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胧月之夏

9、孩子

　　窗外灯光闪烁，宛如流水般飞速的自两旁倒退，忽明忽暗的光线印衬着沈燕冰的脸，显得格外的英俊迷人，在他的脸上我看不出任何的表情，他一脸的静默，默默而专注地注视着前方，像是注视着一段未知的旅途。
　　这个男人真的很好看，不是五官，他真正吸引人的是一种内在的东西，是一种睿智的光芒，是一种沉淀累积了多年才能散发出的光彩，这光芒就像是夏日野地里的萤火，一点一点升起，一点一点的印照着他本来出色的五官更加的出色……这样的一个人，是可以引的众多女子倾心且趋之若骛的，可是，不知为何，我就是莫名的怕，怕他那双静若清泉的眸子，怕他望着人时的若有所思，怕他那仿佛天下事都尽在他掌握之下的那份卓然与自信——更怕自己所潜藏多年的性情在他目光下无所遁形……
　　突然，目光中的唇轻轻一扬，露出一个好看的笑容，笑的我心猛的一震。
　　“你……笑什么？”有种心事被人抓包的忐忑，我有些惴惴不安的睨着他，不解的问。
　　“你很怕我？”他转过头，笑中似意犹未尽。
　　“才、才没有！”虽然心中因为心事被人洞穿而有一阵的慌乱，但我仍然试图粉饰太平，嘴硬的回道。
　　他又笑了，却没有再说什么，反而递了个塑料袋给我。
　　“什么？”我有些诧异，不解。
　　“冰袋，方才向饭店的人要的，敷下脸，我不相信你不痛。”
　　我愣了，默默的将冰袋取出，敷于颊上。他倒是仔细，事发突然，却连这细微之处也能考虑到。
　　“对不起。”
　　半晌后，他突然这么道。
　　我诧异的抬起脸，不解他为何会突然向我道歉。
　　他转过头，指尖轻拂过我红肿的脸颊，似流连不已，他的手指并不粗糙，滑过皮肤时有种微的酥麻感，而他的眼睛在此刻流离的光线下更显得扑朔朦胧，“齐衾舒给打你，是因为我的原因，我没处理好造成你受伤，这点，我很抱歉。”
　　我轻别过脸，故作轻松的笑，虽然我知道此刻我的笑容一定很僵硬，但是我还是要笑，我只能够笑，用笑容掩盖我的情绪，用笑容隐藏我心底最深处的感情。
　　“无所谓的，反正她早恨我入骨，这巴掌不过是早晚，躲不掉的，就当是还债。”
　　他将手放下，眉间竟有隐约的怒气，“孩子无法选择父母，你根本不需要因此而觉得愧疚。”
　　我有些失笑，没想到他居然会说出这样幼稚的话，这样的事情再上流社会里应该是见惯不惊了吧。放下冰着颊的手，我望着他，“她怪我是应该的，如果换做是我，我也会这般的恨，甚至比她恨我更甚。”
　　我从不认为自己是圣人，拥有可以以德报怨或者是天空海阔般的广阔胸襟，能一笑泯恩仇，从此前尘过往所有纠葛一笔勾销——因为，换个位置，我自己都不能做到，又何必要求人家做自己做不到的事情？
　　他摇头，似不赞同我的话，“即使是这样想，至少你也该学会自保，不该站在那里傻傻任人打，我看你倒像是挺享受被人憎恨的感觉，难道当反派角色就当真这么高兴？”
　　“说的好像你挺了解我。”我轻笑，试图缓和沉闷的气氛，“那么，沈大师，既然你这么精明，那可否告诉我，我现在又是什么想法？猜的出来吗？”
　　他顿了下，转过头凑近我，细细地，细细地注视着我的脸，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我对上他的眼，他那琥珀色的眸子不知是否因为背光的缘故，显得格外深沉。
　　我心中微微一颤，不自然的转移过视线，“……说啊，怎么不说话？”
　　他轻笑，唇角微扬，洋溢着一种春天的味道。
　　他伸出手，轻轻的点了下我的唇。
　　“我说过了，你怕我，你害怕我会看透你的心，更害怕——自己会爱上我，因为现在的你，最不相信的就是感情，所以也最害怕感情。”
　　我愣了。
　　他的声音仿佛是平地里的惊雷，轰隆一声落在我的心上，阵阵作响。
　　这一刻，我不知道该用怎么样的词才能够形容自己的感受。
　　惊讶？不。
　　震惊？不。
　　惶恐？不。
　　是一种糅合了众多情绪在里面的复杂情感，像是突然有人强行在你脑中灌进了一锅大杂烩，什么味道都充彻在其中，心中百味杂陈。
　　我脑中乱哄哄的，心中更是一片茫然，整个人都处于呆滞状态，不知道思考，也不知道应该思考什么，我就这样呆呆的，呆呆的望着他，望着他闪烁着笑意的狭长眼眸，望着他唇角宛如涟漪般不断漾开的微笑，怔怔的发神。
　　他笑的很愉悦，脸上的五官在蜕去了商场上人人必备的一张假面之后，显得无比的生动与清俊，和我的痴愣与呆滞形成鲜明对比。
　　他笑的很开心，就像一个在土地中挖到宝藏的孩子，笑的愉悦而开怀，似乎很乐于见到我这副呆呆傻傻的模样。
　　我就这样的怔怔的望着他，直到他终于停止笑容。
