎·布莱曼是孤儿院里少有的既能读也能写的帮手,她能拼写很多生僻词眼,口齿清晰利落,干起活儿来也所以从半年前起便担负起孤儿院里的文书工作,可以预见即使一年后她满了年纪,也能以更有用的身份留下,而不是像其他离开这里的孤儿一样自谋生路。萨里夫人有读报的习惯,但上了年纪便开始老眼昏花,原本担任替她读报这一职责的丽莎最近却常以手头活儿太多为理由,让月来代替自己做这桩工作。
博取她的好感可费了月一番功夫。效果也同样显著。月不仅能够暂时从烦人的工作中脱身,还可以通过报纸了解到最新的时事。这是他融入这个世界最快也最直接的方式。他近乎贪婪地吸取着能够获得的一切知识和习俗文化,甚至还从院长那里得到了整理旧报纸的许可,这样他就有了大把阅读它们的机会。
不管在哪个时代,头脑总是一个人最大的武器。
当然,魅力是另一个。
在替萨里夫人读完今天的日报后,月在地窖附近的一间小屋子里找到了丽莎。“我带来了这个。”他挥了挥手中那卷报纸,“萨里夫人让我把它和其他那些一起整理好。”
“哦,把它拿过来吧,就在刚才我已经全整好了。”丽莎轻快地说着,将报纸从他手里抽走放进柜子,然后笑着转过身来,“既然现在我们已经有了一些空闲,不用去面对那些烦人的工作,或许我们可以做些其他的事来打发时间……要不要从后门去附近的街上逛一逛?”
“欣然从命。”月行了个绅士礼,伸出一只手笑了笑,“尊贵的布莱曼小姐,我们这就出发吧。”
丽莎顿时捂住了嘴,试图掩饰住满腔喜悦,但没有成功,然而正当她准备将手放入月摊开的掌心时,一个刺耳的声音打断了他们。
“啊哈,瞧瞧我发现了什么!萨里夫人的新宠儿,圣玛利亚的王子,竟然交了个女朋友?”
月回过头,门边一个瘦高的少年正抱着双臂满面嘲讽地注视着他们。
“闭嘴,皮平!”丽莎生气地说。
这对情况毫无帮助。月心想。因为皮平看起来更加嫉妒了。不管在哪里都会遇到这种情况,他百无聊赖地想,甚至不需要去做些什么,朋友和敌人就会自己找好他们该待的地方,不……应该说,这个世界上,除了敌人,剩下的都是无关紧要的人。
“……而你,连敌人都算不上。”月喃喃地说着,牵着丽莎的手走向前,与皮平擦肩而过。
“啊啊啊啊——小心,Light!”
但显然另一方并不这么想。
丽莎的尖叫兀自在耳边回旋,月敏捷地闪向一边,避过来自身后的袭击。被紧紧抓住手臂的皮平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我以为你会稍微有点骑士精神,看来工业时代的人,确实失去了一些起码的东西。”月不无讽刺地说。
从皮平张大嘴巴的表情看,他完全没有听懂月的话,但月嘲弄的微笑已经说明了答案。于是那张瘦长的脸很快涨红了:“用不着你这个只会靠脸蛋讨好女人的下流胚——”
然而命运没有给他说完台词的机会,下一秒,萨里夫人的怒吼声便盖过了一切,在走廊里制造出隆隆回响:“皮平!如果再让我听到这种话,你就给我滚到禁闭室里去住!”
月向着她来的方向转过身,脸上适时地摆出无辜的神情,他从唇齿的缝隙间冲皮平说话,声音轻微得只能被他们俩听见:“我很抱歉,皮平,看来我们的卧室总算能去掉一个床位了,要知道现在可真是拥挤不堪,希望你在地下室过得愉快。”圣玛利亚的禁闭室位于地下一层,那里没有窗户又潮湿阴暗,住在这儿的所有孤儿都极其厌恶那个地方。
皮平的眼睛里顿时充满了怒火,但萨里夫人的眼睛可看着呢,他什么也不敢做。这让月脸上的微笑更加热烈了。
不过月没有料到看到这一幕的大人还有另一个。
一个男人用明显被逗乐了的声音说道:“看来你就是我要找的Light Yagami先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