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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乱锦秀 ...

  •   似是秋水一天,月华渐朦,晚色沉凉,明雪一径在一望无际的潭水边徘徊,浓墨般的潭水微微叹息,她无端觉得自己的香囊跌在了潭里,要找回来,一步步下去,眼见雪白的罗袜渐渐洇上墨绿的颜色,那点白步步后退,墨绿汹涌而上,携着刺骨的冰冷,覆了她的脚面,不断上涌,她倏然醒来,残梦迷离,然而屋里静好,只有熟睡的鼻息,那个香囊正安睡在贞丽床前。
      她翻了身,按住起伏胸口,想了几回,要夺这香囊出宫,但又自知如此一来前功尽弃,原想半年就出宫,不想日子快到了,一事无成,小德子带了口讯出宫,一月未回,不知明凯他们怎样,心里绞成一团,再也睡不着。
      眼睁睁看着窗棱由墨色到苍青再到微白,忽然听得贞丽梦呓不断,声音越来越大,然后突然坐起,贞丽双眼迷离,伸手拿了那个香囊发呆。
      “贞丽?”明雪探询叫道。
      贞丽呼了口气,淡淡道,“没事,我梦里见到几针针法,现在又记不得了,我这阵子总猜,这针法可能是上古的一种,现在失传了。”
      明雪知道她是为这香囊上的绣品发了魔,心里豁然亮了些,若是她和贞丽携手,利用贞丽找出这绣品及背后种种秘密,再出其不意出手夺了,也许反倒省了很多力气。
      不几日,明雪终于等到了小德子。小德子交待叔父计划,居然和明雪想法一样,既然事已至此,不如帮着贞丽先破了这个题引子的迷,而且现下看来,当世能破此针法的恐怕也只有贞丽。
      小德子低低道,“明凯已经查出来,那个香囊上的芙蓉花有十几种针法,最主要用的针法是乱锦秀法,失传了十几年,当下知道这针法的只有一个老宫女,现住在都城郊外,叔父意思,是让你以此引谢贞丽出宫,她必会带着香囊出宫,等破了针法,你再把香囊夺回来。”
      说罢,怀中掏出一包东西,“明凯给你的。”
      明雪抱着这包东西,觉得温热异常,回去看时,一份是几层油麻纸密密裹着的麻酥鸡,选了最好的部位,细细切成丝,浇了作料,吃时还觉微烫;一份是她吃的药;还有一份,她展开,是一素帕裹着的紫玉笛,帕上写道,“深宫似海,兄之念切切,无一日能安睡,愿紫玉笛似兄,关佑吾妹,务要小心再小心。兄甚念。”
      明雪把这几行字读了百十遍,又把帕子盖在脸上,躺在床上,真似想把每个字吸进肚里,她默念这几行字,忽又嗤嗤乱笑,仿若见到明凯写这些字时,心事重重,情情切切的样子,这一世,对明雪,没什么重要了,只有明凯。
      贞丽砰一声推门进来,脸色倦困颓唐,气恨恨把那个香囊摔在床上,明雪一下起来,笑吟吟过去拉贞丽,“怎么啦,脸色这么难看。”
      “唉,”贞丽叹气,“这个针法太精妙,我实在觉得没法子了。”
      明雪佯作好奇,拿着香囊里外仔细看了,忽然喜道,“哎呀,这个针法好像见过,我兄长是专门在民间收绣品卖的,我曾见过的,这种好像叫乱绣针,失传了好久,我只知道南郊一个老婆子还会这针法,倒可以让我大哥带咱们去找她。”
      贞丽大喜过望,一把拉住明雪,“当真?当真?明雪,你如果说真的,那可当真救了我!”
