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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魔术外传 ...


  •   一,这天凌晨
      这天凌晨,在海边的一座别墅里.
      一张床,床单是白底的纯棉布,绣着着无数鲜艳欲滴的小玫瑰,精细描抹着每个欲望的波澜,最终绘成似乎久违的一张壮美的爱情的画。
      床上的两个人,喘息间,男人正在渐次退却的欲望狂潮中惊魂莆定,女人却冷静地起身,披了件薄如蝉翼的杏色真丝睡衣,坐到离床不远处的吧台旁,缓缓点一根烟,她把头偏向一边,如云的黑发覆盖了她的侧面,她整个人在烟气中渐渐模糊。
      男人眯了眼,看着她,觉得她的侧影美艳而莫测,又陌生起来,像他们第一次见面的状态。

      那次是初中同学聚会,说是初中同学聚会,其实只是初中玩得好的几个聚会而已。他们聚会是被称作六大金刚的几个聚会,其中有个人正在坐牢,还有个人在外地工作,只来了四个。无论何时,在那里,他总是领袖,六大金刚的领袖,初一二班的领袖。
      六大金刚的聚首要拜谢初一二班的班主任,她在挑选自己班的学生方面用尽了头脑,凡是家境好的、学习好的,她都想办法抢过来。
      第一天上课,就册封了他为班长,“我们先让韩康同学做代班长,过段时间,同学们彼此都熟了再选。”
      他傲然屹立于讲台旁,玉树临风的少年。
      “当然是昨晚送的金耳环起了作用。”他心里暗想,不由冷笑,表现出来就是嘴角的一边像被跟线引着,明显斜向了同侧的耳朵,带着帅气的邪恶。
      台下懵懂的女生都用了倾慕的眼光看着他。
      只有她冷冷地盯着黑板,浓密的头发光滑地梳在后面,紧紧地绑成高高的马尾,露出光洁无瑕的额头。
      下一个册封的就是她,白果,文艺委员兼副班长,她迈着外八字、绷着身体往黑板前走,天鹅般的颈子如凝脂,也梗着,仿佛随时会来一个芭蕾舞小跳。
      白果的美丽是优雅冷漠的,像完美的瓷器,摸上去没有温度。

      韩康打量着今天张勇带来的这个女孩儿,热情似火地美丽,“和白果完全不一样。”他心中喟叹,“但都美得惊人。”都让他心潮荡漾。
      “呦,张勇,换人了。”李伟喊着。
      张勇的身材五短,穿着短牛仔夹克和肥大的运动裤,绑着一根细细的辫子在脑后,带着一顶2006世界杯限量版的棒球帽,他屠夫一般的外表却做着时尚的行业,摄影师。
      他往上扬扬头,习惯性动作。
      “我的新模特。像舒淇吧”
      大家都看着,那个艳丽高挑的模特,果然很像舒淇,但是牙齿白而密,没有宽齿缝,这让她看起来更清秀一些,她缓缓对大家绽放一个笑容,就径直坐在桌子一角,取出一根纤长的烟,悠悠抽起来。浓密的卷发斜过来,覆盖了大半个侧面。
      李伟拽过了张勇,挤眉弄眼,“你睡过她了么?给我怎么样。”
      张勇斜睨了一眼李伟瘦小的身量,嘿声晒笑,压低声音在他耳朵旁说:“哥们你得先健身,不然你就得在床上七窍流血。再说了,您这公务员也不注意影响。”
      他凝视着她,觉得她在头发后面偷偷地窥视自己。
      她甩头,去扬开一侧海藻般的头发,却正好对上了他的眼睛。
      她对他微笑起来,逐渐热烈,像燃烧的牡丹。
      “你是韩总吧。”
      “你怎么知道?”
      “我见过您,在杂志上,介绍您的医药公司——白果医药,去年上市的吧。”
      他不动声色地微笑,他见过太多这样的女孩子,这一招不新鲜,提前做好了功课来套近乎。不同的是,她太美丽了,火一样,有点燃他的力量。
      “我觉得您的体格,做模特也没问题。”她继续说,南方口音,拉长了调子,慢慢往出吐,带着性感的引诱。
      他拿起桌上的朗姆酒,和着酒吧里的蓝调音乐,往嗓子眼儿里徐徐倒着,酒在痛楚浓烈地烧着食道。
      “老大,这位是梅兰,广州人,你不是拍广告要找模特吗,我觉得她挺适合你那个广告创意的感觉。”张勇介绍。
      他往上缓缓仰脖子,然后又低下来,看着她,“可以。”
      她再一次笑靥如花。
      这时不知有谁讲起了一个笑话,大家轰然笑起来。
      “对,我知道,那个女巫,哈哈。”
      “他们在说什么?”梅兰问。
      “在讲我们初中的时候,班里有一个斜眼儿女的,特丑,还特脏,结果喜欢上了咱们韩康,人送外号女污,污泥的污,后来就成了巫婆的巫。”
      梅兰看着韩康大笑起来,“真是有趣。”
      韩康没有笑,他觉得这并不是一个好笑的笑话,但也不动气,那个女巫经过这么多年众人口中流传的磨练,已经成为了一个高度概括的形象符号,她没有具体的血肉,情感,只是一个类似于卡通片里不断搞笑的形象。
      这个形象的剪影是一个细脚伶仃的长腿高个怪物,厚实的短发,中分,一边头发厚厚地搭下来,遮住半边眼睛。一年四季似乎只有一套黑色的说不清质地的古怪套装,像招待所里服务员淘汰下的衣服。脖领子永远有一层泛着光的黑油泥。她看人,有一只眼总是躲在头发后,因为那只眼睛暴漏她的秘密,她是个斜眼儿怪物。
      人丑,且穷,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似乎都是悲哀的。
      更何况在初一二班。