　　“晓筠，你知道吗？”他笑够了，收敛了高扬的唇角，“你真的很像一个孩子，一个执意不愿意长大的孩子，一个仿佛用尽全身力量来抵制自己长大的孩子。”
　　“我在你父亲——齐先生的葬礼上看到你的时候，你知道你给我的第一感觉是什么吗？”
　　他瞥了我一眼，见我没说话，于是继续自问自答。“虽然你是一脸漠然的站在那里，冷冷的旁观，冷冷的看着一切，就像是所有事情都与你无关，可是，我看见你站在那里，我第一感觉就是——站在那里的是一个孩子，一个不愿长大的孩子以故作老成的成人口吻来掩盖自己伤心的事实，只有孩子才会……”
　　“够了！！”
　　我打断他的话，毫无畏惧的迎上他诧异的目光。
　　“我是一个孩子又怎么样？我愿意当一个孩子又怎么样？我就是不愿意长大！就是不愿意学会所谓成人的尔虞我诈！我想逃开，永永远远的逃开！不想再见到自己的亲人为了分割财产勾心斗角！不想看到人为了自己的利益而毫不在乎他人感情的利用别人！我就是这么顽固，这么不知变通，这么不可理喻！我承认！这样行了吧！别再叫我孩子！！”
　　当我连珠带炮似的吼完的时候，不仅他愣住了，连我自己也愣了。
　　我默默的转过头，望向窗外，不再说话。
　　是的。
　　我承认自己想当一个孩子，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宛如童话中的彼得。潘，永远没有忧愁，永远是那么无忧无虑的生活——可是我却不想再被别人称呼我为孩子，即便是孩子，也终于会有长大成人的那一天，也会看到这现实的无情与冷酷——
　　父亲曾经最爱称呼我为孩子，他——我的二哥，朗然也喜欢称呼我为孩子，他们都曾经发誓要守护我一生一世，可他们最后都离开了我，离开了自己曾经许下的诺言。
　　原来，所谓的誓言，只是针对记得的人所使用的名词，对于已经把它们遗忘——或者从来都没有放在心上的人而言，那不过是拂过耳旁的一阵风，一场雨。
　　我不想在让别人称呼我为孩子，一点也不想，因为这样我会觉得虚伪，也会更加的鄙夷曾被这虚伪的话所蒙蔽的自己。
　　车子缓缓的停下了，停在大门口。
　　我看了眼窗外，家中黑漆漆的一片，没有一间房间亮有灯，母亲今晚恐怕又出去应酬，不知几点会归家。
　　我笑了笑，虽然以前也只有母亲和我两人居住，可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觉得孤单和寂寞过。
　　或许——是因为心境吧。
　　心情改变了，所有的一切感觉也变了，曾经最美好的一切如今看来也不过是尔尔。
　　当一个人感情变了的时候，曾经的优点也会变成缺点，曾经那些所吸引你的一切也会变成最为如今最鄙弃的东西——这句话果然是放之四海皆准的真理。
　　轻轻的瞥了眼身旁的沈燕冰，自从方才我吼完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说话，只是一言不发的开着车，似在沉思着什么。
　　“……燕冰，今天谢谢你，那么再……”
　　我自顾的推开车门，准备下车，不想手腕却突然被他攉住，我尚来不及做出任何的反应，下一刻，他温热的唇却已经贴上——
　　他的唇很轻柔，很温暖，混同着他身上传来淡淡的烟草味道，像酒精一样使人沉醉——自他身上似乎散发出一种奇特的热力，明媚而不张扬，温暖却不灼热，即使是这样浅浅的吻，却似乎连心都会温暖起来。
　　或许是被这种气氛所迷惑了罢，或许是我太贪念那对我而言是无比奢侈的温暖。
　　不知道为什么，我本应该拒绝他的，我却没有拒绝。
　　我任由他吻着我的唇，良久，良久。
　　很久后，他终于抬眼看我，琥珀色的眸子流动着一种我说不出来的光彩，他的脸在昏暗的路灯印照下，一半清楚，一半模糊，不过，我还能看清他的表情，他的表情很严肃，他的目光却很温柔。
　　“我不一定能给你幸福，但是，我至少可以保护你，绝对不会让人像今天这样让你为难，绝对不会让你有半点受委屈的机会。”
　　他仿佛说着誓言般，一字一句的道。
　　我愣了，不明白他是何用意。
　　他轻轻执起我的左手，在无名指上无比珍视无比慎重般的落下一个吻，像是在烙下一个永生永世不会消退的印记。
　　他抬头望着我，眸子清澈透明。
　　“……晓筠，嫁给我，好吗？”
　　……
　　在很多很多年以后，每当我回想起沈燕冰向我求婚的那个时候，我仍然心存迷茫，想不透当初的自己，在那一刻是什么想法，对于这个对我而言仍然有些陌生的男子，当我听到他的求婚词时，自己内心究竟是怎样的感想……
　　我唯一记得一点，那就是——
　　在他温润如海水般清澈的眸中，我看到了自己轻轻的，却又是无比慎重的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