      贞丽当下把这消息禀报了金妃,金妃立时命她们择日尽快出宫,但是又再三安顿,不能走漏风声,她怕玉妃和兰妃知道,也派人去找,争这个功劳。
      明雪和贞丽准备了几日,小德子也给明凯传了消息,约定了时间在都城南边近郊接应她们。明雪扮了男装,头发一把束在脑后,登了软靴,鼻下还贴了一道胡子,潇洒俊逸的美男子,她偏作怪,后来连下颏也粘了胡须,得意洋洋挥着扇子,贞丽见她的打扮登时笑了,也扮男装,她们两个差点忘了出宫大事是什么,只觉得自己竟然有机会单独出游,兴奋不已。贞丽虽然自幼在都城长大,可是大部分年头四处学绣,余下的时候都泡在自己的绣房里,当真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她们两个出了宫,觉得天碧如洗,蝉声嘈嘈,不似宫里沉寂,看着哪里都热闹。正是木芙蓉开的季节,一路走在锦绣堆里,玉碗似的梨白,剔净反射浓橙秋阳;红锦缠皱的朱红,在枝头捧着心口微颦;更风流的,是白洇着粉,粉洇着白的,花瓣密密匝匝延展、旋转、缠扯,是舞姬绯白的舞带扯起来,打着飞快的旋子,炫人眼目。花枝曼曼,高低错落,从天上扯了彩云,撕成碎锦,一路撒了都城四十余里。
      明雪摘了一朵插在鬓上,挤眉弄眼,“阁下觉得小生怎样。”
      贞丽拱手,“小可觉得实在不怎么样。”
      她们闲逛了半日才进城,找了个酒肆,在二楼选了靠窗的座位,喝酒吃菜。街上起了骚动,锣鼓响起来,几个一身孝衣的兵勇驱赶着人群,大家乱纷纷的让出中间道路,挤在两边看热闹。
      白色的纸钱撒起来,百十来人的送葬队伍,抬着沉甸甸的棺木过来,浩大威风。
      明雪看得发愣。
      贞丽淡淡道,“官宦人家的排场,也是寻常的。”
      一个男人,一身缟素,骑在一匹通体洁白的玉骢上,面色如玉,神情似冰,眼窝处有一青色疤痕。
      明雪一眼瞥见这个人,心头忽然突突跳了几下,这个人怎么这样眼熟。
      周遭嘈杂起来,有人道,“这是将军府的老夫人殁了。那个是少将军。”
      另一个立刻纠正,“这几年因为戍边有功,早已擢升了将军。”
      明雪一时觉得眼前光景在哪里见过,太阳穴的青筋躁动狂跳,热血上涌,心口闷得透不过气来,明雪料想这一月没有吃药,头痛病发作起来,急忙从衣服里取出药来吃了。
      贞丽看明雪一时脸憋得通红,十分惊慌,明雪捧着头皱眉,亦冲她摆手,“不妨事,头痛病,老毛病。”
      药丸带着凌洌的幽冷从嗓间一路冷下去,到了五脏六腑,燥热压下去些,总算镇定点。
      吃了饭,两人又在街上闲逛,看食肆妓院、胭脂水粉、算命卜卦的,玩得不亦乐乎,晚间,明雪还要玩,贞丽不喜热闹,一个人在客店里休息。
      明雪溜出来,看一家乐坊十分热闹,也混进去,点一壶茶,翘着脚听歌姬们唱歌。
      桌上还坐着两个人,一个身材矮小,五官十分清秀,苦恼道,“唉,老夫人今儿刚出殡,将军来这里是大大的不妥。”
      另一个笑道,“胡四,你管他许多,你安排好房间,定好清波姑娘作陪就是了。”
      “你不知道,我和将军的感情,真若手足,自从那姑娘被马三拐了,将军性情大变,古怪至极。他又怪老夫人不早告诉他,跟家里几乎断绝关系,不是这次老夫人殁了,他恐怕永远都不会踏进将军府了。”
      “难怪,胡四,我说怎么将军回来不住将军府,住在桥上的那个小院里。”
      明雪耳朵听着,觉得十分有趣,眼睛觑着他们,她见那个叫胡四的男人神情十分悒郁,叹道,“唉,人世间只为一个情字,他这些年找那姑娘几近失心疯了,但凡看到有点像的女人,就设法搞过来过夜,这个清波的歌姬不是这样的么。”