      初一二班的阶层先由市侩的班主任划分了一次。再经由不谙世事的同学们由人的学习、穿着、品貌、言谈下意识地再划分一次。
      第一次的划分在同学们的座次上大致体现出来,比如韩康个子虽然高,却总坐在前三排。
      并且他总可以选择白果当同桌。
      他们坐了几乎三年的同桌.
      如果有金童玉女他们该算是一对儿,才子佳人是一对儿,门当户对是一对儿,青梅竹马是一对儿,任何时候都是天生一对儿。
      尽管白果看起来是精美的没有温度的瓷器。韩康依然炽烈地爱她,他觉得他们是一类人,孤独而忧郁。
      孤独的白果、忧郁的白果,初一二班的公主白果,走路都像是准备芭蕾舞的起势。
      白果穿着美丽的白裙,一尘不染,清香的身体。韩康坐在她身边,总是心跳。他给她递纸条,她轻轻地把它塞在一大摞收到的纸条下面。她的脸是精美的白瓷器,没有一丝颜色,看不出喜怒。
      放了学,韩康跟着白果,看一部黑色森严的轿车果断地吞进白果纤细的身体,他忽然心疼,好像自己被家里那座空旷富丽的房子一口吞下的感觉。
      他落寞地要转身,却觉得背后有刺痛般的感觉,直逼到前胸,似乎心都有了裂纹。
      然后一群男生忽然冲过来,张勇、李伟也在里面,他们态度尊敬地冲韩康打了招呼,然后涌到他后面,围住一个人。
      “哦,哦,哦,小斜眼儿,老巫婆。”一个男生拎着一桶脏水从头到尾的泼下来,一个穿着黑衣服的女生尖叫着抱着头蹲下。人群散去,韩康冷冷地看着那个满身泥污的人,看起来实在肮脏,韩康皱着眉头,扔了块手绢过去,那个黑衣服的人,抬起头,一只眼埋在湿哒哒的短发里,面目不清,望着他,但他漠然而去。
      那个女巫是个遥远的笑话。
      尽管笑话几乎天天都要疯狂地上演。或者是在她进门的时候一只板擦掉下来砸在头上,满头白灰;或者一把废纸塞进她脖子里;或者她打开桌斗儿涌出满地脏水,她的书本泡的烂了,飘得到处都是,有时居然还会有一本古诗词飘出来。她总是把眼藏在厚厚的头发后面,低着头,从底下抬着眼看着他们。
      连老师也看不过眼,课上单独把她叫起来,王蓝,你看看你,一个女孩子,从来不换衣服,你看看你脏的,同学们都不愿意跟你同桌。
      是的,她的桌子,在最后一排,孤零零的一个。周围的人,本该是同桌的,都将桌子扯得远远的。
      “她身上好臭。”
      “她把鼻涕擤在袖子上。”
      “她冬天只穿一身儿衣服。”
      还有女生诡诡秘秘地跑到白果前献殷勤,一脸讨好地说“白果,我昨天放学看见女巫他爸了,就是咱们门口卖水果的那个老头。”
      白果淡淡地瞥那女生一眼,继续低头写作业,白瓷器一样美丽的脸,波澜不惊。那些沉渣肮脏的世俗从来不在白衣翩然的白果的眼里,白果甚至从来没有用眼看过那个传说中的女巫,甚至包括说话的这个女生。

      韩康开始收到纸条了。
      娟秀的字迹:昨夜长风,相思。
      韩康偷偷看着白果,心跳加速。
      白果成了玉琢的观音,剔透而沉静。
      韩康看不透。
      娟秀的字迹:雨疏风骤,相思。
      韩康的心也饱浸了忧愁,淡淡地忧伤。
      纸条一天一个。
      :断肠人在天涯,相思。
      :草长莺飞,相思。
      ……………………………………
      有一天,白果忽然对韩康说,想不想去我家看看。
      韩康同白果一同坐上那辆黑色森严的车,沉默的司机开了不多远,就到了白果的家。
      韩康知道这里,这里是市委领导的“高干楼”。白果领着韩康上了楼,空旷的房子,用精致昂贵的紫檀木、花梨木、古董、字画装点着,像奢华的墓群。
      客厅墙上挂着一家三口的相片,两个大人疏离、落寞地笑着,中间的小孩不笑,清冷地像白瓷器。
      韩康看着照片,白果淡淡地说,
      “他们各自在外边都有家,就是不离婚,怕影响政治前途。”
      白果的话坚硬冰冷,充满沧桑,像一个被抛弃多年的老怨妇。
      韩康的心,疼得厉害。他轻轻地抚摸白果的肩膀,像抚摸自己的一个伤口。
      白果,从那时起,成为他心头的一个伤口。时间有多长,这伤口就有多深
      纸条继续收到。
      :心似双丝网,相思。
      :吾心淑可知。相思
      :默默愿相随,相思。
      这些纸条,被韩康梳理得平平展展,厚厚的一沓,整整齐齐夹进一个硬壳的漂亮本子里,还淡淡地洒了香水,像是白果清香的味道。

      回忆被李伟的笑声打断.
      “哈哈,”李伟大笑着,“那些纸条老韩一直收到初三毕业,才知道不是他老婆白果写的。”
      “啊,真的啊,太有意思了,那是谁写的啊?”梅兰瞪大了眼睛,一脸好奇,“你们班真的好有意思。”
      “当然有意思,我们学校本来就是市里最好的中学,班里收罗了不少有钱人和有权人。”一个英俊男人阴郁地说着,众人说笑时,他一直在默默地吸烟。
      梅兰注意了他很久。
      她见过他,也是在报纸上,白果集团的执行董事。他是韩康多年来亲密合作的合伙人。不过她没想到他们是初中同学。
      张勇坏笑着眨巴着眼,“罗辉,你他妈别又装孙子,你能不知道怎么回事儿。”
      罗辉冷笑着。
      李伟嚷着开始说:“罗辉,你小子别装。不是你逼着我去翻那女巫的桌斗儿,妈的,又臭又脏,还有烂苹果,结果翻出一个笔记本儿,里面每一页都写着韩康的名字,最后一页夹着一大堆纸条,什么昨夜长风,什么,总之,就是给韩康的那些纸条。”
      众人大笑,梅兰笑得喘不过气来,连罗辉也笑起来,韩康也笑了,不以为意,他甚至都有些忘了这事儿,点滴的往事,充满童趣的过往,经由老友们的谈话,细细密密地点起来、卷着,窝上心头,温暖而欢乐。
      这是同学聚会的效果之一,心里寂寞冰凉时,大家聚在一起,用一些共同的回忆,加上欢乐的调料,做成五彩缤纷的糕点,暂时温暖告慰冰冷的胃。
      女巫的故事,就成为了今晚欢乐的调料。
      韩康又喝了一杯朗姆酒,他有些眩晕,他注视着梅兰,她画了很浓的妆,有一点点化了,她却没在意,也不补妆,只是一个劲儿没心没肺地大笑着,与刚才的矜持完全不同,像个孩子。
      她喝着酒,与张勇和李伟猜拳,赢了就逼着他们继续讲刚才的故事,不然就放肆地扒他们的衬衣,输了却一味地赖皮。
      他知道白果不会这么笑,她总是很谨慎、短短地摆一个笑的样子,然后立刻收敛起来,重回清冷的表情,像细而白的磁器。
      唯一能泄露白果秘密的,只有她的眼睛,她的眼睛不大,但是弧度优美,她喜欢略微眯着眼看东西,穿过人的头顶,几乎是拿着眼白去看人。这种时候,往往是她心不在焉或者漠然的时候,这种是大多数的时候。
      然而,当她深棕的瞳孔专注地盯着人,冰冷的仇恨和蔑视能让人瞬间心碎。他那样心碎过一次,那次,那个女巫倔强地抱着被发现的笔记本,顽强地对抗着周围人不断扔来的纸片、橡皮头、粉笔灰,就是不撒手,白果冷冷地看着这些,蔑视地盯着他。他羞愧得恨不得去死。他走过去,将那些保存已久的纸条点着,看着它们迅速化成灰烬,然后一扬手,那一路的黑色碎片,像是中毒的蝴蝶,濒死的挣扎一路,纷纷扬扬地落在女巫的头上,身上,她低着头,厚实的短发遮着半张脸,真像个女巫了。她毫无征兆地忽然蹲下,头埋在抱着本子的臂里,浑身发抖。