      另一个不断摇头,“是有失检点了,简直荒唐,可怜将军夫人这些年守了活寡了。”
      明雪听人家闲事听得津津有味,几乎贴过耳朵去听,猝然对上人家的眼睛瞪着她,讪讪别过脸,假作喝茶,不意眼睛余光,却发现那个叫胡四的还呆呆盯着她,觉得大为羞惭。
      正听着,门口喧哗一阵,歌儿也停了,老鸨并几个姿色艳丽的歌妓急急候在门口,一个男人进来,墨绿色的锦袍,颜色发旧,玉树临风,极冷傲,眼窝处一处青黑的印记,老鸨蜜糖样甜软的声音,“哟,洪将军来了,贵客、贵客,快请,清波姑娘等着您呢”洪将军只略点头,几个侍从跟过来,门口守着。
      一个歌妓,娉娉婷婷,站在楼梯上,披着藕色薄纱罗衫,石榴红的长裙曳地,轻摇罗扇,肌肤若隐若现,秋水含情,脉脉望着洪将军。
      他揽了她往上走,似是想起什么,往楼梯下扫视,明雪也往上看,不提防眼睛对视片刻,她看见洪将军一愣。
      明雪有点窘,赶忙移开眼睛,今晚糗事一桩一桩。
      洪将军愣了片刻,召胡四过去耳语几句,胡四一脸惊愕,勉强点头领命。
      台上的歌姬又恢复了歌舞,莺莺燕燕,明雪盘算她也该回去了。那个叫胡四的却过来,低低道,“这位小兄弟,我家将军在楼上等你。”
      明雪大吃一惊,颇为踌躇,胡四已经架起她往上走,她一时想起男女之别,赶忙推开他。
      进了房间,闺阁绮丽,香气馥郁,那个叫清波的歌姬正坐在洪啸的怀里唱着曲子,“别时容易,见时难,
      郎君,郎君,
      谁知一别。
      竟成永别
      谁道相思苦,
      且看春去。”
      洪啸听得痴了,眼里晶光闪动。
      胡四叹声气,转身关门走了,留下明雪呆若木鸡,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洪啸看见明雪,微微点头,推开清波,示意她坐下。
      他始终不肯多说话,神情倨傲,气势压得人不得不按他的吩咐做事。
      明雪坐下,局促难当,浑身发痒。
      清波在旁边,拨着琵琶,又一首新曲子。
      洪啸盯着明雪看了许久,才慢慢道,“这位小哥儿,你也不必拘谨,本将只觉得你眉宇像极我的一个故人,我敬你一杯。你叫什么名字。”
      明雪运运气,粗着嗓子,“蒙,蒙将军抬爱,小可不敢。我,我叫李明”
      仰脖一杯酒下肚,桃花拂面。
      明雪看将军,他居然轻轻微笑,清风徐来,桂酒甘洌,居然十分醉人。明雪心头鹿跳,不明所以。
      将军拿起手上的扇子,轻轻掩了明雪的半张脸,只看着她的眉宇,怔得不能言语。
      明雪头上微微起了汗,已经觉得今晚这件事荒诞不经,匪夷所思了。她霍地起身,抱拳道,“小可今夜还有要事,将军,小可先告退了。”
      将军不动声色,又喝了一杯,胡四撞进来,给明雪一个眼神,明雪急速退下,溜之大吉。
      洪啸眼神迷离,望着胡四,“少将军,今儿我冒死也要说,我知道你这些年伤心欲绝,可是荒唐也得有个限度,那小哥儿可是个男人,况且今儿是老夫人出殡的日子。我们也就这几日的假,边防告急,我们还要尽快回去,你还要面禀皇上,要做的事情实在很多。”
      洪啸冷笑,继而迷茫,“胡四,人生不过如此,朝昏暮睡,快乐一天就算赢了一天。守着那么多的规矩,最后还不是被人抛弃,一世伤心。”
      他揽过清波,已然半醉,轻声道,“你说对么,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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