      “后来呢,后来怎样了?
      大家都半醉了,梅兰拽着张勇的领子,还在问。
      张勇笑得歪歪斜斜,含糊地说,“恩,没后来了,真的,姑奶奶。女巫初□□学了吧,谁知道。”
      韩康望着梅兰,又一杯酒下肚,他觉得好像坐在了云端,摇摆而朦胧,他忽然想,不知道眼前的女人脱光了是什么样儿。那个陌生而诱人的身体。
      这是那天初次见梅兰的情形。

      二、这天早晨
      这天早晨,韩康回想着他和梅兰初次见面的情形,觉得梅兰的样子又陌生了,包括她的身体,他似乎又不认得她了。
      天渐渐地亮了。
      梅兰的大半支烟没了,她弄弄头发,转过身漠然地望着他,
      “你没睡么?”她问。
      “没有,在看你。”
      她俏皮地笑了,像个小女孩儿,热情地扑过来,抱住他的头,“干嘛看我?”
      他闷在底下,闷声说,“我爱你。”
      她就把他的头拔起来,吻他的眼睛,修长的腿再次缠着他的身体。
      他被烈火灼烧着,却在想,“她从来不说这三个字。”
      可他的妻是说的。
      而且她还说:“我们的爱情是干干净净的。”
      她说,我们的爱情是干干净净的。
      他们两个都受了这话的感动,流了泪。
      白果想起她的那对父母,为了各自的仕途而结合;他想起了他的母亲,一次次遭受父亲的背叛,一个人孤独地终老在精神病院。
      那时,他抚摸白果,就像安抚自己的伤口,初始不带一丝情欲。他修长的手滑过她细腻的白瓷一样凉的皮肤。渐渐地,欲望不可遏制地来了。他热烈起来,整个人都来了,她却按住他的手,仿佛在说,我们的爱情是干干净净的。他一下子羞愧地住了手。他们第一次这样的抚摸就这样结束了,那是他们十九岁,即将要上大学的前夕。
      后来,这种抚摸日渐频繁,他们像上了瘾一样彼此需要,他们互相轻轻地抚摸,抚摸每一寸皮肤,再到后来接吻,直到结婚以后,他们开始□□。
      却是味同嚼蜡的□□,
      他们是干干净净的爱情,他总想着,她略微疼痛地呻吟,他就立刻住了手,就像弄疼了自己的伤口一般不舒服,久而久之,他们都更爱抚摸的形式,悲伤时抚摸,欢笑时抚摸,失意时抚摸,他们离不了彼此,离不了抚摸,常觉得另一个不是情侣,而是生命。
      他们都是孤独寂寥的人,生来没有温情的引擎。
      他们的婚姻在当地也引起了不小的震动。一个是当地高官的女儿,一个是当地著名企业家的儿子,两家父母早在之前就互相熟识。
      如今他们两个,就因为这场金玉良缘,破天荒地引起了自己父母的关注,结婚的那一天,她的父母衣着高贵,第一次亲密地挽在一起,看见自己的女儿穿着婚纱,雍容华贵地走出来,听到众人一片的惊叹声,居然都激动地掉了泪;他的父亲第一次没有带着别的女人来出席儿子的活动,他欣赏地看着自己儿子做出的伟大选择,赞叹自己儿子的英明神伟。
      两家的亲家相见,亲密地手团着手,一团火热,来贺的嘉宾也围住他们,一力地恭喜这桩金玉良缘,一对儿新人反倒被冷落了。
      他们在扰攘繁杂的世俗喧闹中,孤零零地牵手,只看着彼此,白果的脸依旧是没有温度的白瓷,但是眼里有无尽的柔情,而他的眼里,只有她。
      他们结婚以后,继续着金玉良缘、青梅竹马的爱情神话,他接手了父亲的企业,她由着父母安排做了个安稳的小公务员,水晶般的生活。
      他们在一起的日子是安静的,两个都不多话,一起静静地看报、读书、散步、接吻、抚摸。家事专门有管家照料,她上班时就是一个人默默地干自己的工作,闲暇时只去画画、弹琴、跳舞,没有朋友,没有闲话,只有他。她待一切还是漠然、并超脱,但他接手了家里的生意,逐渐地陷入世俗的中心,吃吃喝喝各种应酬是常事,但喧闹沸腾的场面,反倒更让他更觉得孤独,因而想念白果。

      为什么在情人的面前会想起他的妻,而在妻的面前却总想着情人呢。韩康隐隐不安

      此时他的情人已经起身了,披着他的一件衬衣,穿着可爱的短裤去做早餐。
      “喂,早餐好了哦!”一会儿,梅兰叫着,又扑到他的身上,他抱起她,纠缠着吃早餐,她身上有烟火味儿,然而这味道让他狂。
      “再给我讲讲女巫的故事啊。”梅兰又开始可爱地眨巴眼睛。
      但他越来越讨厌这个故事,他狠狠咬着梅兰的耳朵,喘着气问,“干吗老爱听这个。”
      梅兰美丽的眼睛,望着他,“因为我是女巫啊。”
      他承认梅兰是个女巫。
      第一次见面后的当晚,他居然一夜都是梦着梅兰,他总在看她的身体,早晨起来却牵着妻的手,他想起他们干干净净的爱情誓言,慌张地逃出去上班。
      但是梅兰已经等在了办公室。穿着范思哲的红风衣,黑色低胸T恤、豹纹短裙、高筒靴,云藻一样的头发,慵懒地团坐在他办公桌对面的沙发上,猫一样。他一见她,立时喉头紧的说不出话来,赶紧假作冷淡地扫她一眼,她慢慢地起身,含笑与他握手,“韩总,我是来试镜的。”
      “恩,导演已经来了,我马上让秘书带你去。”
      秘书来了,他挥一挥手,装作不耐烦地赶他们走。然而梅兰起身,他却从窗户的百叶窗里偷偷看她离开。脑子里蓦地蹦上一句诗来,心似双丝网。
      几天的拍摄结束了,他和导演、广告公司的制作人、梅兰一起看样片,那个广告是关于一种保养女性的保养品的。梅兰举着那盒东西嫣然回眸,嘴里说着,“我爱**,让我年轻气色好。”
      他却朦胧中觉得她在说,“我爱韩康。”
      一惊之下,一口滚烫的咖啡直接咽了下去,烫得几乎流泪。
      样片还有一些地方要改,他们反反复复地商量、修改,眼看天色晚了,大家到楼下一起吃个便饭。
      那个导演一直色迷迷地盯着梅兰的胸部,吃饭的时候也挤挤挨挨着梅兰,梅兰的神情却像个天真、没防备的孩子,还在说笑,导演趁机提出晚上送梅兰回家,梅兰还没说话,韩康脱口说道:“我已经跟梅兰小姐说好了送她。”
      梅兰诧异地看着他,很快微笑地点点头。
      他送她回家,路上她脱了高跟鞋,盘起一条腿,一只手按着纤长的小腿和脚。
      他的余光看得到,忽然心潮澎湃。
      “你干什么,在车里就脱鞋。”
      “哎呀,我知道您韩大人出身高贵,不过这次将就一下啊,我腿好痛啊,你不知道那是多高的高跟鞋。”
      她还在叽叽喳喳地说着,他猛地打轮,把车停一边,一把揽过梅兰,就吻了她。
      梅兰初始似乎怔了,一动不动,然而很快,梅兰的火焰爆发了,然后又反过来熊熊地点燃他,他膨胀、爆炸,升到高空,又猛地坠下,心脏都要快乐地崩裂,他一次又一次地在梅兰的身体里做各种惊险的实验,直到耗尽身体最后一丝精气。
      他开始迷恋梅兰火热的身体。
      梅兰,哦,我的梅兰。
      梅兰的名下很快有了一套在郊区的别墅,装修奢华。韩康时常会过来,但不过夜。有天周末,韩康、张勇、李伟都过来了,他们四个打了一上午的升级,然后开始煮咖啡,吃点心。
      梅兰说:“你们再给我讲讲女巫的故事啊。”
      李伟叹口气,“你怎么老喜欢听这个。”
      梅兰进厨房里倒水,出来后时左手拿着一张餐巾纸,随便在空中对着他们三个扬了几下。
      “我给你们变个魔术。”梅兰说,她用右手拿着餐巾纸,左手拿着打火机把纸点着,突然,火砰地烧了一下,然后立刻熄灭,梅兰手里变出一支玫瑰花。韩康他们三个看得目瞪口呆,鼓掌叫好。
      梅兰又拿起一张牌,撕碎了,放在手心里,双手合拢,再打开时,里面居然是一张一百元人民币。这回他们瞠目结舌地连话都忘了说。
      梅兰伸出修长的拇指和中指,将它们并拢轻轻摩擦,指尖居然开始冒烟。
      “哎呀,你真是个女巫,太厉害了,怎么变的啊。”李伟叫着
      张勇上来拽她的衣服,梅兰笑着躲开。
      韩康盯着梅兰,眼睛里都是欲望的烈焰。
      “其实没什么的,只是小魔术,我爸爸原来是个魔术师。跟他学了些,关键就是手快。”
      梅兰最后诡异地笑了笑,“还有一个魔术,空中抓子弹。”她拿出一颗子弹,一把手枪,把子弹放在手枪里,然后递给韩康。
      她张开双臂双手,深情地看着韩康,“来吧,冲我开一枪。”
      韩康拿着枪,瞄准梅兰,半晌放下来,“我们换一个游戏吧。”他的手直抖。
      李伟抢过来,对着梅兰就是一枪,砰地一声。梅兰的胸口登时出现了一片殷红,她捂着胸口尖叫着慢慢倒下。李伟被吓呆了。
      韩康扑过去,托住梅兰,梅兰倒在他的怀里,然后开始大笑,她起身,展开手,手里有一颗子弹。
      众人方才惊魂莆定地笑了。
      “那枪里没子弹。”梅兰说。
      “这个不过瘾,咱们去玩儿真的。”张勇嚷着。
      离着这别墅区不远的地方有一大片茂密的树林,里面有一个真人CS的场地。
      众人当下往那边奔去,李伟兴致勃勃地顺手也把那把道具枪揣上。
      四个人打CS,一会儿李伟被打得满身都是红粉,表明他已经被杀死若干次。
      张勇倒是了得,身上只有几个红色印迹,韩康和梅兰身上也都不少红印,他们满头大汗,笑着说刚才的战果。
      张勇一见李伟,就大声嘲笑,“李伟你他妈真没用。”
      李伟做凶恶状,忽然拔出那把道具枪,“嘿嘿,没想到吧,哥们儿我有后手,来吧,在这儿等着你呢。”
      他拿枪对着李勇,嘴里还叭叭地叫着,随意地按了扳机。
      一声响亮的爆炸声,张勇捂着脖子厉声尖叫,躺倒在地上。
      其余三个见状都笑起来,李伟嚷着:“哎呀,他妈的,张勇你当演员算了,这装死装的真像。”
      然后大家觉察出了异样,鲜血从张勇的脖子里喷涌而出。
      张勇死了。
      三个人被带到公安局,轮番审问。
      谁也说不清楚那把枪里怎么会有一颗真的子弹。
      李伟完全崩溃,他只会不停说,“我杀了我最好的朋友。”
      警察只能先把他送到精神病院进行暂时的治疗。
      韩康、梅兰很快就被放出来了,罗辉开车来接他们。韩康一脸的死灰色,罗辉看了也知道不能再问任何问题了。

      三、中午
      这天快到中午时,梅兰吵着要去看电影。韩康想既然是一起出来度假,就什么都依梅兰好了。
      他们度假的海滨别墅离市区并不远,开车半个钟头就到了市中心。
      梅兰一见人多的地方就兴高采烈。梅兰是浓墨重彩的世俗颜料,泼出去是张扬艳丽的色彩,而韩康最喜欢她泼出去的那种毫无顾忌的世俗。
      进了电影院,电影还没开始,梅兰捧着一大桶爆米花吃得到香,好像她来电影院不是看电影而是吃爆米花的。
      梅兰起劲儿地嚼着爆米花,嘴边都挂着爆米花粒儿,韩康伸手轻轻地把它从梅兰的嘴边拨掉。
      他想起他和白果唯一一次去看电影的情形,他们两个拘谨地坐在人群中,白果一直用手帕捂着鼻子,过了一小儿会就说,这里空气不好,我们走吧。
      从此,他们依然还是在家里放碟片,用进口的投影机放,听着发烧级的音响,慢慢地喝着咖啡,安安静静地。

      电影开始放映了,这是部喜剧片,看了只一会儿,影院里的人们就开始不时集体大笑,有种快乐而温暖的气氛,梅兰笑得前仰后合,倒在韩康怀里,韩康不觉得有什么好笑,但是他温柔地抚摸着梅兰的头发。梅兰的头发真是美丽,浓密得像海藻,柔顺而光滑。
      他的妈妈也曾经有这样美丽的头发。当她死的时候,虽然整个人已经枯槁不成人形,但是头发却依然美丽。
      送葬的那天,他的父亲没有来。那年他高二,他在报纸上刊登了一个讣告,在报纸一个无人注意的夹缝里。他后来把一整张报纸都留着。
      他给梅兰看过这张报纸,他当时已经不再动情。
      只是梅兰一定要听他的故事,他拿出报纸来做个佐证。
      当梅兰看到报纸时,一脸惊讶。
      因为梅兰曾经保存过一张一模一样的报纸.
      过了一会儿,她把报纸翻过来,读着上面的一篇报道。
      “你从没看过这张报纸的背面吗?”梅兰问。
      “没有。”韩康漠然地说。
      梅兰读得津津有味,那报纸上的故事是关于一个广州姓梅的魔术师,他若干年前来到该市,带着5岁的女儿演出,不想在火车站女儿被拐走了,从此音信杳无。魔术师就在该市再也没走,苦苦找他的女儿,10年之后,他在街头偶然遇见了他女儿,他一看就知道她是他的女儿,尽管她蓬头垢面,但是年岁相仿,重要的是,特征一致,都是斜眼儿。这是上帝给她的印记,好叫她日后找得回家.
      真是悲喜人生,梅兰愉快地合上报纸。
      关于这篇报道,韩康从来没有看过。
      他和白果甚少关心别人的悲欢离合,生离死别,那是遥远的,发生在他国的事。
      他和白果最多从荧幕上关注一下他人的生活。

      荧幕上的电影还在放着,韩康终于受了些感染,吃起爆米花,跟着众人笑了起来。
      这时,手机却不合时宜地响起来,韩康拿着手机到外边接电话。
      是罗辉打的。
      在外人看来,罗辉与韩康的关系总是淡淡的,不远不近,罗辉不爱说话,表情阴郁,而韩康亦是独来独往的人,但实际上,他们是六大金刚中最亲密的朋友。
      所以,韩康才能把许多重要的业务交给罗辉,比如资本运作。
      罗辉有一种方法,先找代理人——寻找合适的上市公司股权;然后设局,找出这家公司的漏洞,利用拍卖制造收购概念;最后达到二级市场拉抬效果。
      这样市场上开始造成一种紧张气氛,可以让这股在短短时间里从几块钱飙升到十几块钱,这时罗辉就出手了,他控制的代理人大量卖出,毫秒间上千万就赚到了。
      其实就是恶意操纵股票价格。
      梅兰也成为了一个所谓的代理人,她虽然对股票一窍不通,然而她惊喜地发现只要按着罗辉说的去做,短短的时间里,她的荷包里轻轻松松地塞满了钱。简直是神奇的魔术。她一下子痴迷上这种魔术,想尽一切办法寻根究底地学习,罗辉对于梅兰的这点非常警惕与厌烦,无数次警告韩康让梅兰住手。
      可是在韩康的眼里,梅兰就是那么个可爱任性的孩子,她所作的任何事情都不带一点心机的色彩,她只是好奇而活泼,而已。
      所以,他始终放纵她的种种任性。
      罗辉打电话来说,可能有人泄露了风声,好像有市纪检委的调查组来了,韩康哦了一声,说与梅兰正在外地度假,然后挂了电话。
      他不怕,什么都不怕,岳父岳母给他趟出的黄金大道,这些年他循着这大道,让罗辉用各种方式,比如赌博,一场牌局下来就不知道致富了多少官员。
      有皇伞撑着,他不怕。
      他又慢慢踱回电影院,去陪他心爱的女人。
      张勇刚死时,白果依然没有多问,似乎死的只是个遥远的陌生人,而不是自己熟识的初中同学,她只是安静地拥抱了他,然后他们像什么都没发生似地静静喝咖啡,看碟片。
      而那时,韩康是不想安静的。他只有在梅兰面前,才终于歇斯底里地狂吼出来,面孔扭曲变形地嚎哭了一场,他扔了他的风度和尊严还有道德,他打了梅兰,冲梅兰发脾气,梅兰从始至终一声不吭。只是孩子般无辜地眨着眼睛。
      那时,他就知道,她是他心爱的女人了。
      他进去时,她却不在。他慌忙地去找她,她倒回来了,一脸古怪的笑容,“接了个电话。”他们同时说。
      看完电影他们去逛街,梅兰热烈地扑进一个个时髦的服装店,她选服装的口味很古怪,许多衣服在韩康来看根本不能称其为衣服,起码那样的衣服白果连看都不会看。
      裙子剪得破破烂烂,上衣扯得丝丝缕缕,要不就是肥大得像麻袋,或者紧瘦得哪里都暴露在外边,颜色也是稀奇古怪。总之,“从来不正经穿衣服。”这是韩康给下的结论。
      但是每件衣服套在梅兰的身上,都奇迹般地散发出神奇的魔力,使得梅兰瞬间有种妖魅的魔力,像世界上最美丽的女巫。
      这女巫又来到一家首饰店,珠宝是女人的最爱,她欢笑着扑进去。
      珠宝交相辉映出璀璨的斑斓,像魔女的宫殿,静候巫女的到来。
      梅兰选了一款戒指,18K的玫瑰金,心形的钻石,在灯下散发出玫瑰的甜美气息,梅兰爱极了,戴在纤长的中指上,孩子气地对他举着,“怎么样?”
      他一看是戒指,脸就微微发白。
      梅兰笑起来,“放心,我没那意思。”
      她抓起他的手,把戴着戒指的手放在那只手里。她又一只手顶着这两只手,举得高高的,好像在展示精美的艺术品。
      “你干什么?”韩康大窘。
      “给她看啊。”梅兰桀然而笑,冲着他的身后。
      韩康慌忙转头,一个女人,雪白色的大衣,衬得白瓷一样细腻洁白的脸更加清冷,她用棕色的眼珠死死盯着韩康。
      “白果!你怎么会在这儿!”韩康失声大叫,骇得脸都变了颜色,惊惧得连呼吸都要停了。
      他冲过去拽白果,白果回手一个响亮的耳光。
      白果快速推门出去,坐上一辆黑色的奥迪,绝尘而去。
      韩康冲出去,开了车狂追。
      他忽然觉得心上的那个伤口,这么多年小心翼翼安抚的伤口,一下子崩裂了。那伤口当初只是浅浅,如今深入骨髓,鲜血崩流。
      他想起他们干干净净的爱情。
      他捂着胸口倒在车座上,觉得自己正在往地狱狂奔。
      他,终于没有追到白果。
      他一个人,在慌乱的城市里迷路了。
      梅兰发了短信,“我等着你,处理完家事来找我哦!”然后是一个笑脸。
      他不知道该如何了,打着飞机去追白果,还是回去找梅兰。
      美丽的滨海路上,一个茫然失措的男人。
      美丽的滨海路上,奥迪车里,一个已经没有生命的美丽女人,颓然瘫倒在车子后椅上。

      四、傍晚
      傍晚时分,他慢慢来到了海边。浩瀚无际的海,夕阳用它最后的烈焰凄厉地燃烧着这片海,像女巫的愤怒,熊熊在人间燃烧。
      他也被一把火烧着,摇摆着,张皇失措。
      白果和梅兰。
      踌躇了很久,疑惑也不断涌上来。
      为什么会是今天的这个局面。
      他终于下定了决心先去找梅兰,这个时候,他怕见到白果,比死还要怕。
      韩康开车往回赶。

      梅兰一直在等他。
      她不确信他是不是能挣脱白果回来。
      他的回来对她实在很重要。
      因为,这一天,她等了十几年。

      梅兰倒了杯红酒,站在镜子前,细细打量裹在身体外边那张美艳绝伦的皮。
      巧夺天工,她邪恶地微笑起来,一饮而尽。
      如今的整容手术很发达,原来她的斜视是可以治好的,她甚至可以整容成一个绝色女子。

      她至今记得,当她刚结束整容手术从医院里出来,迈着迟疑的步伐来到大街上时,无数的目光掠过她的面孔和身体,她依然不敢抬头,弓着身子,缩者头,小心翼翼地在街上走。她走过一家商店的门,特意偷偷从玻璃门里看了看自己的形象,惊得不敢呼吸,这是我么,像世界上最美丽的女巫。
      她只不过换了一张美丽的皮,心灵还是原来那一颗,才能还是原来那水平,她曾被众人踩在脚下,然而如今她却被众人捧成公主。
      多有趣的人生。
      她又点起一根烟,慢慢地吸。

      通讯发达,在与韩康度假时,给白果发个彩信,告诉她地点来捉奸并不难。
      她缓缓吐出一个烟圈儿。

      她是魔术师的女儿,换一颗子弹也不难。
      一想起张勇,她的手还是不由自主有点发抖。

      她是女巫般的无所畏惧,给纪检委写一封举报信,加上自己做污点证人,更是不难。
      总之,毁掉韩康的生活看起来并不难.

      只是没想到,韩康会爱上自己.
      会爱上那个曾被踩在脚下的女巫。

      她为什么流泪了,觉得自己做了世界上最傻的事
      有后悔药吃么?
      她恨他们,所有人。
      但是白果呢,凭什么恨白果,妒忌么?
      她尤其恨韩康,是因为恨么?
      她想起曾经,在无数个夜晚,她裁出工工整整的纸条,一条一条给韩康抄的诗。
      有一个字不好看,立刻撕了。
      抄了几乎三年。
      她放学默默地跟在他后头,直到看他进了家门。

      她的心莫名疼起来,疼了这十几年,以为麻木了。
      这会儿,为什么恨不得立刻死去。

      拿烟的手再也握不住那根烟了,手抖得厉害。
      她把烟卷在手心里,用烟头炙烤着手心的皮肤,想用撕心裂肺的疼痛惩罚自己的愚蠢。
      韩康,她想她爱着他,十几年,不是得到了么。
      为什么还要惩罚他。

      天色渐渐晚了,屋里的家具都一个个躲进了清冷的暗影里。
      梅兰在阴影中开始不断叹息。
      也许他不会回来,去找白果。
      他离开我,那样最好.
      她安慰自己
      一想到面对韩康讲出实情,她莫名地开始战栗。

      但是门铃响了。
      韩康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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